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华张口欲言,却发觉若真要解释起来,那将是一个很长又很是匪夷所思的故事。
或许,那浓重的愧疚让她觉得,自己不能将受了控制这个原因视作她刺伤郑修远的主因,也许,在她心底真的有些怨恨他,所以才会对着他毫不见犹豫的刺了下去。
“你便如此恨他吗?恨不得亲自伤了他。菁华,你曾为了他,连生死都可以不顾,为何到了如今,你们可相伴相守之际,你却伤了他,为什么?你告诉我,你为何要这么做?”
他吼着,上前一步双手紧抓着她的肩摇晃着,摇得她思绪混乱,头晕目眩。
安柏辰的大嗓门惊动了在屋子里头的安平,他不安的探身出来张望,看着屋前两人的动作,他奔到安柏辰身侧,伸手去拽他的衣袖子。
“安副将,你这样会伤到姐姐的。”
他好似猛然清醒过来,松了手后退一步,看着已被他摇得眼泪横飞的女子,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他自个儿都有些恨了起来。
明明,是她伤了大哥,却摆出这副委屈不已的模样,可偏偏他还是心软了。
“柳菁华,我不管你是否真的爱大哥,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见到他。”安柏辰咬着牙,抛下一句话大步流星的离去,便是安平在身后一个劲的叫唤,也不见他回头。
“姐姐?”安平不解又不安地叫着她。
菁华收回目光,低头冲着她勾动唇角苦涩一笑,伸手将之搅在身侧,幽幽地叹了口气,或许这样也好,让他们永远都记恨着自己,她可以觉得更好过些。
日子,在深山老林的平淡之中,一日日的过去,菁华与安平没什么大花销,每隔一段时日,安柏辰都会派人送些东西来,虽然他说不会让她见郑修远,自个儿也不再过来,却还是不忘他们的吃住,定时都会有人送来吃喝。
而菁华,每日晨起咽下早饭,便会带着安平在林间穿行,采草药,采野果,安平的笑容一日多过一日,可菁华的眉头皱得却是一天紧过一天,只因她偶尔间听到上山砍柴的樵夫提及,大将军回京了。
他,终于回来了。
看来她真得伤得他很重,以至于隔了这么久他才回转。
她想见他,却又不敢去见他,怕见着他怨恨的目光,怕看到安柏辰的愤怒,以及众人的敌视。
甚至某一日,她已经进了城门,快到大将军府门口,都已遥遥能看到门口的侍卫了,又返身匆匆离去,踌躇了半天,仍是落默地回来了。
回了家之后,越发的魂不守舍,连安平都看出了她的异样。
“姐姐,你是怎么了?”
当菁华木然地坐在桌旁,在安平往来进出几次回都不曾动弹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袖子,轻声相问。
她呆滞的回过头来,看着他很是敷衍地扯出了一秣干涩地笑意:“姐姐没事,不过是在想些事情,你饿了吗?姐姐现在就去准备吃的。”
说罢,她起身便要走去厨间,被安平一把拉住了:“不用了,姐姐,我已经做好了。”
菁华回头看向门外,黑幕低垂,在她的出神间已由白日入暮,而桌上已燃起了油灯,这一切,她竟然毫无所知。
“好,那咱们吃饭吧。”
她迈步,却发现安平还拽着她的手不放。
“姐姐真的没事吗?那次姐姐离开之前,也时常一个人呆坐着出神,后来就一声不响的走了。姐姐不会是又想离开我吧?”小小的杨安平紧皱着眉头,满脸的惶恐。
那一次离开,她没有向他说什么,虽然杨文知晓她的离去,但在安平小小的心里头,始终是烙下了一抹不安。
“不会,姐姐不会走的,姐姐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一时间想不通罢了。”
“是为了大将军吗?”安平眨了眨眼,问着。
她怔了怔,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难不成安平也会读心术不成:“为何这么问。”
“那天,我无意见听到安副将和你提到了大将军,所以我猜想姐姐是否是因着大将军而在烦恼。”
菁华叹了口气,无奈的笑了笑,而更多的是窘迫,安平真是心细的令她这个做大人的都有些汗颜,许是与他一向流离失所有些关联吧。
她叹了口气:“你个小屁孩子的,管那么多事做什么。”
轻拍了拍他的发顶,越过他身侧,走去了厨间。
她不想再提及,许是那样,她可以稍微觉得好受一些。
虽说不再提及,但闲下来的时候,她还是会想到那个男子,觉得心隐隐地痛着。于是自那日之后,菁华虽不再是呆坐着出神,却是将自己折腾的越发忙碌起来。
