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番外二（二）

三月，是赏樱的好时间。
落云公园，两个男人并肩走在石子路上，一旁的樱花瓣飞舞如雪，在他们的肩上滑过，再悠悠落入泥土之间，重归大地的怀抱。
“真是美啊，像这样的美景，能和你一起欣赏，让人更觉满足。”秋景鹰，早稻田大学荣誉教授，是佐藤一城的大学学长。樱花团团如白雪积累，顶端又带着娇嫩的粉红之色，两者少女的颜色相叠加，莫名勾起看花人的爱恋情怀。
佐藤一城抬起头，他的肤色在温和的阳光下，更显白皙，和樱花的颜色相得益彰，究竟是哪方更美一些，谁又能说得清呢？秋景鹰看着他的侧脸，嘴角含笑，造物主未免太厚爱这个男人，三年过去，他没有一点变化，甚至经过岁月的打磨，变得更加引人注目。
“学长说得不错，这花开的比去年更美了，今年的阳光好一些，也许是这个的原因。”他回过脸，浅浅一笑。秋景鹰差点被这个笑容眩花了眼，不过，已经有未婚妻的他，还能有什么资格来贪恋这份难得的恩赐呢？好不容易明朗的心抹上一层悲凉，胸口似被海水漫过，窒息不已。
佐藤一城看着他故意偏转过去的脸，心里不是不明白，他轻叹了一口气，两人之间又回复到之前的平静。
“走吧。”儒雅的秋景鹰慢慢向前走去。
“嗯。”佐藤一城跟随在他身后，三年了，他望着这个背影一千多个日夜，到头来，他们之间谁也没有开口提过，那似乎不过是，一种虚无又多余的感情而已。
但，真的，只是这样吗？他们各怀心事，刚才的好心情已经消失无踪。从园内走到园外，即使什么话都没说，他们依然相伴欣赏完这段美景，这也许是他们的宿命。
李彦思顺着路跑步到落云公园，他住在这附近，没课的时候，喜欢早起晨跑正所谓无巧不成书，秋景鹰和佐藤一城正好在公园门口分别。
“下次再见。”他望着对面的人，轻拥住那具令人着迷的身体，然后迅速松开。
“嗯，再见。”佐藤一城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绯色。他们的回忆，始终是，以一个淡淡的相拥作为休止符。
“是老师！”李彦思先是惊喜，再目睹对方和另外一个人相拥后，心里满是不爽。他迅速小跑过去，靠到佐藤一城身边，亲热地打招呼，”老师，真巧啊，以为明天才能看到你，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我很开心。”
“这位是谁？”秋景鹰十分讶异，自己的学弟可是从来不喜欢别人亲近的。
佐藤一城瞪了李彦思一眼，轻斥，“好好打招呼，靠这么近干什么？”虽然是在斥责，但他的语气听不出来有任何讨厌。
“老师，别生气嘛，我只是太高兴了。”他以讨好的语气道歉。
佐藤一城皱起眉头，不着痕迹地站远了些。他回答秋景鹰，“学长，他是我的学生李彦思，个性比较直爽，请你不要见怪。”
“你好前辈，请多多指教。”李彦思目光灼灼，一本正经跟对方打招呼。
秋景鹰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李彦思的高大帅气，年轻和充满朝气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他淡漠地点了点头，道别后，立刻转身离去。
佐藤一城垂下眼，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
“我也走了。”他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老师，我就住在附近，能请你上去喝杯茶吗？”李彦思追问。
“不用了，下次吧。”他可是一点心情也没有了。
“前面有家很不错的甜品店，我请你喝杯咖啡，好吗？”他锲而不舍，继续跟在后面。
听到甜品二字，佐藤一城放缓了脚步，回去做什么呢？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公寓，然后闷一天吗？还不如吃点甜的，舒缓下心情。
“那我们就去那里坐坐吧。”他终于松口。
“太好了！那里的甜品真的很不错，保证老师吃过之后会流连忘返。”李彦思高兴地保证。
“哼，你这小子，成语是这么用的吗？”俊美的男人瞪着他。
“抱歉，老师，我以后肯定会认真学习的！不过，甜品真的好吃到让你难忘哦。”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恰如三月阳光，光彩照人。佐藤一城被他的笑容感染，心情慢慢回复了些。
走了没多久，街角真的有家装潢得十分童趣的甜品店。
“到了，老师。”他推开玻璃门，请对方入内。“坐这里吧，能看到樱花。”他又绅士般拉开椅子，服务得非常周到。
“谢谢。”佐藤一城有些不好意思，除了服务生，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拉椅子。
“不客气，老师辛苦给我补课，我只能做这点小事来报答你了。想吃什么？”他把一本精美的餐谱放到对方面前。
“这个吧，看起来不错。”他很少吃甜点，只能按图片来判定味道了。
“是草莓慕斯，那我点一个柠檬三剑客好了。”他招来服务生，点了两份甜点，再加两杯热可可。
“想甜死我吗？”佐藤一城习惯性皱起眉头。
李彦思看不过去，以关怀的语气劝导，“老师，不要经常皱眉，习惯不好哦。”说着，还主动伸出手试着抚平那道皱纹。
“你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他压低声量，挥开那只伸过来的手。
