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华以为,那种日子应该还可以拖上些时日,却不想,竟来得那般快。
那日,回京的路程才赶至一半,队伍突然停了下来,而后从前方传来了骚动声。
菁华本与几个军医坐在马车之内,感觉到马车的停滞,半晌都没再动起来,不由挑起了车窗帘子,探出头去观望。
“菁华,菁华。”
她还未看出个明堂来,便听到车帘外有人叫着她的名,车内其他三名军医都转头看向她。
“嗳,来了。”她应了一声,在众人注视之下,挑起了车帘,看到安柏辰站于马车右侧,一脸急色的望着她。
她钻出车厢,在他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发生什么事了,队伍怎么停下来了?”菁华回身探头往队伍前方望了望,然一眼却根本望不到头,自然也瞧不出前头出了什么状况。
“你随我来。”安柏辰一不答疑,二不解惑,只是拖起她的手就沿着队伍往前方走。
士兵军纪严明,便是心中好奇,仍是不动声色的立于原地,饶是在看到平时严谨的安柏辰拉着一个女子的手光明正大的经过跟前,也不过是转了转眼珠子,而后又风平浪静了。
菁华心中疑云重重,看着他阴云满布的脸庞,心中忧虑更甚。
直到他带着她到了前头唯一的一辆马车旁,她的心也揪紧了起来。
这马车,是她要安柏辰备下的,她怕郑修远如今的身子扛不住这长途跋涉,却不想竟然真的用上了。
安柏辰挑起了帘子,她二话不说直接手脚并用的爬上了车架,弯着腰身钻了进去。
郑修远就这么半靠在车壁,躺在略显狭小的车厢内,唇角满着殷红的血丝,且仍有血水流下。
她扑到他的身旁,掏出帕子擦拭着他嘴角的血迹,却发现怎么都擦不尽,便慌忙的从怀里的药袋子中又掏了一粒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抬起他的手腕去测他的脉博,却发觉他气息紊乱,如有什么在他体内乱撞似的。
“菁华,我是不是伤得很重?治不好了?”他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紧紧地握着。
她视线轻抬,对上他的眼,怔怔不说话。
“对不起,以后不能再陪你了,之前,也不能给你安稳的生活,如果,在我们曾经的世界能再次相遇,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而这一辈子,只能欠着了。”他伸出另一只手,微起了身子,摸着她的脸庞。
她抿着唇瓣,强忍着哭泣的冲动,伸手覆住了他的手背,轻磨着脸侧,叹息了一声:“你好狡猾,想就这么赖帐么,天知道咱们还有没有下辈子。这生欠的债自然这生还干净才成,我不许你就这以离开我。”
他们一个个都这样,想欠着下辈子再还,可她呢,连想寻个人让她欠一下都不成。她多想走在前头的那个人,能是她。
实在忍不住,又怕他见着自己的泪,她拉着他的手覆住了自己的双眼,任由滚烫的泪水灼烫到他。
泪眼相对,默默不语,他收回手,将之拉住了怀中,紧紧而拥。
谁,都不再提及那个字,谁,都不再说到别离。
行军的速度缓了下来,菁华始终呆在他的马车之内日夜相伴,心照不宣的珍惜着他们最后的相处时光。
许是想到自己来日不多,郑修远亦很是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日子,不再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无时无刻都只想见到她。
郑修远仍不断的清瘦,每日总会突然的咳血,菁华从初时的手忙脚乱,到后来的淡定自若,只是心头的痛一日强过一日,或许他离开的那一日,她真的会心痛至死吧。
也许,他们二人都已经看透了,才会将一切都抛在脑后,只是紧抓着不多的时光。
五日后,随行回京的队伍进了城门,郑修远却已体弱的无法自行行走,于是,马车秘密的从大将军府的后门而入,再由安柏辰和菁华一左一右的扶着他进了自己的厢房。
安柏辰受他所托,进宫去复命,于是房里只剩下忙碌的菁华陪着她。
郑修远靠坐在床头,看着她在屋里转悠,开窗通气,倒茶递水,趁着她替自己掖被角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
“坐会儿吧,虽说天气好转了,但还是要小心腿。”
她依言坐下,两人想视而笑,气氛正好时,却被突然闯入的人给打破了。
“修远。”
菁华回头,见着少凤阳抱着孩子正站在门口,见着她,眼中出现了一抹异色,她不由起身。
“原来你真回来了。”少凤阳扯出一个笑容,提步踏进了门来。
菁华回头望了郑修远一眼,用眼神询问着他。
“我有些饿了。”
她点点头,走向门口,将将要与少凤阳擦身而过时,转头冲着她浅浅一笑,这才出了屋子。
他会这么说,就是有事要与少凤阳谈,想想应该是将这府里的人事都托付给她吧。
寻到了厨间,因着已过午饭的点,厨娘早就不在了,她动手做了几个小菜,偿了偿,还不算难以入口,正想端过去,管事的寻了过来,见着她端着托盘,忙夺了过去交给了身后的下人。
“夫人,这种事你吩咐一声就好,又何必亲自动手呢。”
对于管事的这一声夫人,菁华皱起了眉,有些不悦地说道:“这声夫人是能乱叫的吗,叫我柳姑娘,或是柳大夫也可。”
管事的愣了愣,一脸的为难模样。
“行了行了,那饭菜送到将军房里去。我累了,可否替我寻间空房?”
