大约到子夜光景,刘陵醒转来,眼里的浊意清了几分,仿佛恢复了些神智,只唤着要喝水。阿华大约是白日累过了,竟然毫无察觉,雷被照看她时一贯睡得极浅,闻声立即起身倒水,那水冰凉得仿佛冻住,他无法,只得再拿炭火热一热,刘陵可等不得,又不敢冲他发火,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只拼命抓自己的头发,仿佛极狂躁不安,不料眼前青影一闪,雷被已轻轻巧巧的握住了她的手,淡淡道:“等一等,水不能喝这样冰冷的。”
仿佛有魔力,刘陵看着他低垂的、温和的眼眸,乖乖的静下来。
陶罐里的水泛起一点泥土色的黄,刘陵啜了一口,立即瘪嘴尽数吐出,打湿衣袖,一面喉头微哽,好像要吐,雷被忙将她抱起来走到屋外,轻轻拍她的后背,可她并未吃过多少,哪里吐得出来?不过是干呕,从胃至食道火烧一般疼。
刘陵哭起来。小女孩一般、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哭得愈发伤心,脸上泪珠仿佛结成联盟,前仆后继向前冲出,断断续续的道:“不......我不......你不走......”
雷被只觉脊背上淌过电流,呲溜一下点燃战栗,炽烈肌肤,脸霎时红透,是在说他么?不会,不会,他决然明白她的意思,心里酸涩难当,不知如何劝慰。刘陵一边哭,又说了好些零碎言语,琐碎难懂,雷被抱着她,仿佛怀抱一个脆弱的陶娃娃,这娃娃方经人生大劫,一切事都迷乱错位、颠倒昏聩,缠在一处成了死结。而他,他又能做些什么?
“怎地站在外边?”
原来阿华已醒,撩开帘,被冷风激得五内战栗,原本极冷的眉目更见冷隽。雷被掩去失落,如实答了,阿华心道,他这样强撑着照顾,也不知能挨多久?若是再病一个,如何了得!忙令他去歇了,自去为刘陵取水。
雷被累得狠了,一沾枕头便沉沉的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冬阳拂面,带来些许暖,正迷迷糊糊,却听阿华“哎哟”唤了一声,叫道:“当心!”便如登山之人猛的踩了空,心内咯噔一下,霎时醒转,自地上一跃而起,冲到门外去看,只见刘陵正手脚并用,往那株积满白雪的树上爬。
“翁主......”
“噓——”刘陵冲阿华眨眨眼,笑道,“别过来!”
那树上的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她隐在雪与枯枝间,脸色煞白,好似涂了三层铅粉,那青丝被雪打湿,丝丝缕缕的黏着面颊,眼里的光是妩媚的,蔓延开来,点燃青丝的妖娆,仿佛不屑,又似疯狂。她踏着枯枝拼命向上,树皮崩裂得比哱作响,阿华冲他使个眼神,一面向刘陵笑道:“翁主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雷被不动声色的往树下靠近,刘陵却不上当,拂袖将雪扫落,冷冷喝道:“别过来!”
雷被犹豫未动,刘陵大怒,擒起雪来便向他扔去,这一扔身子便失了重心,右足踩断树杈,整个人便往下跌落,衣帛撕裂,可刹那间她又再度攀紧了一根,好似一生的挣扎尽付于此,宁死也不肯松开。
她正得意,忽听院墙外传来一声嗤笑,雷被五识警觉,只听破空之声,一枚石子横空而落,不偏不倚,正正击在刘陵右臂之上,她尖叫一声,直直的自高空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