她呆在西启山深处的时光越来越多,而安平却不再随她同行。她想着安平怎么说也还是个孩子,对着各式药草也确实有些枯燥,不想跟着她到也是在常理之中。
这一日,待她回到家时,天色已有些晚了,屋子里已隐隐地透了光亮出来,她拉了拉背箩绳,将筐子又往上拉了一把,加快步子走去。
推开半身高的篱笆栏院门,安平小小的身影就坐在正对着屋门口的小桌旁,见着她,起身迎了出来。
“姐姐今天回来怎么这么晚,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寻你了。”
他边说着伸手接过了她卸下的背筐,两人同步进了屋子。
“我这么大个人了,你还怕我被野兽吃了不成。”她笑着捶着肩头,慢慢走到桌旁坐下,顺手揉着膝盖头,转眼看到桌上一大堆的吃食,肚子一下子咕咕叫起来。
“今天的晚饭怎如此丰盛?”她说着,伸手捻了一小块红烧肉丢进了嘴里,边嚼着边问。
“姐姐忘了,今儿个是大年三十除夕之夜啊。”
菁华伸出的手僵了僵,讪讪地收了回来。
是啊,今日是岁末,这一年的光景又过去了,原以为可以相伴渡过这一夜,不想她与郑修远却兜兜转转地还是分隔两地。
“这些都是安副将送来的,他听说你进了林子,等了许久都不见你回来,眼见着时候儿不早,这才先回去了。”说着,安平从一旁菁华的床头旁取来了一个信封,“安副将叫我将这个交给你。”
菁华看向他,起身在旁擦了擦手,这才接了过来。
信封面上的字她很熟悉,在梦中不知被她临摹过了多少回,而今看到,却突生出一抹恍若隔世的感觉来。
抽出信纸,她借着烛火,细细看来。
“菁华,见信如晤。知晓你已回到安承,且一切安好,我也放心了些许。我知你心中定是为了那事而怀有愧疚之感,我更知如今你定是不想见我,你放心,直至你愿意见我为止,我不会主动去寻你,你就安心的住在山上吧,明早,我就要出发前往边陲,我不在京都的日子,你若有急事,尽管去我府里寻管事的,我已吩咐过,他自会替你处理,保重,勿念。”
言尽至此,他再无半句余话,似乎是在匆忙之间所写下的。
落笔轻重不一,看来她所造成的伤势还是对他影响极大,他这样子,如何能长途跋涉的前往边陲,难道纵观南隋国上下,便无人能替他出征了吗,难道全国的将领除却他都死绝了不成。
她皱着眉头,将信纸放置于火舌之上引燃,片刻的功夫便烧成了灰烬,虽说只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书信,但她还是不敢随意留意,生怕日后惹出事端来。
那一夜,菁华都因着郑修远的一封信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虽然她不曾下山,更不曾听到南隋国又要与哪个国家打仗,但只需稍稍一想,也知定是沐棠的谋划起了作用,如今南隋国唯一一个门面上的敌人,便只有巫兰国,他怕是要去攻打巫兰国吧。
不知沐棠挑起了南隋与巫兰两国的纷争,他们楚昔国会不会派兵相助南隋,然哪怕是有出兵,只怕也不是真心诚意的。
再想到郑修远的伤势也不知到底有多重,她总觉得他此去凶险万分,如何都让人安心不下。
故而,在晨雾还未散去的时候,她起了身,静静地收拾起自己的包袱来。
虽然她刻意放缓了动作,不想惊动安平,然警醒的他,还是醒了过来。
“姐姐,你又要走了吗?”他坐在床榻边半晌都没出声,直到她系好包袱的带子,他才开口问道。
菁华直起身来,歉疚地望着他,想起自己曾答应过他,不会再离开他的,可晃眼不过几日,她却又爽约了。
“对不起安平,姐姐放心不下大将军,所以……”
“姐姐不必说了,安平都明白。”杨安平打断她的话,探身从床内侧掏出了一个袋子来,递了过去,“其实昨儿个安副将也说了,你大抵是会随着大将军去的,所以让我把这袋银子交给你,让你在路上小心。”
菁华迟疑的伸手接了过来,沉甸甸的感觉却让她觉得心头暖暖地。
安柏辰口上说着不会再让她见郑修远,可最后,还是放心不下她,连盘缠都替她准备好了。
“他同我说,姐姐放心不下大将军,便如安平放不下姐姐一般。大将军在前线与敌厮杀,时时刻刻都在生死边缘,需要一个好大夫在旁相助,而姐姐就是那个好大夫。安平住在山里,又有人照看,安全无虞,所以姐姐就安心的去吧,反正安平会一直在这里等着姐姐回来的。”
杨安平在说此话之时,犹还不知,自己这一等,竟是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