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纷纷,空气中夹带着一丝腻人的湿润。
一轮马车在深长的巷内慢慢行来,因着长时间在纷飞的湿意之下,车厢上覆了一层水珠,变得幽深暗沉。
车轮子轱辘辘的转动着,压过有些松动的青石板,拐过待角,驶上了通往城门口的长街。
时候儿还早,长街上来往的人不多,马车行进的很快,转眼便到了城门口。
“叔父,叔父,等等。”
后方,疾来一匹快马,嘚嘚的踏着石板,经昨夜一宵春雨而积起的水洼,飞溅出滴滴圆珠。
马车缓了下来,一只白皙细嫩的手从车帘侧探了出来,而后挑起了帘子。
杨菁华探出身来,攀着车壁往后看去,见到后方马背上的人儿,急得拍着车夫的肩:“停车,快停车。”
车夫被虎虎生威的她拍的一肩麻木,勒住了马绳终于让马儿停了下来,须臾间,后头的郑修远已追了上来。
“修远。”她站在车架上,欣喜的向着他挥了挥手,看他利落的翻身跃下马背,便想跳下马车,只是眼前突然多了一只宽厚的手掌。
她眉开眼笑,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她的身后,杨文和珊儿也钻了出来“原来是修远,你怎么来了?”
杨文见着他,亦露出一脸的笑意,从马车而下。
“爹让我送些东西过来,许是路上用得到。”说着,回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递给了珊儿。
“替我予你爹说声谢谢,有劳你们挂心了。”
“爹,我跟修远说几句话啊。”菁华扯着他的衣袖子,转头跟杨文说着。
“嗯,别耽误了时辰。”杨文返身,携着珊儿先上了马车,菁华拉着修远走到了墙跟边儿。
“你真的不能跟我一起去吗?”菁华锁着眉头,抿着唇瓣,眼中透出些微微的不安。
晃眼在这里已经十年,可显少有与修远长时间长距离分别的时候,可这次,杨文带她回乡祭祖,修远确实寻不着合适的借口陪她同行,说来还颇有些劳燕分飞的意味。而他如今的身份,也不许他远行,。
到了此时才发觉,原来修远已在不知不觉间离她渐远,她还是那个小门小户的杨家嫡出小姐,而他,早已不只是太傅之子。太子左监门副率,军机处要员,皆是这些年他的功绩。
何时,他已离她如此遥远。
“菁华,你总需试着独立,此行不过祭祖,多则不过一月零,少则大半月便可回来,无需担忧。”他伸手顺了顺她弯曲夹杂在领间的一缕黑发,将之拉扯出来拔至肩后,“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冷暖添衣置换要及时,莫要觉得这几日天气转暖了就忘了增减。”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心中亦有难言的挂念,总是担心她在外头惹是生非,又不能顾全了自己。只是,迟早有一日他都是需要放手的。
“既然如此不放心,你就陪我去嘛。”她扯着他的衣袖不放,苦着一张脸。
他笑着拉开她的手:“好了,别胡闹,我答应你,回来的时候,一定来接你。”说着,一手拔开外衫,从腰侧取出了一把匕首递了过来,“这个你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菁华微垂视线,看着手中精致的匕首,隐隐觉着眼熟,蹙眉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缘何会觉得熟悉。
“这匕首不是当时你交给我的那把吗?”
