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庞克城西北角的山腰处,这座城市最大的地下格斗场坐落于此,由于这里伏尸众多,因而被称为“屠场”。
厚厚的云层遮蔽在上空,像一堵墙挡住之上的烈日,阵阵沉闷的风缓慢游走。刺耳的金属与石料的撞击声断续传来,大群石匠正深弓着背脊坐在地上,全都左手握锤、右手持錾忙着加工一块块大理石原料。这些石料全都出奇的巨大,最小的一块也有近千斤重。一名凶神恶煞的监工双臂抱胸站在一旁,一条长长的皮鞭别在腰间,随着他锐利眼光的转移而微微晃动。
不远处的环形观众台上,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并肩而立,目光来回扫视着眼下这些辛劳的石匠。两人单从面容上即可看出年龄相差甚远,一个已略显老态,而一个正是英姿勃发,不过两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浮出一抹欣然的笑意。
“老搭档,等到明天你挑战成功之后,可就真算得上庞克城的王者了。”拉瑞尔目光迷离地望向远方。
“那还不得多亏了你,这些年受你关照了。”玛尔斯扭头看着对方,拉瑞尔也转过身来,两人不觉相视一笑。
“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拉瑞尔忽然问道。
玛尔斯愣了一下,“这还用问么?当然是留下来享受这份荣耀啦。这么多年,我们总算是登上了向往已久的巅峰,是时候让所有人都见识一下我们的风采了。”
“可你没想过管理层么?”拉瑞尔皱眉看着他。
玛尔斯又一愣神,“什么意思?”
拉瑞尔轻叹一口气说:“你越是强大,管理层就越会注意你,你只会成为他们眼中最大的威胁。以前,‘庞克契约’限制着每个斗士的力量,但现在,那已经变成一纸空文了,就连那所谓的城市管理者都想借黑帮的势力从中分一杯羹。你想想,你现在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个无比强大的捍卫者——借由你的力量,任何人都可以称霸这座城市!”
“可我不会让那些家伙有可乘之机的,我不会被任何人利用。”玛尔斯争辩。
“这话可别说太早,你和我自从踏入这个危险而阴暗的格斗场那一刻起,就已经是管理层的工具了。只是现在,你的强大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期,所以你将会是他们急于铲除的威胁。”拉瑞尔面色顿时阴沉下来,略显浑浊的双眼里透着灼灼的光。
玛尔斯看着那张陌生的脸,怔住了。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拉瑞尔这副样子了,拉瑞尔上一次露出这副神情还是多年前,他俩被对手打得半死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玛尔斯知道,拉瑞尔的这番话是认真的,而他所描述的情况也极有可能会应验。
这时,拉瑞尔用手肘捅了一下,玛尔斯扭头看去,浑身肌肉不觉一紧。顺着拉瑞尔的目光看去,一个身披宽大黑斗篷的人缓缓迈进“屠场”的大门,身材矮小,却给人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击力。整个面容掩盖在斗篷宽宽的沿下,玛尔斯却觉得对方敏锐的目光已经穿透而来,正盯着他和拉瑞尔。
当这个披着黑斗篷的人经过格斗场中央时,一边的监工正扬起鞭子准备抽打一个石匠,玛尔斯和拉瑞尔都不觉一惊,正欲冲上去阻止,却只看见一道寒光飞快地闪过,皮鞭停滞在空中,几秒后才断成两截。监工看着自己莫名断掉的鞭子,又扭头看了一眼,正好撞上黑斗篷的目光,顿时猛然惊颤,面带惊恐地退步走开了。玛尔斯抿了抿嘴唇,喉结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这个刚刚谋面的陌生人竟给他一种极其压抑的感觉。
“‘刺客’,屠场新晋斗士,身份背景成迷,几天前跻身十三斗士之列,位列最末,实力应该有所保留。”拉瑞尔盯着黑斗篷,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玛尔斯扭头问道。
“因为待会我就要和他对战了。”拉瑞尔淡淡地说道,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更为紧张。