“抱歉，不知不觉把老师当同辈人看待了。不过，我希望看到老师的笑容，明明是这么好看的脸，自从我认识你以后，你的笑容屈指可数，也许这也是我们不敢亲近你的原因吧。”他直白不会地把事实说出来。
佐藤一城微怒，“那你现在还敢这么放肆？”
“嘿嘿，那是因为我答应老师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可怕，相反，其实你是个很温柔的人。”李彦思微微一笑，丝毫不惧他的怒意。
“看来，你好像太无视我作为老师的威严了。”他冷了声音，看起来有些可怕。
“不是拉，你误会了。我尊敬你，但这种尊敬不是畏惧，更不是疏远，老师，你能明白吗？我想，也许在课余的时间，我们能成为朋友。毕竟，老师也是人，应该也需要朋友吧？”他不急不缓地说出自己的坚持。
佐藤一城沉默了，确实，他的性格不讨人喜欢，不懂得应对人际关系，只能摆出一张充满威严的冷脸，不仅是学生，和大部分老师的关系不是太好。李彦思的话正说中了他的软肋。
甜品刚好端过来，他拿起叉子，无声品尝起草莓慕斯。
“怎么样？好吃吗？”李彦思兴致勃勃地问。
“还不错。”
“那再尝尝这个？”李彦思十分殷勤地把自己的那份也推到对方面前。佐藤一城有些排斥这样过于亲昵的行为，不过，一看到那双真诚的期盼眼睛时，那些坚持开始动摇了。
他无可奈何，只好品尝了一口。
“味道如何？”琥珀色的眸子晶亮闪闪，带着些许的湿润，不禁让人联想到善良无害的小鹿。
佐藤一城点了点头，称赞说，“很好吃。”
“嘿，我就说嘛，肯定会让你难忘的。”听到称赞后，李彦思顿时像个孩子一样高兴。
早上十点左右，店里没有其他人，佐藤一城难得享受这份安静，柔和的音乐在四周围绕，他望着不远处的如云樱花，心里的烦闷不知不觉一扫而光。李彦思没说话，一同沉浸在此刻的宁静中。
甜点成为辅助品，佐藤一城并没有把它吃完，只是借着这份清新甜美的味道，替自己驱赶烦恼。听完几首钢琴曲，他觉得差不多该回去了。
李彦思察觉到他有意要离开，忙找个话题延长相处的时间，“老师，你会打棒球吗？”
“不会。”长相斯文俊美，但不擅长运动。
“那老师可以来看我比赛吗？下周日的时候，要是你能来，我肯定会大受鼓舞，说不定会因此赢得比赛呢。”他极力邀请对方观看，虽然他们很少输过，但以此作为邀请理由，更有说服力。
“我不一定有时间。”佐藤一城犹豫了半秒，才回答。
李彦思立刻想到今天早上的那个男人，心里一堵，怎么能让他占据先机，绝对不可以！
“老师，你不来的话，我会很失望，一失望，就没心情比赛，那注定会输了。”他闷闷不乐，把不开心全部表现在脸上。
佐藤一城失笑，“这么说，我非去不可了？”
“嗯嗯。”李彦思忙不迭点头，看起来真诚而可爱。
“好吧，既然这样，我答应你。”
“好耶！老师最好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其实，你看起来很难亲近，但实际上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他注视着对方，话语真挚又热情，就像一团火，燃烧着身边的人。佐藤一城先是怔了一下，之后垂下眼，似乎满身的尖刺全因这句话而化解。
“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他的语调轻柔缓慢，这是在别的时候都没听过的，李彦思又被狠狠撞击了一下，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震撼人心的秘密，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如此着迷。
“老师……”他又开始傻愣愣地直盯着对方看。
佐藤一城侧过脸，故意忽视这个太过直白的眼神，“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好，我去结账。”因为起的太急，李彦思不小心碰到桌子，疼得龇牙咧嘴。
“受伤了吗？我去付钱，你先坐着。”他也跟着起身，赶紧用眼神制止他。
“不用，我没事，说过是我请你的。”李彦思用力握住他的肩膀，把他压在原地，自己转身去柜台结账了。
佐藤一城看着他的背影，高大有力，温暖体贴，这些词忽然全部蹦出来，在李彦思身边围绕，他转过身，望向门外，心绪起伏不定。
结完帐，李彦思又主动推开门，门边的风铃叮当一声，佐藤一城踏着清脆的铃声步出门外。
“那我们在这里分别，谢谢你今天的招待。”他心情已恢复平静，面容看起来柔和许多。李彦思盯着他看，心里涌上不舍，如果可以，他想和这个人待上一天。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看，应该是不可能的。
“这是我该做的，那明天再见了，老师。”
“好，再见。”这是今天第二次说再见了，心情却截然不同，前者沉重，后者轻松，难道是因为年轻的缘故吗？有李彦思在，他觉得自己也跟着有活力了。
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身后的男人深呼吸一口气，目送对方走出视线后，再沿着原来的方向走回去。
时间过得很快，李彦思从健身房回来，下午出去工作，凌晨两点回家，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周日的清晨八点。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加油！他给自己鼓劲，一想到马上能见到那个人，便浑身干劲十足。他穿戴整齐，又弄了个帅气的发型，喷上幽魅的淡古龙水，一切准备就绪，他吹着口哨，踏着欢快的步子出门。
