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第二十二章

入了夜，墨澜却还没有回来。
瑾灵靠坐在厢房窗前的软座上，只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想要拿出琴来弹奏一曲解解这样的烦闷，却不知道为什么，愈是想要冷静下来，脑子里就愈是乱成了一团麻。
她纤细的指尖在琴弦上重重地摁下，发出了一抹长长的，拖沓的音调。
一想到府外马车上的人，她就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好像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一样。
蓦地，她起了身来，蹙了蹙眉，随而便出了门去，悄无声息地穿过院子的长廊，要绕向前院的方向。
但眼前，却忽地出现了一抹杜若蓝的身影。
“云姐姐？”她有些讶异，没想到会见了云倾。
“你，要出去见他？”云倾眉眼淡淡，却是一句就将她的心思点明。
胤桐已经前来通报过，亦是知道墨澜还没有回来。墨殊却也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这样在府门前一直安静地等着。
她们二人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在府中，一直等着墨澜回来。
但已经到了如此月上梢头的时候，他却还是不知所踪。
“云姐姐……”瑾灵垂下眸子，显得有些为难。
显然她知道自己不该在此时出去见了墨殊，却……好像有些没法自控。
“灵儿，别让澜太为难。”云倾轻轻拢着肩头的纱衣，语气淡然若水，却听的瑾灵心头一跳。
“可是云姐姐……他，毕竟是澜的爹，毕竟……”瑾灵说着，却忽的发现连自己都觉得这是个借口。
末了，她也不再解释，微微叹了口气，喃喃了一句，“如若当日，我爹能做到了他的一分，今日，我也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些记忆，深藏了太久太久。久得她几乎都已经忘记，却轻易地被墨殊所勾起。
云倾明媚而幽深的眸子里，忽地飘过了一丝情绪。
想要安抚她，却只是发现，此时此刻，自己亦是好不到了哪里去。
“云姐姐，你就让我，去和他说说话吧……我保证，保证不会多说任何的一个字，我只是……”
瑾灵抬起了头来看着云倾，那对如同小鹿一般的双瞳里，水润而明亮。
云倾终是没再说什么，微微一颔首当是应允。
府门外的马车上。
墨殊靠在软垫上，微微阖着眼帘，显得很疲惫。
他并没有说话，胤桐已经劝了很多次，他也只当是没有听到一般，像是在坚持着什么。
眼看着已经入了夜，胤桐急的在马车旁来回走动。
墨澜少爷还没有回来，就算他回来了，只怕也不会愿意出来见王爷的吧……
正在他焦急得不知所措地时候，府门忽然打开了，他看到，一抹碧色纱裙的人影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子。一方轻纱覆盖着半张脸。长发垂坠在肩头，夹杂着一丝丝火红的颜色，美的如若从画里走出来的那样。
瑾灵踏阶下来，到了胤桐的面前，微微倾身行了礼。
胤桐慌忙行礼，虽然来人不是墨澜少爷，但看这女子，显然也不是一般的身份。
“让我与王爷，单独谈谈。”瑾灵声音纤细绵软，这一句，却说的胤桐无法推拒。
胤桐想了想，也只好点头。一侧身将她迎了过来，替她掀开帘子，让她上了马车。
瑾灵低头进了车厢，一眼，便看到了靠坐在软垫旁的那个人影。
他的一身白衣，胸口隐隐透着红，虽然现下看起来似乎已经不流血了，但他却是这样憔悴，周围的一切，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深深陷入了那一片白色里，没有任何的生气。
心下便是轻轻一紧。
忽的有一抹奇异的情绪涌上来。说不清是怜悯或是什么。她只是，想起了自己爹。
当年若是自己的爹也有了哪怕半分这样想要赎罪的心情，甚至若是也能对自己多看一眼，或许时至今日，一切，就会完全的不同了……
此时，听到了响动，墨殊睁开了双眸，有些疲惫地望着瑾灵。
那双眼瞳，却依然明晰深邃。
“王爷。”瑾灵微微躬身，礼数周全。虽然她不是璃国的女子，对于礼节，却也还是很明白。
墨殊微微颔首。虽然他们不曾见过，但他已经私下派人调查过，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子，一定便是墨澜带在身边回来的。
“他，不愿见我是不是？”墨殊微微苦笑，问出了声。声音里透着一丝的沙哑。
瑾灵垂着眼帘，听到这话忽地心头跳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澜，他还没有回来。是灵儿自己，想要来和王爷谈谈的。”
“灵儿？……这是你的名字？”墨殊不知是不是听到她的话松了口气，语气和缓地问道。
“是。小女子名叫瑾灵。王爷如果愿意，可以和澜一样，唤我灵儿。”
瑾灵在马车里的软垫上跪坐了下来，在墨殊的身前，声音软软，透着乖巧。
对她，墨殊竟是忽然有了一种难以描摹的感觉。似乎两人似曾相识。
“好，灵儿，那么你，想要与我谈什么的？”
“我，想与王爷谈谈澜。”瑾灵抬起了眼帘来，不闪不避，“王爷可知道，澜为什么要回璃国来？”
“为什么？”墨殊复又苦笑，“还能为什么？当日是我，亏欠了他们母子……”
