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修远的伤势,不过两日便下了榻,五日后又蠢蠢欲动的想要练剑,被安柏辰好说歹说的给制止了。
自然,这一切都是听旁人说的,菁华不曾亲眼瞧见,她一直躲在营帐内,看着其他大夫所带的医书,希望能从书中找到解开自己疑惑的东西。
一场仗,断断续续的打了三四个月,三方都显得人马疲惫,在菁华看来,那些个战士都快打出感情来了,今儿个你占了上峰,明日就换我成了胜者,来往间一拖再拖,溯阳城外的白雪化尽了,碧草也钻出了黝黑的地面。
而这几月,她与郑修远虽说同处一个军营之中,却从不曾面对面的遇上。
然,即便是这样,菁华对郑修远的健康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他很奇怪的开始消瘦,她费尽了心思,也曾偷偷于夜半三更之时潜入他的营帐替他诊脉,或许警觉的他那时是醒着的,可却不曾睁开双眼。
她寻不到答应,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想来想去只有将希望放在了梦巫族身上,她考虑着,若再寻不到法子,她就去梦巫族寻找答案。
正当她准备成行的时候,一个人于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潜入了军帐之中。
“菁华。”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黑衣人,若不是声音很熟悉,她怕是早就叫出声来了。
“师父!”果然,那人扯下了黑罩,正是白川。
“师父怎么来这里了?”她四周看了看,还好现在帐里就只有她一人。
“我要回谷里去了,日后应该也不会再出来了,便与你来道个别。”
不过数月,白川又苍老了许多,看来他与问月过得很是辛苦吧,也不知现下兰若和卿霖又怎样了。
“问月呢,她会随师父一同去吗?还有卿霖和兰若呢?”
然,白川却怔然不语,许久之后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胸口,菁华此时才发现,他胸口悬着一个包袱,不如常人的背在背后。
“她,会同我回去,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菁华怔怔地望着那黑色的包袱,全身都轻颤起来。那里,难道是……
难道说问月已经死了吗?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地问着。
“是沐棠,当年问月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我不怪他,这样问月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是沐棠杀了问月,那兰若怎么办?有朝一日卿霖想起了前尘往世,她又该如何自处?
“那卿霖和兰若呢?她们可曾知晓?”
仇恨,真的不能放下吗?沐棠这么做,岂不是亲手毁了一切,日后他们相处起来,便如隔了一层纱,终归是不同的。
“她们不知,也永远不会知道,上一代的恩怨,至此结束,不会再有人提起。”白川叹了口气,接着又道,“菁华,此次我来见你,最重要的便是来告诉你一件事情。”
不知为何,她对白川即将提到的事隐隐有些担忧,希望不要是让人意外的大事才好。
“如今,看似楚昔国与你们南隋同时出击巫兰国,才得了优势,其实不然。但凡巫兰国只要有梦巫族人在,便永远不会被打垮,实际上,连域池国都出了手,在三方夹击之下,才会成了眼下的局面。”
连域池国都出兵了,此事她还真不知晓,她似乎已经很久有没关心其他事情了,也不知少寒离开南霖山之后又发现了什么事,便是眼下域池国主是否还是靖温棠都未知,少寒可否夺回了他的一切。
“师父的意思是,域池国主也派了兵力相助?可我不曾听到风声,现下域池国主是何人?他为何又要出手?”
菁华连连追问。
“如今的国主,不正是那个死而复生的,你曾经的夫婿少寒么。至于他为何出兵,很简单,因为当初有人勾结了巫兰国的人追杀他和他心爱的女子,如今,那些害过他的人,自然不可能轻易被放过,所以说,这场仗不会拖太久了。”
如此说来,这到是桩大喜事,战争若能快些结束,郑修远也能早些回去,她便能寻到更多的医书来钻研,总能找到法子医治他的。
等等,师父在,她何不请师父出马,替他一诊。
“师父,徒儿有桩事要求您,还望师父能答应。”她顾不得追问其他,眼下,还是郑修远比较重要。
然白川却轻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我替郑修远治病对不对?”
他是怎么知道。
她愣了愣,却来不及多想:“还请师父答应。”
“接下来才是我真正想说的事情。”白川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菁华,郑修远已经中了梦巫族的巫毒,我是医不了的。”
巫毒,果然是梦巫族的东西,可那定魂珠他明明不曾离身过,怎么可能还会这样。难道,是那日箭上的毒有问题么?
