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三月初七,璃国大丧。
与落烟国一战,当朝皇帝御驾亲征,虽经过一翻苦战最终取得胜利,皇帝却身受重伤,用尽了一起办法,却仍然没能救回一条命,不过一月,便撒手西去。
璃国上下举国哀恸。
皇帝这一走突然,虽然第二日清早,一纸遗诏诏告天下,封了当时年仅六岁的皇子为太子,但稚子毕竟无法担纲国家大任,命当朝太守为摄政王,代管朝政。
而当时璃国朝政动乱岌岌可危,其余几国更是虎视眈眈。
当众人还在为这遗诏中封了摄政王的事而议论纷纷,燕国已举国来犯,多亏了摄政王及时调动兵马,排兵布阵,并亲自带领众将杀敌,力保城池不失。
而对内,又是大刀阔斧,肃清了异心的臣子。
于是璃国动乱的江山总算暂时稳固了下来,众人也不敢再对这摄政王多言一句。
整个璃国的江山,虽名为皇室,实际上,却几乎已是掌握在了摄政王墨殊的手里。
只是上至太后,下至百姓,却无人敢说任何的一个字。
国丧后不出三月。当朝太子的生母瑜妃忧思成疾,匆匆离世。摄政王墨殊下令厚葬,以国丧之礼,葬于皇陵。
举国披丧,哀悼三日。
也正是那个七月的午后。尚薇第一次见到了墨澜。
当时的她一身素白,坐在同是雪白色纱幕遮盖的马车里,随着宫里送葬的队伍一同前往皇陵。
周围很安静,只有宫女嬷嬷在沿途的抽泣声,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起纱帘,吹拂在脸上。
尚薇垂着头,也不知是不是就还未从父皇离世的伤痛中恢复过来,尽管瑜妃生前待她不错,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苍白的指尖,所有的装饰都已经褪去,指尖血色淡淡,透着一抹微微的粉。
也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的她究竟在想什么。
亦是没有人能够想像,她柔弱的肩膀,要怎样撑起一个濒临没落的朝政。
太后年迈,性格怯懦也早已无心朝政,甚至对墨殊权势越来越大的事实也是仿佛默认,而先皇早逝,国家一直动乱,也未曾留下更多子嗣。
朝中的大臣们更都是见风使舵,一见这墨殊掌握朝政,什么忠心什么赤诚,早就变成了自保为上,纷纷投靠向了墨殊。
尚薇清楚得很。自己除了是前朝的大公主,这样一个空无的身份以外,什么都没有。
但是。她绝不会轻言认输。至少,不会像太后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江山易主,而无动于衷。
不知道为何无端想起了这些,尚薇忽地回过了神来,舒了口气,将视线移到纱幕之外。
极目所见。尽是一片没有生机的素白。
送葬的队伍很长很长,骑兵们护送着大公主的马车,前面是一众宫人簇着最上好的楠木做成的棺木,送着瑜妃的尸身前往皇陵。
所有的人都面带着悲伤。但尚薇看着,却只是想冷笑。
好个摄政王,倒是懂得如何收买人心,这排场,就算自己父皇尚在人世之时,也恐怕不会以这样的礼节,来安葬一个妃子。
整整一日,按照宫里最高规格的礼节,才终是将瑜妃入了葬。
尚薇冷冷地旁观着这些繁文缛节,再多的悲伤看在她的眼中,却仿佛一个笑话。
看着皇陵的隔世石慢慢地降了下来,那一刻她竟是在想,自己将来若是离了这世间,宁可葬于一株桃花树下化为烟尘,也绝不要躺在这样冰冷封闭的空间里,永不见阳光。
“公主……”贴身宫女欣瑶看着尚薇一直站着似乎是在出神,不由提醒了一句。
周遭的队伍,都已是只等着大公主的命令,准备回宫。
尚薇陡然眯起了眼眸,视线扫向了周围的人群,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样恭恭敬敬。但是他们的心呢,又有几人,是真的认为她才是这朝政的主人?
她于心底淡淡冷笑了一声,便一挥长袖,示意队伍回宫。
自己便是一转身,踏着一如沉稳而高傲的步子,下来皇陵的阶来。
马蹄声忽的响起,她下意识抬了眼帘看去,只见一抹雪白驭行而来。
一匹雪白色的高头骏马,通体上下不见一分的杂色,而马背上的人同是一身无暇的雪白,远远地,尚薇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的白衣随风而舞,纯净无暇,如这世间最干净的颜色。
这个人……敢这么一骑独往皇陵,身份地位必然不低,但自己,却怎么好像从不曾见过他。
那人到了皇陵的阶下,抬手一扯缰绳,慢了下来,微微一抬下颌,不闪不避地竟是将视线投向了她。
尚薇抿起小嘴,猜想着这人究竟是谁。
就算自己公主的身份只是个摆设,但毕竟还是正统血脉,就连那摄政王墨殊都畏惧人言尚且敬她三分,这个人,竟敢如此放肆地看着自己?
她亦是不闪不避,踏阶而下。
一身素白色长纱拂过青石阶,光泽淡淡却是沁人心脾。
愈是走近,他的容颜愈是清晰了起来。
白玉的发冠束着一头乌亮的长发,眼角狭长微翘,透着一股子邪魅,鼻梁高挺,薄唇淡淡,却恍如水墨勾成。
尤其让尚薇一怔的,是他那一双深海蓝的眸子。深得无边无际,仿佛整个世界都能沉入他的眼底,再也不见踪迹。
见她走来,那人竟只微微一勾唇角,却分毫没有要下马行礼迎接的意思,反而只眯起狭长的凤眸又扫了她一眼,随即一提缰绳,驭马而去。
尚薇还来不及说话,便只见他一身雪白的衣袍随风飞舞,飘然顺着官道离去。
方才他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眸子里宛如打量一般的玩味,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立于石阶上,看着他离去,但随即,只淡然一笑。
恐怕也只是什么王宫子弟,想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引起自己的注意吧……她淡淡的想着,又或者,根本只是那摄政王墨殊的又一个什么计谋罢了。
尚薇抬手,纤细透白的指尖一捋耳鬓的发丝,继续踏阶而下。
马车已在等候,欣瑶替公主掀了帘幕,然后将她扶上了马车。
尚薇坐在软垫上,也不知是不是就被刚才那不知姓名的人扰乱了心思,她只觉得莫名有些心烦。便命欣瑶放下了全部的纱帘。
海蓝色的眸子……
她无端想着那一双眼瞳。无喜无怒,却仿佛有一种致命的诱惑力,能让人一眼,就万劫不复。
只不过当时的她又怎么会知道,正是这个男人,即将成为了她生命里,最大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