抬头,便见着修远浅浅点头:“不错,正是这把,当年我在西启山上醒来时,便看到此物躺在你手边,彼此不知你身份,就先收了起来。”
菁华细细地抚着匕首套,上头精细的雕纹,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也难怪,都十年了,她快分不清自己是穿越而来,亦或是从出生那一刻便在此处,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虚幻,都混乱了。
“没想到这东西也跟着穿过来了,嗬——”她长长的轻吁了一口气,望着他浅笑,“你知道吗,我有时都快忘了自己本不属于这个地方,还以为二十一世纪的生活不过是我的黄粱一梦呢。”
“若只是一个梦,总还有醒来的时候。”修远抿了抿嘴,伸手按在她的肩头转过她的身子,向着马车方向重重一推,“好了,时候儿不早了,去吧。”
菁华回望了他一眼,慢慢走向马车,却还是几步一回头,恋恋不舍的模样,半晌才上了马车,落了帘子。
随即马儿扬蹄,车轮子缓缓动了起来,出了城门之后绝尘而去。
郑修远望着马车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于茫茫人流之中,这才牵着马往来时路归去。
杨文祖籍溯阳,距京都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马车缓行也不过五六日的路程。
菁华对溯阳并无印象,离开时虽说已五岁,只是她毫无五岁前杨菁华的记忆,又从未离开过京都安承,对于沿途看到的陌生事物显得十分好奇的,看看问问说说,一路行来到也不觉烦闷。
马车驶过溯阳的城门时,恰好是正午的辰光,杨文想着十年未归家,也不知旧宅在风雨飘摇间可还安好,便是完好无损,冷锅冷灶的也变不出什么来,就直接在城里寻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店,决定先打发着吃了一顿再说。
一行四人,也不顾身份围桌吃饭,吃的也是再简单不过的菜色,但如何都夹杂了一些当地的特色菜肴,便是平日里被楚婉养得十分挑嘴的菁华,也趁着新奇吃了一小碗的饭。
扒完碗里的饭,杨文一壶小酒还没啜完,菁华已坐不住,不顾他的劝告,拉了珊儿便出了店门沿街逛去了,杨文忙吩咐车夫跟了上去,道还是在这儿碰头。
出了店门未走上多久,菁华便失了兴致。
看似这溯阳城大得离奇,然人也少得稀奇,长长的街市上,也不知是因着正午的缘故还是有其他的缘由,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小摊贩闲闲的坐在街边,看到有人打跟前经过,也不过是随意的吆喝上两声,比起京都的贩子来说甚是不认真。
而逛街的人更是少得可怜,便是有人经过,亦是行走匆匆,好似不敢在外头多作停留。
真是奇怪了,这日头并不晒,按理这时候正是一些小门小户的妇人出来购买东西,因着快是上收摊的时候,许多小贩便会便宜着将东西卖了。可瞧瞧这儿,还真真是令人费解,难不成这儿还时新白日闹鬼什么的?
“珊儿,你说这儿是不是有些怪啊?”侧头望着身旁的珊儿,轻蹙着秀眉她问道。
“是啊,人少得可怜,为何这里如此萧条呢?”珊儿亦是一副不解的模样,看看四周,此时的街道格外的安静。
“那是因为出了南城门,再行五里路,便是楚昔国的国界了。”
身后,车夫替两人答疑解惑。
莫要看他不过是个车夫,可却也是跟着杨文从溯阳千里搬至承安,忠心不改的下人,也可说是看着杨菁华长大的,因着跟随杨文时候儿较长,他又叫周全,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唤他一声周叔。
“周叔,莫不是此处萧瑟还与那楚昔国有关?”菁华回身问道。
周全点头:“不错,虽说我们与楚昔国并无大战,不过两国交界之处总不如别处太平,原本到是有驻军把守着,楚昔国的人到也进不来,不过前些年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将秦将军召了回去,派了一个只懂吃喝玩光不知行军打仗的齐谓过来,从此军心涣散,自律不能,治下不严,隔三差五的被楚昔国偷袭,有时甚至是咱们自己的将士都会进城胡搅蛮缠,久而久之溯阳城便越发的落没了。”
“原来如此。”菁华点了点头,忽又问道,“周叔这几年都住在京都,为何对此处的事物还如此熟知?”
周全闻言笑了起来:“小姐,老奴虽随老爷迁去了京都居住,不过在溯阳还是有亲眷在的,老家还有几个表兄,时而有书信来往,这些年字里行间透露的都是生活的艰辛窘迫,老奴就知晓了。”
“我说怎么只见周叔攒银子不见花的,是不是都捎给你的这些亲眷了。”菁华笑了笑,看到周全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抚了抚下额的黑须。
“小姐,这里也没什么好逛的,不如还是回去吧,想必老爷已经等着我们了。”
“也好,走吧。”看看四周并无可逛的地方,三人便原路寻了回去。
将将转过身,远远便看到五六个男子结伴行来,在原本十分静谧的街道上硬生生搅出了不小的动静。
不时的踢踢两边紧闭的店铺门,或是随手拿了路边小摊贩卖剩的什么东西,拿了也就罢了,走没两步又嫌弃的扔了。扔便扔了,还不解恨似的要踩上几脚,一副我不爱的别人也不能拥有的模样。
还未受到波及的摊贩子卷起货物,拔腿就跑,跑快了到也免了事端,有些手脚不便或年纪稍大些的便遭了殃,只能看着自己的东西被糟蹋了也不敢吭上一声。
“小姐,看来不是善类,我们还是避避吧。”周全压着声音凑近菁华说着。
“嗯。”
那几人一看就知不是好货色,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四下一张望,三人即刻决定走一旁的巷子,多绕些路总还是能回到酒楼的。
只可惜他们一行三人在本就冷清的长街上显得有些招摇,身形一动即引起了那几人的注意,眼看着他们拐入了一旁的小巷,互使了一个眼色快步追了上来。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