“如今我甚至再想去补偿，他，却也不会接受了……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法子……只好把这王位给他，可是他，一定也不会要的，是不是？……”
他说着说着，低低咳嗽了起来。
瑾灵一直静静地看着他说话。此时此刻，她看不到这个覆手翻云的男人身上分毫的戾气，有的只是一个悲伤而绝望的父亲，对自己无力去挽回的儿子无限的亏欠。
忽然的，心头热了一下。
“其实，王爷可知道，他需要的，并不是王位，也不是权势，更不是金钱……”
墨殊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她。
“澜……他一直，都好孤独，好孤独……虽然他表面上好像是那么骄傲，那么冷漠的……其实他，从来不曾原谅的人，并不是王爷你，而是他自己呀……”
瑾灵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些话说给他听，却好像，就这样做了。
或许是真的，不想他们父子真的反目吧。
毕竟，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澜一直恨着，却也是一直耿耿于怀的人。
“灵儿你……似乎比我更了解他。”墨殊听着，却只能说出了这一句来。
瑾灵摇了摇头，“其实灵儿说的这些，王爷一定也懂吧，只是王爷，不愿说出来罢了。”
片刻的沉默。
墨殊终是垂了垂眼帘，苦笑着，”灵儿你，其实真的很聪明。”
“灵儿并不聪明。灵儿只是，不想看着澜这样折磨自己……也……不想看着他折磨了这世上，他血肉的至亲罢了……”说到最后的时候，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语气里，含着丝缕的悲伤。
“你，跟了他很久了？”
忽的，这个问题让瑾灵的身子轻轻僵了一下。
片刻后她才垂下眸子点了点头，“是，灵儿跟着澜，已经很多年了……”
“那么，灵儿，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些年他究竟在哪里，又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墨殊轻咳着问道，这些年来，他已寻了他太多次。但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无论是派出去的人马还是自己亲自前去寻找，月姬带着他就始终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全然地没有踪迹。
直到最后，他知道他们母子是铁了心要躲开了自己，于是他便也放弃了。只当是这一生都不能再见到了他们，事到如今，却又是从希望，到了失望，再到了绝望。
瑾灵想要点头，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又或是，究竟该不该说了什么。
关于墨澜，关于夏国，关于楚国，还有他如今一道兵符便能号令整国大军的权势。
当然，还有他那个在不久前过世了的母亲，月姬。
这一切的一切，若是告诉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墨澜他，又会不会生气呢……
“如若为难的话，便请原谅我的唐突……我知道这些事，他一定不愿让你告诉我的……是啊，我恐怕，也真的没这个资格知道……”
墨殊看着她面上犹豫的神色，眼底更是泛着苦涩。
“不。灵儿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末了，瑾灵却还是无法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抿起小嘴，妥协道。
“嗯？”
“其实这个月的十五，是夫人的祭日……所以澜，他才会……”
忽的，车厢的帘子被人匆匆地掀了起来，两人一起望去，看到了胤桐。
“王爷，是墨澜少爷回来了！……他愿意见王爷呢！……”
夜色深深，墨澜却嫌房里太闷，不愿待在房里见客，躺在院子里的美人榻上，眯着眼帘，一副睡着的模样。
“你当真，要见他？”云倾看着他这么淡然的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句。
“反正，灵儿也已经把该说的话都告诉了他，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差别？反不能放着自己的爹在外面等着，倒是像个姑娘一样不出去见他吧？”
墨澜没有睁开眼，说话的声音在淡淡的月色里，也愈是显得绵密。
听着他还有心情开玩笑，云倾也不知该说什么，有些担忧皱了一下眉，便也就随他去了。
“你去哪里？”他的声音忽然飘来，在她就要一转身回避的时候。
“自然是回避。”云倾停了脚步，微微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墨澜虽然嘴上说着没什么，但长袖忽地一扬缠住了她的袖子，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将她的身子带了过来。
云倾惊了一下，整个人的身子，却已是入了他的怀中。
“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让他知道你是我的人，又能如何？”
说话间，长廊上已经响起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