想来也唯有这个可能了。
“师父治不了,徒儿不为难,只是师父可曾听问月提及过,如今梦巫族内,何人的巫术最为厉害,徒儿想去寻解毒的法子。”
“你不必去了。”白川叹了口气,撇开了头,“这巫毒,便是梦巫族人,也无人能解。”
怎么会。
菁华怔然,呆呆地望着他。
“不可能,怎么可能,他们下的巫毒,肯定有法子解的。”
“没有,真的没有,因为这是问月自己所创之毒,她还来不及想出解除的法子便去了,当下梦巫族内,无人能抵得过她,对不住,菁华,原本问月制这毒,是想在最后关头对巫王用的,却最终被他所得,反害了郑大将军,这实非我们之所愿。”
为什么会这样,连问月都没有法子,她还能如何?
她根本不懂什么巫法之术,也不知现在学还来不来得及,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的。
见菁华怔怔地不说话,白川又道:“我不知这毒会有什么症状,也不知能拖多久,所以我不想你们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还如此蹉跎,菁华,你自个儿想清楚吧,我和问月欠你们的,也保能留待下辈子再来偿还,你多保重。”
她不语,白川转过身,缓缓走了两步,不曾听到身后人发出任何声响,便快步出了营帐,隐入了黑暗之中。
菁华呆愣了片刻,突然像疯了似的冲到桌旁,翻动着桌上的书册。
她不知自己到底想找寻什么,只是脑中不停的有个念头驱使着她去翻动它们,自己若不那么做,一定会被逼疯的。
桌上的水壶翻转,叮叮当当地与茶杯撞击着,推得茶杯哐当地摔碎在地上。
而她,却只能双手晃动着,揉皱了书页。
“菁华,你怎么了?”
帐内,突然出现了另一种声音。
安柏辰原就在帐外巡视,正巧到了她的营帐前,本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突然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想都未想撩起帐帘就冲了进来,见着帐里一片狼籍,而她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翻完一本书籍甩手一抛又去翻另一本,好似听不到旁的任何声音。
“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菁华这才停了下来,茫然地抬头看向他。
“你到底怎么了?脸色很差。”他皱着眉头问着。
她望着他:“安大哥,安大哥,我要怎么办,要怎么做才可以让他活下来,到底要怎么做,才可以用我的命去换回他的,要怎样?”
她絮絮叨叨地问着,而安柏辰被她问得一头雾水,心中更是忐忑难安,慌张地伸手扣住她的双肩,大声呵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是谁的命?”
菁华被他这么一吼,反定下了神来,望了他半天,忽地软下了身子,瘫坐在地。
问月没有解毒的法子,连白川都束手无策,即是说,她什么都做不了。
安柏辰见她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不由蹲下身来想要细细询问:“菁华,是谁?”
她抬头,欲哭无泪的望着他,伸手抓住他的右臂,哑着声音道:“安大哥,我们回去,回家去。”
“你到底是怎么了?”
然,菁华不曾回答,只是踉跄的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了营帐门口,探头望去。
帐长星月明皓,明日,将会有一个好天气。
“菁华。”安柏辰在身后叫了她一声,望着她兀自出神的背影有些担忧。
许久之后,菁华轻幽的嗓音传来:“安大哥,这场仗到头了,咱们可以回家了。”
安柏辰不明,随之仰头而望。
那夜之后第五天,长达数月之久的溯阳之战终于在巫兰国表面的示弱之下,落下了帷幕,可菁华却知道,这一回,他们南隋国却是大败而归,只因郑修远中了无解之毒。
国将折损,南隋短时之内绝对寻不出一个可以替代他的将领,日后形势会如何,那便只有听天由命了。
大军拔营的时候,菁华一直呆在角落里,看着士兵们带着满心的笑意收拾着行囊,而后整军。
郑修远与安柏辰站于一处,指挥着众人,调派兵马,哪些留下,哪些回何处驻军,一一都要交行清楚。
菁华望着他消瘦许多的脸庞,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她还能这样看着他多久,难道不久的将来,真的会成为他们的永别吗?
仰起头,她望着万里苍穹里偶现的浮云,悬然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