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从庞克城边缘升起,射入一间建在楼顶的不起眼的小阁楼里,照在马克?肯登憔悴的脸上。他坐在简陋的硬板床边,双手十指绞在一起,背脊微弓着,写满焦虑的双眼始终注视着床上躺着的壮汉。从昨晚他救下这个穿着风衣的男人后,便坐在床边,彻夜未眠。他现在依然不明白,当时是出于什么想法或目的才会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甚至在他面前杀人的男人,他只隐隐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没有他想的那样简单。
马克把头埋进两膝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的人生或许会就此变得与众不同吧,和一个杀人犯一起生活……他暗自苦笑几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壮汉。即便是穿着肥大的风衣,却依旧掩盖不住他发达的肌肉线条,尤其是随呼吸起伏的胸膛,更像是一块会呼吸的巨石。由于他实在太过高大,马克不得不在床脚又加了一把椅子,才让他能够顺利地平躺下来。
忽然,这个巨人剧烈咳喘几声,猛地坐起来,头险些碰到低矮的水泥天花板。他惊恐万状地左右察看,当他看见马克时,顿时松了一口气。马克直视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闪了闪身。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这个男人带着沙哑的声音说道,说完便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
“见鬼,着了那家伙的道,早该想到他会用毒的。”男人自顾自地说着,忽然扭过头看向马克,眼底隐约闪烁着异样的光华,“嘿,小子,谢谢你救了我。对了,那些警察呢?他们没找你麻烦吧?”
马克怔了怔,一脸呆愣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些混蛋最好识趣点,别自己往刀尖上撞。”男人垂下头,用手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马克注意到,男人低下头的瞬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男人似乎注意到马克在盯着自己,便转过头去,看着对方的眼睛。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对视,马克还是明显察觉到对方眼里的凶狠暴戾,即便男人已经藏得很深了,但那种气息还是如狂躁的野兽般奔涌欲出。男人不觉轻声笑了笑,从床上坐起来,正对着马克,马克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我问你,为什么要救我?”男人低声问道。
马克深埋着头想了一阵,用更为低微的声音答道:“没什么原因,只是心里觉得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的话……我会心存愧疚的。”
“为什么会心存愧疚呢?”男人的问题接踵而至。
马克只是低垂着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即目光迅速一闪,再次垂了下去。
男人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说:“也许,我告诉你接下来的话,你就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理由……”
马克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对方,男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如同一面突兀的峭壁,令人生畏。
“我就是庞克城的顶级斗士——玛尔斯,人称……战神。”男人淡淡地吐出最后两个字,却使马克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威严。
“战神……”马克重复着这个称号,男人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那是什么啊?”
男人顿时惊诧不已,仿佛一道霹雳当头落下,整个人僵住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半晌,他才缓过神来,瞪大了双眼看着马克。
“你居然不知道战神?你不是本地人吧?”自称玛尔斯的男人俯身凑向马克,“你今年多少岁了?”
马克下意识地向后躲闪,“22岁。”
“出生地在这里?”
马克怯怯地点点头。
玛尔斯又瞪着马克看了一阵,猛地向后仰身倒去,一只宽厚的手抹过整张脸,“我居然忘了这事,难怪你会不知道我……好吧,现在重新认识一下我。我叫玛尔斯,庞克城地下竞技场的顶级斗士,记住这个标识,这就是‘战神’的身份象征。”说着,他褪下上衣,露出上身结实壮硕的肌肉,在左臂三角肌的位置,有一个黑色的文身,是一把斜置的长柄战斧,下面还有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马克忍不住凑近去看,却被率先入眼的一条长长的疤痕吓住了,他再一细看,长短不一的疤痕几乎遍布了整个上身,就如一条条交错的蜈蚣,令人悚然。玛尔斯连忙穿好上衣,将这些伤疤一并遮盖起来,同时脸上显现出不易察觉的阴狠。没等马克辨识,那股阴狠已经一闪而过。
“那是怎么弄的?”马克指了指那些已被掩盖的伤疤。
玛尔斯没有搭理他,径自起身,弓着身体在狭小的阁楼里穿行,走到马克身后的一张桌子边,拿起一个水杯,却发现里面没有一滴水。
“没有水么?”他扭头问道。
马克愣了愣,“我一般都是在酒吧里取水用的,可是现在那里已经去不了了。如果你要喝水的话……”
玛尔斯猛地回身,身体明显一颤,“你说什么?现在去不了酒吧了?”
“嗯,那里已经被警察封锁了。昨晚我带你离开时,我就听见警笛声了。”马克一脸迷茫,“有什么不对么?”
玛尔斯盯了他一眼,快步走到窗边,往外面望去,一段延伸出去的平台挡住了视线。
“那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玛尔斯扭头看着马克,神色严肃而紧张。
马克迟疑地说:“酒吧楼上的一间阁楼里,我一般就住……”
“快!赶紧离开这里!”玛尔斯打断他的话,厉声说道。
“可是……”
马克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不觉一惊,和玛尔斯对视一眼,暗自咽了一口唾沫,心跳顿时加快了不少。玛尔斯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前,朝着门的方向比划了一下,而后转身察看一番,顺手拿起一根靠在墙边的木棍,迈着轻缓的步子朝门边靠近。
“谁?谁在敲门?”马克声音微颤地问道。
静默几秒,门外传来应答。
“警察,麻烦把门打开。”
十多分钟前,几辆警车围在酒吧外面,旋动闪烁的红蓝灯光笼罩在围观群众的脸上,两名警察站在酒吧门口,环顾着四周。酒吧内,已经忙了一晚的警察们仍然没有结束工作。这次行动由警察局长亲自带队,足见事件的严重性。
事实上,基本的取证工作早已结束,而局长接到的命令是在十二小时内将嫌犯逮捕归案,这才是让这些警察忙个不停的真正原因。
警察局长嘴里叼着一根雪茄,微蹙的双眼快速地浏览着每一份报告,试图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是直到所有纸张都从手间溜走时,他仍然不能看出任何端倪。因为被害人的身份仍旧成谜。
他开始怀疑上级的意图,一方面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抓捕凶手,可同时被害人却又十分神秘;无疑,这其中定然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都见鬼去吧!”警察局长将手里的文件猛地扔到地上,嘴里喷出大股的烟雾。他愤懑地转过身,拦下一名从眼前经过的警员,大声命令道:“给我接安全部门主管,告诉他,如果他坚持不提供被害人的身份信息,那就让他自己查去!”
