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宇文邕率领的十万大军直抵灵州,阻止了突厥侵略周国的步伐。
周军与突厥军大战三日,边境烽烟四起。突厥军战马充足,又都是良马,士兵也长得彪悍健壮,而周军在战马了人力上不敌突厥军,但周军的作战策略上占上风。
第一战,两军打了平手。
第二战,两军眼看着也要打平手,但宇文邕突然在战场上晕厥吐血,周军为保护他周全,不得不先撤军,周军败。
宇文邕醒来后,很是懊恼,军医已经知晓他中了不可解的毒药,以为是突厥军所为,宇文神举不知情,还亲自潜伏突厥军中寻找解药,可是无果而归。
次日,突厥趁宇文邕病重又主动兴起第三场战役,扬言要将周军一举歼灭,直抵长安。宇文邕不知怎的突然精神了起来,披甲上阵,在突厥军的意料之外出现在战场上,而且奇迹的能力爆发,与齐王宇文宪、赵王宇文招,三人配合默契,将突厥陀钵可汗击败马下。
突厥大败,归还幽州城,退居幽州外,回到属于突厥原来的土地,并将高邵义等人的人头砍下来,交给周国,以保周军不要继续北上伐突厥。
宇文邕接受了,与突厥订立互不侵犯的约定,韦孝宽、宇文宪等人急忙阻止:“皇上,如今我大周士气大涨,为何不继续北上,一举平定突厥,将突厥也划入我大周的领土范围?”
宇文邕道:“突厥土地荒芜,我们要了也难以治理,再者,我军虽然士气大涨,但军队损失不少,不宜再战!若是再北上,一是不适应北方更加寒冷的天气,二是我们的粮草已经不够供给打到突厥了,三是……咳咳,朕…已经没有精力打下去了…”
宇文邕在营帐中咳出血来,众将士大惊,还是宇文宪机警,让所有人禁止宣扬。
待回过气来之后,宇文邕召集众将领,再次商议太子是否当国之事,众将大惊,以为帝即将驾崩。
商议中无人敢言,唯当过太子宇文赟的夫子的宇文孝伯和王轨直言:“太子为人喜怒无常,善于伪装隐藏,生性顽虐,不可当国。”
宇文邕听罢,心生废太子之意,群臣退罢,独留宇文宪在侧。
“毗贺突,朕的皇位是大皇兄给的,王轨和孝伯从来都不说假话,他们既然这样说赟儿,朕现在想想,也觉得赟儿隐藏太深,平时后表现得太好,朕很少与他接触,或有不了解他的地方,若择储错误,则我大周江山危矣。可朕了解你,这些年你也成长了许多,若娘冲动的性子再压压,则可继承大统。所以,朕有意将皇位传于你,你且答应我,照顾好她和孩子,不负天下百姓,足矣。”
宇文宪脸色微变,跪在地上:“皇兄不可,既已立太子,便不可随意更改,且臣弟难当此大任。皇兄,我们此刻就回长安,陈御医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你的,更换储君之事,还是等回长安再行斟酌!”
“陈文救不了朕,朕……朕只怕也回不到长安了。”
“不,她还在长安等你,出征前你未曾去见过她一面,你若是就这样走了,她会怪你的!”
“如果……如果你不同意,那朕就传位于皇后腹中子,令你为摄政王,辅佐他,直到……直到他长大成人。”宇文邕说完,又猛的吐了一口黑血,情况危急。
“皇兄……”宇文宪心神大震。
当晚,宇文宪组织一小队人,用马车秘密送宇文邕回长安。
宇文邕一路上只要醒着,没多久又会吐血晕厥,一直如此,反反复复,还不到三日,身子便已经瘦得皮包骨,眼窝深陷,颚骨凸出,脸色青紫,甚是吓人。
宇文宪实在不忍,突然想起从前他用自己的血救过颖儿,为了让宇文邕撑下去,他只好割了自己的手腕取血给宇文邕试了试,有一点儿作用,但过了两天,他的病情又加重了。
宇文宪在马车中解开手腕上的纱布,欲再取血,却被宇文邕看到了,阻止道:“你不要再浪费你的血了,若是可以,拿去救颖儿。我本身十年前中了千机毒,那日为了振作身体打败突厥,我吃下了曼陀罗,这两种毒药都没有解药,就连……你的血也没有用。”
“皇兄,再有三天就能到长安了,你要坚持住啊,不能让她失望!”
“或许……我与她此生缘尽,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不然,我死也不安……”宇文邕说完,更加急促地咳血,浑身颤抖,那是曼陀罗毒发的症状。
他费力的伸手,想要拿什么东西,却怎么也取不到,宇文宪一边扶着他,一边帮他取。
那是一道写圣旨专用的明黄色绸卷,但上面有很多血迹,似乎已经用血写好了。
“这是朕的遗诏,你……收好…”宇文邕说完,身子极尽虚弱,再无力气,视线渐渐迷离。
马车猛然停了下来,宇文宪稳住宇文邕的身子,对外面大吼:“怎么停车了?!”
