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第二十三章

云倾素来沉稳如水的小脸上，闪过了一丝带着羞涩的慌乱。虽然知道墨澜就是这样，时而沉稳的如同等候猎物的豹子，时而又会露出这样不正经的一面。
但是现下墨殊正要过来，她也就没多说什么，轻轻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低头整了整肩头的衣。
一抬眼，府里的婢女已经带着胤桐和墨殊走向了院子的这个方向。
墨澜却似乎并没有看到一般，抬起一条胳膊支着下颌，看着云倾，唇角染上了一抹浅笑。
云倾没有理他，微微一摇头，转头吩咐了一旁的小婢前去沏茶。
墨殊踏着阶走了上来，看着美人榻上的墨澜，一袭雪白，如若这世间的烟尘，都不能沾染上了分毫。
“王爷今日，倒是好兴致。”
墨澜偏着头，看着面前的人。说话的声音清淡若泉。
他向着一同走来的瑾灵伸出了手，瑾灵便乖顺地提起裙摆到了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然后靠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温柔修长的指尖自她的发间抚过，似乎对方才她擅自出去见了墨殊的事，没有分毫的介意。
“澜儿，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墨殊却甚至不想与他寒暄任何，开门见山地问道。
墨澜抚在瑾灵发间的手微微一顿，随而又是淡淡一笑。
“王爷这说的是什么？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王爷不知道的，还要我，来教王爷呢？”
墨殊听着他绵软的话却是带刺，不由苦笑。“你我父子二人，为何就不能平心静气地谈谈呢？”
“平心静气？王爷是觉得我，不够平心静气么？”墨澜声音淡然，也听不出情绪。
“更何况，父子？王爷不觉得这是一个笑话么？如若不是今日我自己回了都城来，王爷是不是就预备，这一辈子，只当我这个见不得光的儿子死了，不存在了？”
这些话明明都如同尖刺，但他的神色却依然冷淡。
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墨殊身子微微一怔，随而眼底，泛起了苦涩，“这些话，都是月姬，告诉你的？”
“王爷倒是还记得这个名字。”
一提起自己的娘。他的眉心便几乎不可见地一拧。
“不过，现在她已经不在人世，这世上，也就再没有人，会知道王爷你，真正的面目了。”
“不在人世……”墨殊喃喃重复了这四个字。
他分毫都不在意墨澜究竟说了自己些什么，方才也隐隐听到了瑾灵说的话，有了心理准备。现下听来，依然觉得心头一痛。
是啊，如若她尚在人世，又为什么不一起来，好亲眼看着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呢。
“是我，都是我当日的寡断，害了她，亦是害了你啊……”
墨澜微笑着，“怎么是害呢？我今日的一切，可都是拜王爷所赐呢。”
若不是他的绝情。自己又怎么会在机缘巧合之下入了楚国，又怎么会为了复仇，亦是将夏国收入了囊中。
说起来，好像还应该感谢他才是。
“那么现在呢，你究竟……要我做什么，才能化解你心里，对我的仇恨……”
墨殊脸色发白，低低咳嗽起来。只感觉自己身上一阵阵地发着冷汗。
墨澜却陡然收起了所有的笑意，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迟了。”
迟了。是啊，这一切已经整整迟了十八年。
看着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和那个女子一样的蓝，宛如整个天空的通透都已经深藏了。
刹那之间，浮现在眼前的，是那一日在漫天黄沙里的离别，是那个女子眼中的恨，巴不得要将自己千刀万剐一般的恨……
胸口突然涌上一股剧烈的血气。像是被什么重重打上。墨殊没能说话，却捂住心口呕出了一口鲜血来。
“王爷，王爷啊……”胤桐慌忙伸手去扶着他。
但那殷红的血丝透过他捂嘴的指缝间，一丝丝，滴落在一身白衣之上，滴落在地面上。
本来一直旁观着的瑾灵忽地抬手，抓住了墨澜的衣袖，乞求般唤了一句，“澜……”
然而墨澜却像是铁定了心一般，只冷冷地旁观着他吐血。
身体好像要四分五裂了……墨殊心里苦笑，这些年来征战无数，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却从不曾有过这样一次，是真正好像伤到了心。
“澜……”瑾灵蹙起了眉，又求了一次，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
她真的不想，看到他们父子相残呀。