这名警员慌忙连连点头,走到一旁打了一通电话,而后迟缓地走了回来,轻声说道:“主管让我告诉你,这不在你的职权范围内,而如果你没能按时结案,那就……”
“那就什么?”局长低吼。
警员深深地低下头去,“那就等着被撤职吧……”
“见鬼!”局长把雪茄狠狠地扔在地上,一脚踏灭,愤愤地向外面踏步而去。他站在酒吧门口的屋檐下,无意地往上方望了一眼,发现这家酒吧所在的楼是一栋复层,虽然看起来比较低矮,但在天台上明显还有另外的建筑。
“那上面是什么?”他仰头望着,问向旁边的一名警察。
“根据常在这一带活动的人反映,那应该是这家酒吧主人的住所,他同时也是这家酒吧的酒保。”警察答道。
局长猛地反应过来,“那个叫马克?肯登的年轻人?很可疑啊……你们几个,马上上楼去查一下,有什么情况马上向我汇报。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几名警察立即小跑着上了楼。他们谨慎地向阁楼靠近,最后分列房门两侧,轻声拔出手枪,再由一名警察上前敲门。
门后传来马克的应答,他们已经确认阁楼内是有人的,而现在需要进一步确认阁楼内人员的身份。警察们个个不由得握紧了枪柄,朝地的枪口准备随时抬举起来射出子弹。然而过了十多秒,房门依旧没有打开,里面完全没有动静,这让警察一时间变得极为紧张。
正当警察们准备强行突入时,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踹开,直直地飞了出去,没等警察们回过神来,玛尔斯已经冲出阁楼,一脚踹飞了右侧的两个警察。紧接着,左侧警察正欲开枪还击,玛尔斯左手朝上一抡,又将一名警察提起,顺势甩飞出去。仅剩的一名警察刚刚举枪,玛尔斯右脚垫地,左腿顺势飞踢出去,手枪顿时脱出,被玛尔斯凌空接住,直直地瞄向这名警察。刚刚倒地的几名警察这时已经起身,齐齐举枪瞄准玛尔斯,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马克,快走!”玛尔斯左右观察着警察们的举动,朝屋内喊道。
马克怯怯地从阁楼内探身而出,双手紧握着一根木棍,一步一顿地走着。玛尔斯迅速绕身到左侧警察身后,用手臂紧紧箍着对方的脖子,另一只手握枪对准头部。其余几名警察略略顿步上前,却不敢再往前一步。
玛尔斯往后退了几步,用余光往后面瞥了一眼,马克已经退到了天台边缘,再无退路。他盯着前方的警察,忽然咧嘴一笑,用枪柄朝着面前警察狠狠来了一下,旋即大幅退步将对方大力踹出去,直将前方的警察一齐撞到在地。马克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玛尔斯已经飞快地朝着自己冲了过来,那副强壮的身躯如同一面巨墙迎面袭来,一条强有力的手臂旋即将马克紧紧搂住,下一个瞬间,马克只觉得自己猛地腾空而起,整个身体飘浮在空中,气流从耳边飞快掠过,传来一阵呼啸……
随着几声枪响,玛尔斯连带着马克重重落地,在惯性作用下朝前翻滚而去。玛尔斯弓身将马克从地上一手拉起,迅速地闪到一个蓄水池后面,子弹旋即打在旁侧的地上,激起几发尘土。马克靠在蓄水池旁还没来得喘息,玛尔斯又拖着他径直撞开天台的门,大跨步地朝楼下跑去。
酒吧内的警察早已被楼顶的枪声惊动,迅速四散开始行动。街面上的行人看着警察们从身旁飞奔而过,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人群中顿时破出多条裂隙,向着前方迅速延伸而去。警察局长得意地一笑,转身钻入警车,车队立即发动驶上公路。
玛尔斯拽着马克跑了一阵,在街巷间反复穿行,警察的距离却越来越近。索性,玛尔斯将马克一推,自己拐入另一条小巷,头也不回地喊道:“分头跑!”
马克在原地愣了一下,双腿不自觉地顿了一下,正要迈步继续跑出去,便被后面追来的警察飞扑在地,狠狠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同时,其余警察继续向玛尔斯追去,紧随其后进了小巷。玛尔斯扭头一瞥,警察已经近在咫尺,当即蹬地猛冲,径直朝着小巷尽头的一个垃圾箱跑去。在即将撞上的瞬间,他猛地腾身而起,一脚踏上垃圾箱,借力将身体带起到空中,双臂紧接着撑住两侧墙壁,再次借力腾空,到达两侧天台的高度,旋即腾身翻上一侧天台。追击的警察根本来不及开枪,只能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玛尔斯身姿灵巧地逃脱。
随后,警察将马克押上了警车,在行人注视下飞驰而去。玛尔斯站在不远处的天台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脸上写满了历经风霜的冷峻,一双有力的手缓缓成拳,指关节瞬间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