玛尔斯顿时没了言语,只是看着那张斑白长发下的脸,那额角的一块伤疤又让他想起多年前并肩战斗的画面。
“这是管理层的决定么?”玛尔斯眉头紧锁。
拉瑞尔叹了一口气,说:“是的,这一次我必须独自迎战刺客。我早说过,一旦走上斗士这条路,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只是……我的步子似乎迈得比你更快一点。”
话音刚落,拉瑞尔已如脱弦之箭般射出去,整个人的身形在玛尔斯眼前闪灭,直奔看台之下的黑斗篷而去。玛尔斯还没来得喊出口里的话,两个黑影已经相互纠缠着冲出屠场,消失在那扇巨大的黑色铁门后面。
“老伙计,千万不能有事啊……”玛尔斯远远望着屠场中央那些散落的巨石,其中一块上面刻着“战神”的名号,紧邻其旁,另一块上面则是“狂神”——拉瑞尔在屠场的名号。
当晚,玛尔斯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压在脑下,双眼直瞪瞪地看着天花板,上面一抹飞溅的血迹甚是鲜艳。他侧头望向虚掩着的门,仍旧没有动静,此时距离拉瑞尔迎战刺客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他担心拉瑞尔日渐衰老的身体会支撑不住。
“但好歹他也是‘狂神’,当年奋战几天几夜都没被打倒的……”玛尔斯这样自言自语道,宽慰自己。
忽然,房门被轻轻地推开,玛尔斯猛地坐起,把进来的拉瑞尔吓了一跳,险些连手里的酒瓶都摔在地上。
“你怎么了?”拉瑞尔看着玛尔斯一脸激动的表情,一时不知所措。
玛尔斯扭过头,暗自笑了笑,“你没事就好,看来以后打绷带这种事暂时还不需要自己动手。”
拉瑞尔也笑了,举起手里的酒痛饮了一口,“那家伙远比我想的要弱,没多久就跪地求饶了。今天这一战打得也算痛快,留足了时间给我喝酒。”
“你还是少喝一点吧,为了那些还未被打倒的敌人想想,他们可不想和一个糟老头打。”玛尔斯重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对了,忘了告诉你,那个刺客其实年龄也不小了,看起来和我差不了多少,不过身手倒还是那么矫健,完全不输我。”拉瑞尔在旁边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玛尔斯睁开眼,想了想说:“明天就轮到我了,心里总还是有点不安……”
“怕什么?我都能轻松拿下,难道你还会失败?”拉瑞尔仰面含着酒瓶,斜睨了玛尔斯一眼。
“你可别忘记了,当年你就是因为轻敌才险些送了命。”玛尔斯冷冷地说道。
拉瑞尔怔了怔,抬手摸向自己额角的那个疤,当年那血腥残忍的一幕再次在眼前浮现。
他沉默片刻,说:“你说得对,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敌。那家伙说不定还藏着什么绝招没有使出来,你明天得当心一点。”
“不用你提醒了,我早想过了。若是还想继续隐藏实力,当心再也没机会使出来了。”玛尔斯在半睡半醒间含糊地说道。
“后来呢?你被玛尔斯打败了是么?”马克颇带挑衅意味地说道。
刺客阴笑几声,“你对玛尔斯还真有信心,可惜不能如你所愿了。”
马克顿时心头一紧,“难道玛尔斯落败了?”
“岂止是落败了,简直是被送到了死神面前……”刺客退到光亮中,那张皱纹遍布的脸在狞笑下变得格外恐怖。
“你还好吧?战神,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刺客躲在宽大的黑斗篷下,桀桀地笑着。
几米外,玛尔斯两腿分立、上身微弓站在屠场中央,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不断灌进他的肺里,使他感到阵阵难以忍受的热烈感,似乎空气里飘散着威力巨大的火药。他试着握紧双手,隆起双臂的肌肉,突然感到背脊一阵入骨的刺痛,顿时力量全泄。
“准备好了么?咱们接着玩。”刺客双臂自然下垂,微微颔首,双腿在斗篷下隐隐发力。
玛尔斯朝一旁狠狠啐了一口,震吼一声,蹬地冲了出去。刺客嘴角斜斜地一钩,身形顿时闪灭,黑色的斗篷在身后飞扯而起。两人将近的刹那,玛尔斯率先大力击出一拳,却只命中一团空气,头顶猛地现出一片阴影。他迅速调转身姿,飞快后撤,同时双手举过头顶,交叉挡住刺客的凌空重击。刺客顺势倒悬身体,一脚勾踢中玛尔斯毫无防备的前胸,玛尔斯顿时倒在地上。刺客乘势追击而上,双手在斗篷下向前一挥,两把泛着寒光的利刃顿时飞出,玛尔斯当即向后翻滚躲过,刚一抬头,面部便迎上刺客重重的一踢,顿时仰面带着飞扬的血向后倒去。