下一刻,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那人作男子装扮,急匆匆地进来,到宇文邕身边,抱着他颤抖不已:“祢罗……我来了,你快醒醒……”
宇文邕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却什么也看不清了,只听得见她的声音,直到连她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祢罗,你看看我,我是阿颖啊,你快看看我……”
他沾满了黑血的唇动了动,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可是颖儿看懂了他的唇语,他说的是“阿颖”,他感觉出在他身边的是她。
颖儿拿着他的左手,抚在她的脸上,他的手指微动,然后,也慢慢僵硬了,眼睛合上,再也睁不开。
“皇兄!
颖儿趴在他染血的胸脯上,无声哭泣,再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声。
这一生,有过很多次危险的情景,她也救过很多病危的人,可是,却独独救不了她心爱的人。
他的右手一直紧紧的攥着什么东西,五指却缓缓张开了,一个金亮的指环从掌心滚落下来,与马车的木板相击,发出轻微的细响。
颖儿趴在他的胸口上,一动不动,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理睬。
宇文宪蹲身,将那颗金亮的东西捡起来,才发现上面还镶了玉雕的梅花,是一枚金玉指环,指环周身较宽,是男士的,他从来没见皇兄戴过。
金玉指环,三世情缘。
宇文宪没有用过这么古老浪漫的示爱方式,不是因为不知,而是因为,那个他一直深爱着的人,爱的,已经不是他。
他将那枚指环戴上了宇文邕的无名指上,深深叹息。
“你们做什么?!”马车外,突然传来大批军队的脚步声,宇文宪将那卷圣旨收好,掀开车帘,发现他带来的士兵已经被另外一批士兵团团包围了。
“你们是什么人派来的!”
“皇叔,是我派来迎接父皇回宫的。”对面停着一辆马车,这时,马车车帘被一只洁白的手掀起来,露出了宇文赟俊逸的容颜,与宇文邕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丝戾气,那双一向清澈的眼睛变得比从前更加深邃,似乎能洞察一切,却让别人看不透底。
“太子?”宇文宪眉头皱得很紧,心中隐隐的感觉到不安,藏在衣袖中的遗诏握得更紧了。
“皇叔,父皇还好吧?”宇文赟说着,已然从那辆马车上走下来,一边道:“母后做了个梦,说是父皇快不行了,央求着我带她来寻父皇,没想到在半路上就遇到了。”
宇文赟掀开车帘,看到了车里的一幕,顿时跑到宇文邕的身边嚎啕大哭起来:“父皇……”
宇文宪在一旁观察着他,他哭得那般伤心,那般真实,可是,他却觉得他哭得并不真心。
宇文赟虽然在哭,眼角的余光扫过宇文宪,发现他正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他,他哭得越发卖力了,马车所停的地方是一条横穿小树林的官道,他的哭声惊得林中的鸟都飞了。
过了许久,哭声渐止,两批穿着不同的士兵一同护送两辆马车回长安,一批士兵身上穿的灰黑色的铠甲,而另一批身上穿的却是禁卫军的服饰。
宇文邕的尸体还未回到长安,但他驾崩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城,甚至传遍了全大周。宇文宪知道,这是宇文赟干的。
宇文邕的遗体运回长安的时候,长安城的百姓挤满了长街,一个月前,皇上出征伐突厥,保家卫国,全城百姓来欢送;几日前,皇上大败突厥,突厥向大周投降,并献出齐国逃将的人头,全城百姓欢庆皇上威武雄风;可是,如今百姓再聚在一起,却是来迎皇上的遗体归国,送灵魂升天的,这让他们难以接受,很多人都当场哭了。
这些人群中不知什么时候混入了灭佛道时逃走或者假意屈从的僧人或者道人,开始在人群中传播流言:“皇上此病来得蹊跷,一定是他灭佛道触怒了神佛,所以才至今日的下场!”
也有人反对这些流言:“若不是皇上灭佛道,收缴了大批的粮食和钱财,我们早就饿死了,怎么会有今天的丰衣足食的生活?”
不管百姓们怎么哭泣、怎么争论,那个半生从戎保家卫国、隐忍十三年诛杀权臣、得罪天地神灵灭佛道救济百姓、为大周开疆扩土、厉行改革治世清明的英明君主再也醒不来了,他才三十六不到,那么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没有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他那“平突厥,定江南”的计划就此划下了句号,宏伟的蓝图终成了空本,他的离去,也是大周国力由盛转衰的一个重大转折。
——有文人虞世南曰:周武骁勇果毅,有出人之才略,观其卑躬励士,法令严明,虽勾践、穰苴,亦无以过也。攻取之规,有称于海内,仁惠之得,闻于天下,此猛将之奇才,人君之度量。
这一年是建德六年,(即公元577年)北周武帝宇文邕,崩于北伐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