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只恨没有早相遇，此情化作东流水（番外下）

【温颜玉篇】当我被马车颠簸着醒来，身边只有翼儿一人，我抓着他的手，着急地问：“翼儿，你父王呢？”隐约还记得自己昏迷前他说的那番话，他说我伤害了阿史那颖，害死了皇子，罪不可赦，他要休了我！心痛如针锥。
翼儿不答一语，脸色沉痛，他看着我，泪水直下：“我到底是谁？”
我有些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却听他道：“我与晗雪妹妹其实患了同样的病，只是我身子壮，病症才比她轻些。”
“你想说什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讽刺，可更多的却是悲痛：“在你昏迷期间，我带着你一路北逃，路上遇到了一个突厥医者，他说他叫乌拉，他说他见证了我和晗雪、还有文翔哥哥出生的一切。当年，你让你的那些手下假扮成神举叔叔去云阳宫的路上刺杀先皇后娘娘，致使她早产，你和先皇后娘娘是在同一处生产，且是由乌拉诊治。乌拉说你所安排的这一切他都知道了，他要报复你，便将你生下的孩子与先皇后娘娘生下的孩子调换了。”
我听了这一切，心如刀绞，可是脑子也渐渐明晰，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发现翼儿的病与那晗雪的病竟然那般相似！那么，文翔他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明知李娥姿为了让阿史那颖难过而要利用那两个僧人杀害文翔却没有阻止，甚至还帮他们为那两个僧人提供了马车、安排办完事之后逃跑离开长安的他们！我……竟然间接杀死了我的亲生儿子！
心中不断的抽痛，如万把尖刀在翻搅，我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我狠狠地摇头，想要告诉自己，我没有杀文翔，我没有！
翼儿的手忽然握住了我的肩膀，握得很紧，他大声说：“母亲，乌拉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狠狠地摇头，却看到了翼儿眼中失望的神色，他放开了我，转身去赶车，冷冷的背影，不再与我说话，不再是我可以依靠的儿子了。
翼儿，他再也不认我这个母亲了。他将我送回西凉后便又赶回了长安，我想，他一定是去找阿史那颖了——文翔不在后，她一直将翼儿当作亲生儿子来养。
西凉的大王不再是我爷爷，而是温歌雅，他看在夺得了我温家的江山的份上收留了我，给我吃喝，却不让我出房间半步，我传不了消息出去，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进来。
直到有一天，温歌雅突然来告诉我，宇文宪已经死了，死在宣帝宇文赟和帝太后李娥姿的手里，而他的死是为了阿史那颖。
我忽然笑了，疯狂地笑了。
他放纵了我的过错，却用他自己的性命去抵过。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放下过那个女人，他对我的宽容和忍让只是因为责任。
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是翼儿的脸，一会儿是他惨死的场面，一会儿是文翔惨死的场面……
后来，他们说，我疯了。
【灵兮篇】他驾崩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天，我泪如雨下，整个世界似乎崩塌。晋阳城的重逢竟是我们的诀别，我还不曾告诉过他，我爱他，我们的孩子已经平安长大。
这些年，我虽未曾去见过他，可每次神举来探望我和文睦的时候，我总试图从神举的口中探知他的消息，这些年他过得不快乐。
我无数次想过再回到他的身边，可我想到他心中只有颖姐姐，哪怕是对我笑了，笑意也不曾达心底，我终究没有回去。
文睦曾不止一次地问过我，他的父亲是谁，我从来没给过他答案，可是后来，我告诉了他——他的父亲是一统中原，结束乱世的大英雄。
渭河边上，我带着文睦去探望他，可是我和文睦一直找不到他的陵墓在哪儿。
正当我们准备离开去其他地方找的时候，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略显疲惫的身影。
我再次见到了颖姐姐，她还是那么美丽，可是头发已白如霜，视力大不如前，手中的拐杖摸索着前方，有些茫然，似在寻找着什么。
我和文睦上前扶了她，她居然没有认出我来，我看到她的眼睛有些浑浊，可里面却写满紧张，拐杖终于在沙地上碰到了什么硬物，她蹲下了身子，放下拐杖，用手在那块沙地上拨弄着黄沙，我们不知所以，也帮着她，不一会儿，沙地中显露出一块石碑来，石碑上刻着“大周武皇帝孝陵”几个字，她的手有些颤抖地抚上那几个字，脸上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对我和文睦说：“谢谢你们帮我找到了它。”
我瞧瞧地哭了，眼泪落在了那块石碑之上，也落在了她那双因长期握笔指尖长了茧子的手上，许是听见了我的抽泣声，她缓缓开口：“我真羡慕你，还有眼泪可以流，还有孩子可以依靠，而我，已经一无所有。”
她终究没能认出我来。