“看来‘战神’这个名号今天将要从十三斗士中抹去了。”刺客叫嚣道。
玛尔斯遥遥晃晃地从地上站起,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而后缓缓攥紧双拳,全身肌肉大幅地隆起,眼底猛然绽出烈焰般的光芒。他的双臂渐渐变成鲜艳的血红色,高高凸起的血管交错着在皮肤下穿行,如同一张荆棘织成的网。
刺客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有点意思,你这家伙终于认真起来了。”
“你将为你刚刚的话付出代价!”玛尔斯低吼着,快速冲向刺客。现在他的速度较之刚才已经提升了几倍,甚至大有超越刺客的趋势。刺客连忙灵巧地退步闪避,矮小的身材让他更快更灵活地移动,速度快到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在屠场四处闪现。
玛尔斯不断击出重拳,却尽数击中空气,好几次都和刺客的斗篷擦着错过。他一面大吼着,一面继续提升着速度,面部表情因为过度发力而变得扭曲狰狞。刺客突然在闪避途中掷出几把飞刀,玛尔斯歪头闪过,同时快手一挥,将飞刀反向掣了回去。刺客立即一闪,旋即从斗篷下摸出一把长刀,寒光一闪,险些正面劈中玛尔斯。玛尔斯迅速闪到一边,打算从旁侧击,刺客却刀路一转,横向挥斩而来。玛尔斯当即擎住刺客的手,借力腾身而起,旋即回身飞踢,正中刺客,刺客在这下重踢下仄歪着将要倒地,玛尔斯迅速一手擒住对方的脖颈,猛力向后飞扯,将刺客生生带离地面,甩向了一边。刺客重重地摔在地上,滑行出一段距离才停下。
“见鬼!”刺客翻身而起,抓起掉在地上的长刀,再次冲了上去。
玛尔斯还来不及喘息,便不得不侧旋身体避开长刀,旋即以重拳击中刺客肋间。刺客当即吐出大口鲜血,被迫后撤。玛尔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双手撑着微弓的膝盖,地上溅起几滴浓黑的血。他吃力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刺客,对方正一脸狞笑地看着他,用手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毒?玛尔斯猛地反应过来,却仍旧不敢相信,因为这么多年来屠场从未出现过用毒这样阴狠下作的手段,这在“庞克契约”里也有提及。
“那早就是一纸空文了……”玛尔斯猛然想起拉瑞尔说过的话,这才意识到眼前的情况已经超出预期,这不同于以往任何的一场战斗,这是彻彻底底的屠戮!
刺客横过长刀,斜举在眼前,压低了身体,如同一头预备发动攻击的猎豹,蓄势待发。玛尔斯不禁警觉起来,连忙强撑着身体,将越渐沉重的双手举起,护在胸前。刺客猛一蹬地冲了上来,玛尔斯侧身一肘狠击过去,正好撞上刀锋,骨骼顿时传来轻微的裂响,巨大的力量却也使得长刀震颤不已,刺客不得不向后滑步将这力量卸去。没等刺客反应过来,玛尔斯紧接着又是一拳飞来,不偏不倚正中头部,刺客感到自己的头在那一瞬间几欲断裂飞出,连忙本能地挥刀反击,将玛尔斯逼退。两人重又拉开距离。
像是凭空一道霹雳在屠场上空炸响,两人闪眼间错身而过,那声巨响却迟迟回响着。几秒后,刺客手里的长刀发出一声劈裂的响声,刀身从中断做两截,紧握住刀柄的手缓缓渗出鲜血,滴沥而下。刺客转身看向玛尔斯,对方仍旧背脊微弓站在原地,后背猛地绽出一道巨大的血口,皮肉顿时外翻,鲜血飞溅,玛尔斯死撑着缓缓跪倒在地,又吐出一口黑血。
这时,一直坐在环形观看台上的观众突然爆发出阵阵呐喊,如同陈列千年的雕塑突然有了生命一般。而屠场中的两人早已听不见这喧闹声了,彼此给予对方的重创已经损伤了知觉。玛尔斯双手撑在地上,任由浓黑的血从口中淋漓而出,背上深深的伤口仿佛将他整个人撕裂了一般,要不是还有血脉的支撑,早已失去意识倒下了。刺客用断刀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膝盖却突然一软,整个人又倒了下去,再也没力气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