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突然落到了窗沿。
云倾本就浅眠,这细微的声响,便让她突然惊醒。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只信鸽,头顶上有一块小小的红色,余下通身雪白。
这是楚乔最喜欢的信鸽,从前她就时常看着他喂食,站在阶前抚着它身上的羽毛。
伸手,却在摘下了那信鸽腿上绑着的东西时,明眸突然一敛。
这被一方白色丝帕所包住的东西,竟就是楚国的兵符。
她握着那兵符,突然竟觉仿佛无端沉重。
她不明他的意,却也就在这时,隐约听到了外面传来异动。
推门,她甚至来不及披了衣,便匆匆出来。看到的是神色匆匆的士兵们。
“发生了何事?”她蹙眉问道。
那士兵回报,“听闻是岐州城大军有变,几个将领也都中毒而亡,大将军下令即刻攻城。”
中毒?
陡然间这个词让云倾心中一凛,而手心里握着的那个兵符也仿佛跟着重若千斤。
意识到不好,她也来不及找人向宸枫禀告,便只是匆匆前去牵了一匹棕色战马,而后翻身上了马背。
本在窗台上轻轻跳跃的信鸽也振翅飞去,像是在为她带路。
夜晚的风很冷,雪落在身上也让她觉冰若彻骨。
可心中的那个念头却让她不敢停下。
随着信鸽她一路入了浔城西面的山林里,满地枯叶,雪落纷纷。
一路奔波让她几乎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也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不远处停着的马车。
信鸽拍拍翅膀,落在了马车顶上。
她扯起缰绳,也不管自己因匆忙赶路而酸痛的身体,便过去,掀起了那马车的帘幕。
刹那,她的心如刀割。
她看到了楚乔,却不再是那潇洒挺拔的模样。
他扶着车栏,正不停的呕着血。
而那渗透过他指缝的血一丝一丝,愈发看的人心惊肉跳。
云倾何其敏锐,这泛黑的血里有毒,只是看他的模样,显然这毒已侵染颇深,而非短时的结果。
“皇上。”她唤他。
楚乔听到她的声音,幽邃的黑眸抬起望向她的方向。
却迎上了他的眸时,云倾发现了他的眼睛,已然因毒性侵染太快,所以再不能看见了她。
“云儿……?”
他染血的唇微颤,却问的那样不确定。
云倾要拼命的握住拳,才不至于让自己的情绪也跟着崩溃。
她上了马车来,俯身在他的身前,“是,皇上。”
匆匆评估了他的情况,她只愈发痛彻心扉。
“为什么会这样……”她觉得自己手足无措,想要摸清他的脉象,却只是发现毒性竟已侵蚀太深,让他的脉象都细到几乎无法触及。
但楚乔却微微一笑,反而显得无比镇定。
他反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
“来不及了,云儿。”
他的嗓音透着沙哑,却好像利刃就能刺痛了她的心扉。
“那酒里有毒……是血薇,”他低语,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一切。
“而且我身体里……还有已服了两个月的夺魄。”
云倾一颤,面色愈发苍白。他竟然服夺魄?还已有两个月之久。
“为什么……”她掩不住声音里的轻颤,“为什么?”
楚乔握紧了她的手,“因为我知道……若我不死,这一世,你都无法快乐。”
“其实我早该知道……可是怎么办,我实在太想你,如果不是夺魄可以帮着我忘记你,哪怕一会儿也好……”
低低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那声音也被涌出的黑血所掩盖。
云倾惊慌失措的抬手,想要替他擦去那些血渍。
可他依然只是微笑,摇了摇头。
虽然他看不见她,可他却还是感觉到了,她在为他而难过,为他而心疼。
他抬手,触向她的方向,云倾突红了眼眶,握住了他的手,轻轻的贴在了自己的侧脸上。
那微凉的体温让她愈发心疼。
“云儿,你瘦了,”虽然眼瞳已被毒性侵蚀的失了光泽,可一触,他的嗓音还是透出了心疼。
“以后,不可以再这么累了,知道么……”
云倾只能颔首,淡淡的雾气却也蒙上了视线里,晕开了他的面容。
“我死了以后……你就不必再为社稷的事而烦心,我的国家,大概我……真的不是一个好的君王吧。”
“抱歉,云儿,让你失望……”
说着,他伸手摸向了一旁的锦盒。
云倾见状,帮着他拿了过来,然后看着他打开,从盒子里取出了一卷诏书。
他握住她的手,把诏书轻轻的放入到了她的掌心。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楚国……云儿,以后,也要你多费心思,替我照顾楚国的子民了。”