“墨澜少爷，小的，小的求你，王爷真的伤的很重……”胤桐也跟着在墨澜的面前跪了下来，磕头磕得咚咚作响。
墨澜宽袖之中，那只骨节修长的手陡然地握紧了拳。
竟然此时真的有心软？！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算了……胤桐，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墨殊一擦嘴角，血却仍是不停地低咳出来，他伸手想要去拉胤桐，眼前却忽地一沉，整个人向前一倾。
一抹杜若蓝色的身影拂来，扶住了他的身子。
墨殊看到一双纤细透白的小手扶在自己的肩头，视线跟着上移，看到的是云倾那清丽却透着丝丝冷漠的容颜。
“姑娘……”他正要说话，却忽地听到胤桐的声音，“云倾姑娘？！”
“姑娘……便是云倾？”墨殊微微蹙眉，有些难以置信。
“是。”
云倾淡淡的忽略了他们的惊异，让胤桐扶住了墨殊之后，便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瓷瓶，倒出了一颗黑色的药丸给他服下。
墨殊接过药丸，顺从地咽下，竟神奇般地感觉一股暖意在身体里蔓延开来，将一切的疼痛都驱逐出了身体之外。
他看着云倾，眸色里透出了一丝不解。
原来她，也是墨澜的人，可是此时此刻，却又为什么，要救自己呢……
墨澜微微抿起薄唇，眯着深海蓝的眸子，看着眼前的画面。
但他没有问，即便是这样亲眼旁观者云倾救他，却也只当是默认。
正如那日宸枫带了消息来说他遇刺，身受重伤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默认了云倾，去救他的……
只是此时，心头忽的一乱。
深海蓝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情绪，甚至没能让任何人看清，就这样稍纵即逝。
他不再多看一眼，顾自下了美人榻来。
“澜……”瑾灵跟着起了身来，却只见他雪白的衣衫飘舞，顾自下了亭，不再回头地走了。
“算了灵儿，”云倾唤住了她。“让他，静一静吧。”
墨殊的身子慢慢沉下去，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这谈话以这样的结尾收场，让他感觉万分疲惫，他想喘口气，只是觉得身上不停的发着冷汗。
胤桐扶着他，云倾纤细的手指轻轻搭了他的脉，面上淡淡的，看不到表情。
随而她一挥手，招来了小婢，吩咐了一句，让她带着他们二人先去厢房，她要替王爷再处理一下伤口。
亭里忽的安静了下来。
瑾灵捂住了小脸，跌坐在美人榻边。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云倾一转身，到了她的身旁，轻轻抚了她的肩，安慰着她。
“云姐姐……我是不是，把事情都搞砸了？澜……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瑾灵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云倾。
云倾摇了摇头，“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
“可是……”
“其实灵儿你看，澜，又默许了我去救他，是不是？他其实也并不想把一切弄得太僵，是不是？”
瑾灵咬唇，点了点头。
“让他静一静吧。”末了，云倾只淡淡说了这一句。
随后，云倾回了厢房，给墨殊重新处理了伤口，又开了一张药方交给胤桐，吩咐了几句。
胤桐自然是千恩万谢。
墨殊一直看着云倾，看着她眉间淡然的神色，她一举一动之间出尘的优雅。
等身上的伤口都处理好，小婢端来温水给云倾净手的时候，他才问了一句，“云倾姑娘，为何要救我？”
云倾拿了干净的丝帕擦了手，淡淡的回答，“师门有训，若是救了人，就不得中途而弃。”
墨殊看着她，又想到了瑾灵。
她们虽然性格就迥异，跟在墨澜的身边，却都显然能在不同的方面帮衬他。
他苦笑了一下。今日的会面，到底还是落得了这样的结局。
马车在府外等着。云倾送他们二人出府。
“明日，我会再去府上，请照顾好王爷，切不可再动气。”云倾看着墨殊上了车，便吩咐了胤桐一句。
胤桐点了点头，还要说什么。却见她已经转身回了府里。
踏着石阶，云倾忽的微微一叹。
事到如今，怎么好像连自己都变得糊里糊涂的。
她想着要不要去找墨澜，绕到了院子后面的时候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是呵，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还是给他一些时间，更何况，瑾灵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