“是是是,屋子已准备好了,夫……柳大夫随老奴来。”
菁华随着老管事进了一间空房,发现就在郑修远的隔壁院子。
进了房关上了房门,她却根本静不下心来休息,一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郑修远消瘦的脸庞。
这些日子,连带着她都睡得不很安稳。
心思煎熬之下,她心里有个不肯消去的念头。
她想放手一博,因为她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来生,这辈子他欠得,自然还是这一生还干净的好。
白川说没有解法,那是问月没来得及想出对应之策,她若能寻到郑修远所中的巫毒是如何制成的,或许就能想到法子。
于是,她又开了门出房,偷偷地从后门溜出了大将军府,回去了昔日的杨府。
那里,她还有不少的药经书册留着。
因着大门紧锁,她又没钥匙,便寻了隔壁的王铁匠直接砸了锁,而后扑进了自己的屋里。
她记着,自己好似有一本有关梦巫族的书籍,那还是她在大将军府看到少凤阳后,回想起她们曾经的点点滴滴,想到她所提及的巫兰国,一时兴起买的书籍。
不想,她随意找来的书册,里头还真让她找到了有用的东西。
那里,随手提到梦巫族的巫毒,其共分为二,一是毒,二是巫术。而这毒亦不是普通的毒,皆是世间巨毒之物所制。
郑修远身上有定魂珠,想来巫术对他无效,那么如今让他不停咳血消瘦的,应该就是她所不知的巨毒。
回想起他的脉象,她在脑海中搜寻着何种毒物相组会产生那样的脉象。
一个下午,她都躲在屋子里涂涂写写,愣是给她研究出了好几个她觉得可能的药方。
还好,当初白川逼着她学过制毒,她还知晓不少天下的毒物,眼下最紧要的就是要想法子将这些毒物在最短时间内弄回来才是。
而她思前想后,能帮上这个忙的不二人选便只有安柏辰。
她正想着,人就找上门来了。
“菁华,你果然在这儿,我看到外头的门开着,就断定你肯定在这里了。”安柏辰一脚踏进屋子,气喘吁吁地说着。
“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菁华兴冲冲地从桌旁起身,捏着她写的几味药材名走向他。
不想安柏辰却是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就往外拖:“先回将军府再说,大哥可是大发雷霆,正在怪老管事没将人看好,说你在屋子里的,结果就是不见人,还怕你出什么事了,害得我刚回去就得帮他找人。”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到更有些像是在责怪她,换作平日,她还真要跟他理论上几句,不过此时有更重要的事,还是不跟他计较了。
“安大哥,你能不能帮我把这单子上的药材以最快的速度找来,我想再试试。”
安柏辰呆呆地望着她,许久之后才接过了单子,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了,我回去就叫人去找,只是菁华,你有几成把握,大哥还能拖多久,来得及吗?”
她摇摇头:“我如今什么都不知道,可让我什么都不做的看着他死去,我做不到,那样太痛苦了,你明白吗?”
他点了点头,将药单子折好放入了怀中:“那好,你现在就回将军府去安心的陪着大哥,我这就叫人去找药材。”
说罢,转身就要走。
“等等,安大哥,还有一事。”
他回头:“还有何事?”
她上前几步:“把安平接下山来吧,将他一人留在山上也不是个事儿,不知可否能让他住在你府上,你得空的时候也好教他些功夫,我不求他能出人投地,能自保也好,毕竟我们不能护着他一辈子,若是将来他也想成为一名武将,就让他跟着你吧。”
他侧头看着她,总觉得她有些怪怪的。
只是转而一笑,自从郑修远中毒之后,她就没正常过,不,应该是说他们都不曾正常过。
“嗯,我回去就派人将他接回来,有我看着,你尽管放心好了。”
“谢谢!”
她道了谢,而后随着他出了门,两人在大门口分道扬镳,各自回了自己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