他的嗓音听来带着释然,却让云倾整个人突然的颤抖了起来。
他,竟要用这样的方式退位,让楚国从此成为璃国的蜀国。
“不,不可以,不要……”
她摇头,不愿相信,不愿接受。
可他还是坚持,握住她的小手,让她握紧了那诏书。
“乖,总有一次,你该要顺我的意呢……”
暗红的血再度涌出,让他的话困在了喉里,他微微倾身,那血便滴坠下来,甚至在她的衣上晕染。
“皇上。”云倾抬手支住他的肩,可他的身子却无力的靠入她的怀中。
“对不起……我的爱,却成为了你的负担……”
“云儿,我死了以后……可不可以,把我葬在云影楼下……我在那里,种了好多的相思树,明年天气转暖,我就可以,看着那些树开花结果……”
他扬起双臂,最后抱了抱她纤软的身子。
“以后,一定要好好的,照顾自己……这样,我才不会魂无所归,徘徊人世……”
云倾抱着他,只是那么怔怔的,感受着他的温度从身边慢慢的流逝而去。
消散,到再也无法触及。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如若上苍的软语低诉,也像是那一曲唱不完的歌谣。
岐州,大军入关。
早已中毒而亡的将士们尸横满地,让这岐州,本也成了一座空城。
宸枫带领大军入城之后,便让手下副将前去搜查浅瑜和楚乔等人的下落,却也在接到了消息说云倾离城之后,当即驭马,转头而去。
幸而座下烈焰颇通人性,也早已识得了云倾的气味。
一路穿过飞雪,他便在那片白雪覆盖的山林外,看到了云倾的身影。
心头一跳,他飞身从马背上掠起,落到了她的是那边。
“云儿!”
他的嗓音方才传来,早已面色惨白的云倾尚来不及说话,身子便已软软的倒了下来。
他眼明的抱住了她的身子,低头看到了她身上的血痕。
“你受伤了?”他蹙眉,语气透出急切。慌忙细细的检查了她。云倾微蠕双唇,却许久才终于能发出了些声响。
“这是皇上的血……”她心痛的无法再说更多,一展臂便忽的抱住了他,眼泪便汹涌而落。
而那卷诏书,也就顺势掉落了下来,在雪地上无声无息的展开。
白色雪花静静的落下,在那熟悉的字迹上。
以及那最后,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利,帝王的红印。
不远处,一场大火却突然的将整个岐州吞没。
副将不得以只得让手下的人停止搜城,却见火势疯狂蔓延到全无法扑灭,只好下令先行撤退。
而那大火中,有一抹水蓝色的身影,却逆着火光,静静的前行。
无人看清她的面容。
却只是看到了她乌黑的长发间,那朵金色的簪花,在烈火的背景下,无端的妖娆。
那么炽烈且耀目,恍若嗜血的魔魇。
有人认出那正是浅瑜,甚至有人想要阻止她继续走入那火海。
然而她却像是全然不觉那倾天的烈火,只是这么静静的,消失在了一片烟雾里。
大火的蔓延速度,出乎了意料。
就仿佛要将那些尸首和满城的红绸一起,燃烧成碎末,尘埃。
染红这世上的一切。
再无救赎。
第二日的黄昏,一条柳叶似的小船,飘然的过了瑶水河。
厚厚的白雪寂静无声,却已覆盖了这世上所有的色彩。
一抹水蓝色的身影倚在船头,手中捧着的,便是个小小的,黑色的罐子。
她静静的望着水流不息的河面,好像自从那个男人死后,这瑶水河的水流,也竟莫名的就平息了些,再不那么湍急了。
她抱着手中的罐子,小心翼翼的,像是抱着这世上她最珍爱的东西。
“丞相。”她柔柔的唤着,抬手轻轻的抚过那罐子。“现在,你终于可以安静的睡一觉了。”“我知道,你这一世,也只愿化为这河中的一滴水珠,永远的守护着你的公主。”
她打开罐子,刹那间便有淡淡的烟雾飘然升起。
明媚的眸子被雪花和黄昏的光芒,映出了丝缕莹然。
她微微倾倒手中的罐子,听任那灰色的粉末,慢慢的落入到河水,消失殆尽。
然后她微笑,明媚若三月的阳光。
细软的小手轻轻抚过耳畔的簪花,金色的花蕊上不知沾染了谁的星点鲜血,愈让这花美若嗜血。
而若非这世上最炽热的心血,又怎能滋养出这般妖艳的花朵?
骨灰散尽。她的笑亦媚若彻骨。
她落落的起身,轻抚着身上落下的雪。
“丞相,这一世未能圆了你的心愿,只愿来世,仍能陪伴你,阅这世上风花雪月的美景,再不被世俗所累。”
纤细白嫩的手指触着发间的簪花,乌黑长睫静静的落下。
而后她倾身,便如若一道霞光,无声无息的落入了瑶水河中。
水波漾开,一层层的扩散,也将那一叶小舟飘然远去。
夜幕低垂。
一切便恢复寂静,再无声响。
如裂帛断弦。空谷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