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厅喝了茶,也尝了府里的厨子做的点心,尚薇淡淡安抚了王妃几句,便起身要回宫。
王妃也没有多留她,毕竟有些事,彼此都心知肚明。
同来的随从已经先去备马车,王妃便陪着尚薇一同走出花厅,谁知刚出了门,却忽然听到一个慌张的声音。“夫人!夫人!不好了……”
“什么事如此慌慌张张?”王妃转头见是胤桐,想到公主还在身旁,便眼神示意他注意礼节。
但胤桐哪里还顾得上礼节,扑通在她的面前跪了下来,急得脸色发白。
“是不是王爷怎么了?!”王妃一见他这样,脑子里第一个想法便是墨殊情况恶化,当即也慌了。
“不不,是,是少爷……”胤桐急的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讲清楚。
“清儿怎么了?”王妃只能跟着他着急,“哎呀你别急,慢慢说。”
胤桐慌慌张张地,只能粗粗讲了,“少爷他,发现王爷的遗嘱上写的是墨澜少爷,就,就发了好大的脾气……要,要跑去问王爷……”
遗嘱?尚薇本来只是听着,此时忽的起了兴趣。
王妃亦是陡然的变了脸色,身子一颤几乎后退一步要跌倒。
墨澜!?他竟然,竟然没死?!
还以为当年设计将他们母子陷害,也早已让他们死在了那大漠之地,可谁知今日,却忽然地提起了这个名字来。
“清儿他人呢?!”她陡然一把抓住了胤桐的衣,问道。
“少爷,少爷他说要找王爷问个清楚……”
胤桐的话还没有说完,王妃就猛地推开了他,疾步匆匆地向着后院的方向去了。
“公主,回宫吧。”荣彦对眼前的一切倒是显得很淡然,看着众人离开,只对尚薇说了这一句。
“不。”尚薇却飘起嘴角,明媚的眸光里透出了一抹兴味,“本公主倒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而她一甩衣袖,转身也向了后院而去。
荣彦眉头微微一拧,劝阻的话也都咽了回去,只得也跟上了她的脚步。
王妃刚才一绕到后院,就听到了房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紧跟着便是墨清怒气冲冲的声音,“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房里的丫鬟吓得不敢出声,不敢让他惊扰了王爷休息却也又不敢得罪这个平遥王。
“清儿……”王妃匆匆进了屋,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娘,你看看这个,爹这是什么意思?墨澜是谁?难道爹还有第二个儿子?!”
墨清连声的质问让王妃不知道该如何接口,脸色惨白地颤动着双唇,一直在找着可以说的话。
她展开那张盖着王印的遗嘱,上面胤桐的字迹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名字,墨澜。
她的手颤抖了起来,紧跟着整个人都在发抖。
没错,是这个名字没错。
她甚至还能清楚地记得当那个舞姬产下孩子的那一日,墨殊是怎样开心地抱着怀里粉嫩的婴孩,吟着”水远波澜碧,山高气象清”的诗句,取了其中的“澜”字,得了“墨澜”这个名字。
可是他,不是应该早和那个贱妇一同死在大漠了么?
墨殊不是说过,亲眼看着他们母子二人死去的么?……而现在,这遗嘱上面的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胤桐,”王妃转向胤桐,感觉自己声音艰涩得几乎发不出声响,“为何,为何王爷会写了他的名字?”
胤桐跪在地上直磕头,只说自己不知,只是遵照王爷的意思写下而已。
“他不是死了么,不是和那个女人一同死了么……”王妃喃喃地,眼神空洞里透出了一丝惶恐。
这是多少年来缠绕在自己心头的一个梦魇啊。
难道他们母子二人,竟真的命大至此?!