别人补课都是一脸苦相，只有他满心欢喜，别问这是为什么，因为这是个神秘的答案。
半个小时后，李彦思按下电铃，再往猫眼里凑了凑，作了个鬼脸后，才恢复正经等待屋主的开门。很快，大门咔擦一声，从里面露出一张俊美的男性脸庞，白皙的脸，黑亮的发，在两种极端的颜色对比下，显得那张脸如晨曦般清新。
“早上好。”他笑眯眯，递过来一束鲜花，“送给你。”
“早上好，为什么还要带着花过来？”佐藤一城不解地接过。
“这不是礼仪吗？外国人都这么做的，去别人家应该带点小礼物。”他熟门熟路走进来，比起第一次，他这次要自然得多，不等对方招呼，已经换上拖鞋，走进大厅。
“还是老师家的味道好闻。”他深深吸了一口，有些陶醉。
身后的男人瞪了他一眼，这家伙未免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他没好气地回答，“别尽说好听的，哪里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他找出一个造型简单的大玻璃瓶，把花收拾好后摆放进去，再端着花瓶放到一处显眼的地方。
“嘿嘿，老师住久了自然闻不出。”他大方落座，笑意不减。佐藤一城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一切和前天差不多，泡了一壶热茶，再接着讲课，依旧是流畅动听的嗓音，李彦思边听边做笔记，遇到不明白的地方马上好奇地问出来，因为他的问题特别多，佐藤一城不得不停下来，一一认真给他解答，只要换上老师的身份，他整个人就变得极其有耐心，从来不会觉得对方不耐烦。
“听明白了吗？”这是他最习惯性的问话。
“嗯，听老师谅解后马上就明白了。以前总觉得古文很深奥难懂，但是现在听起来，觉得很有趣。”他很诚挚地表达自己的感激。
“那就好。”佐藤一城点了点头，心怀安慰。
“看得出来，老师真的很热爱国文，一讲起课来，便眉飞色舞，整个人十分生动。”他撑着下巴，态度亲和随意，一点也没有师生之间的约束感。
“是啊，我从小就喜欢看书，没想到长大后以这个为职业，说起来，很幸运，能够从事着自己喜欢的工作。”他也放下老师的架势，像个朋友一样，跟对方侃侃而谈。
“那确实是值得庆幸。老师喜欢看什么书？能介绍几本给我看吗？”
佐藤一城沉思了片刻，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又坐到茶几旁，“先看这两本吧，说的是奇闻怪谈，你应该有感兴趣。”
“谢谢，我一定会看完。”他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本来就帅气到不行的脸，此刻更是散发出让人无法抵抗的魅力。
佐藤一城不禁叹了一声，这家伙真让人嫉妒，连笑容都带着闪耀的金光。
“老师笑起来更好看，你自己可能不知道吧？”李彦思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一样，身体跟着更靠近一些，本来他们是围着原茶几坐，现在两人的身体几乎要碰到一起了。
“你这家伙，别靠那么近！”他突然变了脸，语气生硬。
“老师不喜欢别人靠近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被训斥的李彦思有些委屈，立刻又挪远了些。看着对方无辜的样子，佐藤一城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他沉默了半晌，才不习惯地开口，“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大声。”
李彦思听到他软下来的声音，方才被打击的自信心又悄悄燃起，不过，他仍装作一副可怜的模样问道，“为什么老师不喜欢别人靠近？”
“这个……是本能吧。”因为不熟，所以不愿意别人靠得太近。
李彦思皱起眉头，沉思了半天，脑海中浮现出昨天秋景鹰拥抱佐藤一城的情形，那一刹那，答案了然于胸。
“知道了，我会让老师愿意让我靠近的。那今天我就先回去了，谢谢了。”他站起来，鞠躬致意后，迈开大步走了。
佐藤一城抿起嘴，暗道，“这家伙生气了？我不是已经解释了吗？”所以说，处理好人际关系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他拿着那两本书站起来，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房间里又恢复了平常的寂静，再转过身，正好看到大厅里的那束鲜花正默默开放着。
其实，那家伙也不算太坏，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他陷入沉思，没想到，仅仅几次的单独相处，竟能牵动他的心思。看来，自己的定力还是不够，怎么能让一个小鬼牵着情绪走。
而离开教授公寓楼的李彦思非常后悔，为什么那么冲动呢？好不容易让对方放下原先的戒备融洽相处，区区三天相处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接受自己？真是，下次该以什么理由再靠近？他回过头望向后面的公寓楼，希望那个人不会因此而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