过了三年，我再来的时候，那块石碑已经被竖了起来，我和文睦很快找到了它，可是石碑上又多了一列字——大周武德皇后。
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
【李娥姿篇】江陵被宇文泰攻破的那一年，我十八岁，萧梁灭，萧绎带着剩下不多的领土对着宇文泰俯首称臣，梁国自此成了西魏乃至后面的周国的附属国，年年都要向西魏和周国进贡。
我的家人在江陵那一场灾难中全部死了，而我和所有江陵的百姓一样，沦为了宇文泰的奴隶，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萧岩，他说只要我跟着他走，他就有办法帮我报仇。
后来，我成了梁国的公主，可是他们表面上认我作公主，只是想让我安心为他们办事，他们不曾向世人公开过梁国有我这个公主的存在。没当到两年的公主，他们便又吧我送回了宇文泰手下掌管的奴隶堆里，并安排宇文泰与我见面的机会。
我在梁国的那两年学了很多东西，回到奴隶堆中之后我表现良好，还帮宇文泰办过一些事，他赏识我，便除去我奴隶的户籍，让我入太师府为婢女，照顾他那个刚从突厥做质子回来的四儿子宇文邕，他还说宇文邕性子冷僻，不喜说话，我只管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就好。
还未见到宇文邕之前，我从太师府里婢女的口中打探到四公子宇文邕才十二岁，而我已经二十岁了，在我心里，他还是个孩子。可当我见到他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错了。
他长得比我高大，俊朗不凡，一身黑色的劲装将他的身材凸显得更加笔直高挑，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明明很澄澈，却让人看不透底，可我却已经无可自拔地陷入了他那眼睛里了。
见到我时他淡淡地瞟了我一眼，冷声道：“从今以后，东西放下便走，不许停留！我不喜欢有人近身伺候，所以没事不要进我房间，更不要随意动我房间里的东西，否则，哪只手动的，就砍哪只手！”
他的语气疏离而狠厉，而我却没有放在心上，我以为他定是在突厥做质子受尽了苦难，性格才会如此，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改变的。我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的生活起居，他一直都不曾多看过我一眼，而我也很少看到他除了冷漠之后的另一面。
直到有一天，他丢了一块紫曦玉佩，到处寻找，满面焦急，而我恰好捡到了他的玉佩，交还给了他，从那以后他对我少了些警惕，他允许我进他的房间伺候了。从那之后，我有了更多的机会看到他的另一面，他看着那枚玉佩的时候唇角总是勾起的，面容是柔和的。我自小生活在南方，南方常以玉为定情信物，那一刻，的心里很不舒服，我有些后悔将那块玉佩交还给了他，可是从那之后他都将玉贴身戴着，连沐浴的时候都不曾取下过，我再没有任何机会再让那枚玉佩消失。我知道，我的这些表现很是可笑，我居然爱上了一个比我小了八岁的男子，那人还是我的主子。
宇文家有个奇怪的规定，但凡男子满十六岁就必须成亲，哪怕不愿意娶正妻，也得娶几个侍妾活着侧房。鲜卑人对年龄没有太多的要求，宇文泰看我长得也不算标致，又照顾了宇文邕多年，与他感情也还算好，便将我赐给了宇文邕做妾。
宇文邕抵死不从，可他却又很尊敬宇文泰，我也不知道宇文泰为何会那般信任我，竟然在病重的时候又再次提出要宇文邕娶我为他冲喜，宇文邕在宇文泰和叱奴夫人的紧逼之下才纳我为妾，可是从来不曾与我有过任何接触，他反而对我比从前还是他贴身婢女的时候更加疏远。
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人，他总是拿着玉佩思念、自言自语。每次看到他那样，我会心痛如刀割，我知道我犯了细作最大的禁忌，我真的爱上他了。
宇文泰还是没能熬过那场大病，去了，将大权交到了侄子宇文护手中，宇文护废了西魏恭帝，立了宇文泰的嫡子宇文觉为新皇，宇文邕自请调离长安，去同洲镇守，宇文赟允许了，向来将在外而女眷不得跟随，更何况他是为了避开我才去的同洲。
我在长安府中思念得紧，而他只有奉诏才会回长安，我想留住他的心，可是没有任何办法，我和所有的深闺怨妇一样，希望孩子能拴住他的心，所以我便纵容了我的贴身婢女银心在他的食物中做了手脚，让我能真正与他圆房，事情后我又找机会将银心给处理了，我也不知自己何时开始变得丧心病狂。
事情发生后，他虽然生气地离开了，可我与他相处多年，知道他是个有责任心的男子。后来我果然怀了他的孩子，他对我的态度改变了许多，身在同洲，时常派人慰问我的身体情况，哪怕回长安见我时，他也只是远远的问几句，不曾在与我接近。我知道，我的计划失败了，他不过是为了那个孩子……
四年后他做了皇帝，对我也不薄，封我做了仅次于皇后和皇贵妃之后的贵妃，他的后位一直为一个人留着，那个人是突厥的公主，我知道那只是他的责任。
后来他亲身犯险去齐国救回来一个女子，叫郑颖，并将她带了回来，安排住在他从前住过的紫极殿中。在长安，他不曾对任何女人这般用心过，而他却那般在意郑颖，直到见到了郑颖，我才发现，曾经与宇文邕称兄道弟的那个木澜、那个害了宇文邕身受重伤之后畏罪潜逃的木澜，竟是那郑颖！
