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似又做起了那个梦。
树荫之下,绿草之间,她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侧身而卧,在朦胧之中顺着随风摇曳的碧草望去,不远处一个白衣白发之人负手背身而立。
这场景太过熟悉,熟悉到她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起身,她怔怔地望着那身影,迎着风向着光,好似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那是谁?
脚无意识的往前挪了一步,而后越来越快,愈来愈急,她甚至觉得双腿已不属于自己,全然不受她的控制,只是不停的往前走去。
在她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接近那人时,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只隔了两步之远,她扬起手,想拍拍那人的肩头,却始终不敢落下。
为何心底有些害怕,那怕这人是她不熟识的,又何惧之有,若是熟人,多个人谈天说地岂不是更好。
手掌终于落下,那人徐徐回过头来。
“啊——”
她惊叫出声,霍然睁眼,冷汗淋漓。
“菁华,你醒了!”
茫然的转过头,看到少寒的脸就近在咫尺,手握着帕子不停的拭着她额头的冷汗,她突地伸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掌,手心的温度让她缓缓平复下心来。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很疼?”见她蹙着眉头,他直觉的认定是她的伤口在痛,忙抽手起身端了一旁的药碗过来,手捏着小瓷勺,看着她侧身而躺的姿势,在床边左站右站的寻不到合适的方向。
此时的菁华已缓过神来,轻叹了口气,看样子便知往日他虽是质子,但照料人的事儿还是不拿手呐。
“放着吧,过会儿再喝。”不过说了几个字,她就觉得自己浑身乏力似虚脱了一般,而背后清晰传来的阵阵痛楚,让她恨起少煌来。
不长眼的,竟真的被他砍中了,她还道如他那样的皇子,与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相差不远,许是砍不准。可她哪知以她的块头往那儿一站,那怕是少煌不想砍中她也砍中了。
少寒放下药碗,复在床畔坐下,伸手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身后虽有厚厚的软被垫着,她还是觉得累得紧。
“累你受伤,是我的不是。”少寒望着她,叹了口气犹似无奈的说道。
见他神色忧虑,她反到正经不起来:“这可不怪你,想来是我与域池国的风水不合,才惹出这么多事儿来,对了,少煌呢?”
“被温棠扣下了,此时正在天牢里。”他顿了顿,快速的扫了她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他毕竟是我的兄长,要定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少煌之于少寒而言,是一个垂涎他皇位之人,是万万留不的,往昔寻不到机会治他,而今到是他自个儿送了个好机会给他,想来他要出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不趁着这个好时机铲除这颗毒瘤,那少寒便是傻子。
“那是你自家的事儿,我不插手,你只需记着,我杨菁华是呲牙必报,你若让他太好过也是害了他。”明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少煌,她不过是个给他一个借口罢了。
他的皇后为少煌所伤,连皇后都亲自开口要报仇了,他自是要好好招待他那个兄长的,旁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嗬,这是自然。”他轻笑了回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一时间,屋子里悄无声息,一人坐着,一人躺着,皆不出声,沉沉的压抑着。
“你……”
“你……”
两人互看了一眼,噗嗤笑了出来。
“你想说什么?”她因着怕扯痛伤口,不敢笑得太过放肆,见他还没收敛的意思,便问道。
“你,可是还记挂着郑修远?”他见着她的眸色一暗,又道,“方才你昏睡之时,一直叫着他的名字。”
她昏睡的时候吗?那定是与那个梦有关吧。
梦中那男子回过头来,赫然顶着郑修远的一张脸,用火红的眸子冷冰冰地望着她,甚是骇人,说起来她能醒,也怕是被吓醒的。
“忘记,又岂是那般简单之事,你不亦如此。”她挑眉,艰难的转过头来看着他,“你,应是见到夏侯燕了吧。”
他点点头,平静的让她颇有些意外。
时隔十数年的再度重逢,竟是在那样的情景之下,怕是少寒想都不曾想到的。当初身旁众人都与他说夏侯燕已死,且连个葬身之处都不知,他还不信,犹自觉得她定还活着,然如今终于见着了,却又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许是如世人所言,近乡情怯,他见了人,反到有些难以言喻的别扭了。