“死?什么意思,娘,难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你告诉我啊!”墨清已顾不得礼节,满脑子只想着把事情的原委弄清楚。
他陡然伸手拽过了王妃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拽过来面向着自己,几乎是在逼问。
“不,不要逼我……”王妃面露痛苦的神色,挣扎着要抱住自己的头。
当年的事,如同一个伤口上长出的毒瘤,还以为已经遗忘,如今提起来,才发现记忆是如此清晰。
一如当皮鞭落在那女子白嫩的肌肤上,鲜血流淌而下的时候,她那双深蓝色的瞳仁里,透出无限的痛苦和恨意。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墨清见她的样子知道她不愿说,怒气冲冲之间猛地将她的身子一推。
王妃站立不稳后退一步,身子向后跌去。
尚薇和荣彦远远的便听到了吵闹声,正要到了房里来,陡然看到王妃险些摔倒。
“王妃小心。”荣彦眼明手快地上前一步俯身扶住了她的身子,声音却是一如沉静安然。
尚薇被眼前的一幕惊了一下,瞳孔微敛,扫过狼狈的王妃,又将视线转到了一脸怒意的墨清脸上。
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否则怎么会让这痞气的公子如此震怒。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荣彦本想将王妃扶起来,可她的身子却是萎顿到了地上。
她以双手支着地,泪珠终是一颗颗打落了下来。她低低的念着,好像也只是在说给自己的听。
那张的盖了印的遗嘱飘落了过来,正飘落到了尚薇的面前。她微微垂下眸子,荣彦便拾起了看了一眼,然后递给了她。
“……将吾之世袭王位,传于墨澜。”
墨澜?……竟然不是墨清。尚薇抬起眼帘看了墨清一眼,也难怪,他会这么生气。
不过,猜猜也大概就明白了,多半便是个风流债。
她淡淡冷哼了一声,早就知道看那墨清的样子,这摄政王墨殊,又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一定是他,是他回来了……他回来讨债了,这是当年我欠下的债,如今,非要偿还不可了……”
“……早知会是这样,当日我又为何,要逞这一口气……”
王妃一边说,一边掉着眼泪。泪珠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溅着一朵朵水花。
墨清本是怒意冲冲,此时看着娘如此掉泪的模样,所有的怒意,却都好像被浇熄了。
他看着面前不停哭泣的女人,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说的话。
整个房间忽然的也就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王妃的抽泣,还有她断续的话语。
于是众人才终于了解了当年发生的事。关于那个舞姬,和她的孩子。
那一年,太上皇殡天,先皇还未继位,璃国就发生了叛乱。
叛军气势汹汹,来的猝不及防。城池沦陷。不得已,先皇只能暂且逃出璃国,躲避战乱。
当时的墨殊一路随行保护,亦是带着当时成亲不到半年夫人。一行人到了夏国避祸,好在夏国的王曾与璃国有过交情,便让他们在夏国停留了下来。
这一停便是一年。期间墨殊的正夫人怀了孕,生下一子,正是墨清。
而一年后,先皇重整军队,大破璃国叛军,收复了王朝。
就在那场宴会上,一个名叫“月姬”的舞伶献了一曲,当即便是与墨殊互生了爱慕。正夫人尚在月子中亦是无心去管,于是那月姬,便就与墨殊同出同进了一些日子。
后来,月姬怀了身孕,先皇带军要回到璃国,墨殊便也带上了她。想着回到璃国,就纳了她做二夫人。
大夫人哪里肯依,唯独害怕这月姬受宠,自己要失了宠,但面上,却也不能做了什么,很快,月姬果然也是产下了一子,便是墨澜。
但回了璃国来,整个国家百废待兴,墨殊忙于政务,也就没有过多的心思放在妻儿的身上。这给了大夫人很多的机会和时间私下折磨月姬,甚至折磨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可毕竟碍于墨殊对月姬的宠爱,她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只是暗暗的。终于到了墨澜五岁的那年,也不知是不是月姬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提出说要回夏国去,说是回娘家去看看。
墨殊一听到消息竟是匆匆地甩下了手里的事,也跟着追去。大夫人惶恐,害怕他二人见了面,终是会揭穿自己所做的事,于是便起了杀心,派了杀手要他们趁墨殊找到月姬母子之前将他们除去。
后来,她一直惶惶地等着,终是等到了他回来,却是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他们母子已经死在了大漠,从此,再不提及了他们母子二人。
虽然一切看似已经过去,已经风平浪静。大夫人却知道,从此墨殊再没有碰过自己,甚至没有再纳一房的妻妾。
尽管他还是一样的宠爱墨清,给了他们母子最好的一切,但也是从此,再也没有给过自己笑脸。
仿佛他们之间,就永远隔着这样的一堵墙了,永远永远,都无法再靠近了。
而她也无法忍受内心的折磨,从此转了性,以慈爱的心对待身边的一切事,只想着,是否能赎清当日的罪孽……
话说到这里,一室的安静。
王妃已经无法再说出什么,抬起双手掩面而泣,仿佛就要用眼泪,洗去了过去的这一切。
但是有些事,错了一步,便是一生一世,都无法再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