当我看到了郑颖的身上也有一块与他一模一样的玉佩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郑颖便是那个他心心念念之人，我嫉妒，我发疯，想尽一切办法除掉郑颖。我趁着她身上还有伤，利用库汗姬爱吃醋，又有宇文护做靠山行为毒辣的性格，将那包萧岩给我的毒药交给了库汗姬，让她替我去办这件事情。她果然办成了，郑颖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了，宇文宪从突厥回来了，然后又回去了，宇文邕大怒，不知怎么想的就封我做了他的皇后，还对我更好了，不久我又怀上了赞儿。我希望我能成为他唯一的皇后，因为只要我一直是他的皇后，死后就有资格与他葬在一起，人间天上，我都是他的正妻。
可是后来，我失望了，宇文护还是继续逼迫着他娶了突厥的公主，我知道皇后之位早晚都保不住，便自请交还皇后之位，他对识大体的我更加好了，虽然我知道那只是为了安慰我，可我还是很高兴。当他要亲自去周国与突厥的边境迎亲时，我心里有些难过，但一想到那个突厥公主也不过是一颗联姻的旗子罢了，我为他生了两个儿子，无论如何，我的地位还是会保得住的，而他是不可能让突厥人怀上他的孩子的，将来大周的皇位也必定不是那个女人的，我的心便放了下来。
当我见到那所谓的突厥公主之后，我彻彻底底地失望了，也愤怒了，我以为郑颖死了，她居然还好好的活着，还成了突厥的公主，如今名正言顺的成为他的正妻。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妒忌和愤怒，时隔多年之后我又开始出手对付对我有威胁的人，对付与我争夺死后与他葬在一起资格的人……只要能与他永远在一起，哪怕双手沾满鲜血我也无怨无悔。
从前我一直以为，在这后宫只要有手段便能站稳脚跟，可是我要对付的那个人她不仅有强大的背景，身边还有宇文宪作保护神，更关键的是，她有宇文邕的心。自从她来了之后，他不再关怀我，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人，我做了什么好事，他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夸我，而我所做的伤害到她的事被发现了，他相信她也不相信我，绝情将我打入冷宫。
她污蔑我是梁国的细作，污蔑我与萧岩通奸，我心中有冤无法言明，他只相信她一个人。我承认自己起初是梁国派来的细作，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有为他们办过任伤害他危害大周的事，每次传出去的消息都是半真半假。而萧岩……他是来长安监视我的，他虽然想过强占我，可是却从来没有成功过，我这一生，只有宇文邕一个男人罢了，而她阿史那颖，一边霸占着他的宠爱，一边还与宇文宪纠缠不清！
后来，我从丽娜的口中得到很多消息，知道了她与宇文宪在突厥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想方设法让他看到阿史那颖在真面目，联合宇文宪的王妃一起对付阿史那颖，可是总找不到机会。我不愿意看到阿史那颖活得逍遥，也不会让她威胁到我，我绝不会让她怀上孩子，所以她怀一次我打一次，哪怕到最后生下来了，我也不会放任着他活得长久。从前我是个连杀鸡都害怕的女子，可是为了争取这份没有结果的爱情，我已经手染无数条性命。
我终于如愿以偿，看到阿史那颖痛苦绝望的样子，可如果我知道他中了无解药的千机毒，不能受太大的刺激，否则将会减寿，我一定不会这么做，哪怕看着他与阿史那颖卿卿我我，我也宁可他还好好的活着。
他离开的时候，我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我一边在惩罚着我自己，一边也要让阿史那颖不得好过，只有这样，我心里才会平衡一点，因为，她得到了他那么多的爱，而我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许是悲愤交加，我昏了头脑，为了让阿史那颖身败名裂不配与宇文邕葬在一起，我除去了她的保护神宇文宪，甚至不惜对自己的亲儿子下了蛊，却没想到会将他也推上绝路，赟儿和宇文邕一样，都对阿史那颖用情至深，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伤害她，哪怕被蛊虫控制，他欲火焚身，他也宁愿去找其他的女人，也不会伤害阿史那颖。
我这一步棋终究下错了，赟儿对我恨之入骨，死前为了护住她居然夺走我所有的权力，将我关在玉佛寺里。
每日都面对着青灯古佛，可我的心里从来没有过平静，因为，阿史那颖还好好的活着，当了太皇太后，垂帘听政，那些大臣曾经不愿意臣服于我，而愿臣服于她。
我常常问面前的佛祖，为什么我会输给她！佛祖从来没有给过我答案。
她死去，与他合葬的消息传到我的耳朵里，我终于明白了，只因我与他相遇得比她晚了一步。
我不甘心，我不能放任着他们再有来生。他的来生是属于我的，我一定要比阿史那颖更早遇到他！
我一头撞在了佛祖的铜像上，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愿早点与他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