“你心心念念挂着她这么多年,旁人骗你、哄你,你都坚信她还活着,如今这人实实在在活生生的站在你跟前了,你怎平静的跟个没事的人似的。”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将这长长的一段话讲完。
难怪身子弱的人走上三步便要喘上一喘,走上十步就要歇上一歇,她不过说了几句话,就累得喘气如牛的,病西施果然不好做。
“唉,我自个儿都觉得奇怪。”他叹息着,仰头望着床前的八扇屏风,闭了闭眼,忽地浅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一桩引人发笑的事情。
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不明白他到底是在纠结什么,若是对夏侯燕有情,她十分乐意将皇后之位拱手相让,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若说无情,便赏她些金银,替她指门好的婚事,自是也够了,真不知他在左右为难什么。
难道……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啊,我说不会是你中意她,她却对你无意吧?”她挑眉,窃笑而问。
他侧头睨了她一眼,轻摇了摇头,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扯开了话题去:“我说你怎就不能像个受了伤的人呢,一醒来便与我扯这些闲话,还是好好养你的伤吧。”
说罢,他起身便往屋外走,她叫都叫不住,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的身影被屏风掩去。
唉,将将睡醒她穷极无聊,连唯一一个能同她说说话的人也这么拍拍屁股干净利落的走了,她一人动也动不了的,只能傻躺着,也不知景儿和珊儿去了何处。
正想着,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抬眼望去,少凤阳正从屏风后头绕过来,对上她的视线,怔了怔,想退缩的步子僵在当场,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菁华正闲得慌,看到她来,全然忘了昔日两人的争风相对,殷勤的招呼她,生怕进了门的人返身又给跑了。
“嗳呀,劳你来看我,真是对不住啊。”
少凤阳被她的客套话生生雷得有些难以招架,抽畜着嘴角在床畔坐了下来,真是失策,早知就不来了,原是想来看看她的狼狈样的,那料想她竟是什么都在不意,大大方方的请她来瞧,反弄得她有些尴尬不已。
“我只是来瞧瞧你伤得重不重,那时少寒抱你回来的时候,你可是跟个死人相差不远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毕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不过眨眼的功夫,少凤阳已恢复了神色,清了嗓子说道。
“不妨事,我皮糟肉厚,这点伤没什么的,将养个三五日也就好了。”她笑了笑,正想换个姿势,不想扯动了后头的伤口,痛得撕牙裂嘴的。
少凤阳急得身形一动,又僵着坐了回去。
待痛意过去,她也就忘了。
“对了,夏侯燕呢?”
她记得自个儿昏过去时见到少寒脸上的那种复杂到有些扭曲的神色,此时想想,这绝大多数都是因着夏侯燕,而非是她这个为了救他的旧爱而大义牺牲的皇后。
“昨儿个事发突发,你又一副快死的模样,我也顾不上她,只能先将人带进宫来了,此时正在我宫里呆着呢。”少凤阳瞪了她一眼,好似是她坏了她的计划一般。
天晓得她真是冤枉死了,她也不想受这皮肉之苦啊,若不是少煌的准头瞄得太好,她此时也不必将自己绷得跟段木头似的。
“那,少寒与她可曾好好谈过,难不成你们以后还想藏着她不成?”
“如今我若再藏着她,少寒非与我翻脸不可。”少凤阳难得的叹了口气,“当初将她藏起来,只因着燕儿的嗓子是被人下毒毒哑的,我不知到底是谁要害她,没法子只能让她诈死,连带着少寒也一道儿骗了。”
“你骗他,却还年年让人送画给他,真不知你是想让他真的相信夏侯燕已死,还是想他记着世上曾有过这样一个女子。”她嗤鼻一笑,不屑道。
“自是想他记着的。”她瞪了她一眼,凤眉高挑,“也不想想燕儿为他牺牲了多少,她现下变成这模样,还不是为了少寒。我以为他对燕儿该是情深意重的,没料想他一回便说要娶他国女子,真是气煞人了。”
情深意重?
菁华怪异的望着她。
她记得少寒去周安做质子时犹未满十岁吧,让一个不足的十岁懂得什么情啊爱啊的,而这十几年来,仅凭着一纸画像,他又能对夏侯燕生出多少情意来,也难怪少寒说再见着夏侯燕觉得甚是奇怪。
少凤阳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思。
“你不明白,燕儿予少寒极是特别,少寒虽是皇子,却从小不受待见,吃了许多若,夏侯燕的出现,让他在这个吃人的深宫内苑有了依靠,引领着他的喜怒,这一切都是因了燕儿。有时候,一份幼年时候的模糊记忆,却能让人记着一辈子,你我不是他们,故而并不能与之感同深受,但我可告诉你,他们之间的深谊怕是比我认为的还要深,还要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