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叹啊可叹!桃花煞伤心难耐,一壶酒独坐天明与日落。世间事,真奇特,姻缘天定,命数总不错。桃花煞路遇疯癫道士,满嘴乱语似胡言,却将前尘往事一一道破。桃花煞不知自己此番病愈纠葛诸多,心中悔过,可怜桃娘一双眼睛为他落。”
“道士大口喝了酒,拂尘一扫,将明路指与他说。你家娘子承福泽,如今金印随了一双眼睛落,福泽绵延于你,娘子的命可真难说。依我看来,如今多月已过,怕已是一堆枯骨,香消玉殒了。你二人虽是有缘,奈何无分,一人独活是命数,公子你甘露之身可救人,将身上精魂渡与娘子,让她死而复生,借尸还魂。”
“桃花煞浪荡儿变了多情种,一番痴情天可怜,允了道士,甘愿牺牲自己,要让娘子活。道士施法将他的魂魄引,却是种于桃树下,等那有缘人借尸还魂。桃花煞顷刻间青丝便白发,肉身消弭,只一具枯骨,存于坛中,埋在桃树下。道士天灵灵地灵灵施了法,告诉已成了孤魂的桃花煞:有缘人自会来,你守着桃树,耐心等待。”
“谁承想,如此一等,百年蹉跎,桃花煞痴情变执念,日日徘徊,阴气聚集,真真成了那害人的桃花煞!”
当!当!当!
“桃花煞抱着怜儿细细道,你自出生便一双琥珀眼,不是桃娘又是谁?我等你百年,如今旧梦终圆,只可惜我鬼身你肉胎,离你近成祸,离你远成殇,何时能让你我执手,并肩看地老天荒?”
“棠怜儿泪眼儿婆娑将他望,那道士要引你魂魄附身八字相合的好人家,怜儿等你重为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桃花煞似是愁意上眉梢,来来来,各位看官,听听他如何说道?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你是我洞房花烛一妙人儿,那道士却与我故人相逢在此地。你知他是谁?便是百年前将我埋入这桃花树下的那一人。道士荒唐又疯癫,谁曾想他竟活了百年。我是鬼,他是谁?谁知前路究竟为何,你我可否齐眉举案,最怕终成奢。”
“怜儿轻声将他劝,道士活百年,或为天上仙,你我今日终得见,他的功劳实不浅,百年已等,何况月余?沧海桑田,哪怕再等你百年,怜儿甘愿!”
“当真情痴感动天,他二人温情缱绻,一夜好眠。待到来日晨鸡叫,道士早早把门敲,棠老爷拥为座上客,将那八字相合之人旁击侧敲。”
“道士玄虚一番作,说那不归山中有王侯,八字相合是良人。下月十五正吉日,桃花煞子时附魂,我保他一夕成人,福泽千秋。”
“棠老爷点头连道好,备下金银与车马,几名小厮来护驾,送道士往不归山寻良人。桃花煞尸骨随了道士一同去,棠怜儿等得心急焚焚苦难耐,哪知这一路辛苦又艰难,道士一去数月人未还,着急了小姐,慌张了老爷,当真度日又如年。却在一夕风雨夜,棠府大门险险被敲烂,小厮慌忙出门看,哎呦!可不得了,道士一身鲜血倒门旁,指着怀中骨灰坛,口中惊叫连连:‘快来!’”
“手忙脚乱把道士往屋抬,小姐一看慌了神,直问桃花煞现今在何方?却见道士打碎骨灰坛,顷刻间烟消又云散,剩一具头骨把怜儿看。怜儿抱起头骨心惶惶,眼瞅着院中桃花树,琥珀眼眸流光转,那白发魂魄树下端坐,眉清目秀,却似地狱罗刹过。”
“怜儿泪流往外奔,道士一把将她拦住把门关。他说小姐你切莫慌张,听老道把这一路坎坷慢慢诉说。他说不归山中有妖孽,桃花煞三魂七魄未完全,迷了心智要把他老道的性命害。他情急之下不慌乱,施了符咒将桃花煞在坛中困,当务之急要将那八字相合的人寻来,哪知不归山布下八卦阵,他围困山中不得出,好容易寻了缺口要逃离,山中一眼惊鸿过,命定之人就在那雪中坐。”
“当真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道士正要施法将桃花煞的魂魄渡,没成想桃花煞魂魄如妖邪,顷刻间山崩又地裂,乱石砸上道士身,险险命丧黄泉。当真惊天动地一变迁,道士醒来已在棠府前,桃花煞俯身将他望,邪魅一笑,要让棠府上上下下鲜血祭奠。”
“怜儿眼泪迷了眼,直说桃花煞对她情真又意切,道士摇头又摆手,今非昔比,桃花煞被妖邪冲撞,恐早把小姐你的恩情忘。”
“这可当真命途多舛,一对苦命鸳鸯被世事造弄,天可怜见。怜儿哭哭啼啼无止歇,看那树下孤零零的身影,转头问道士,若他继续如此疯癫,结局为何,你可告诉我?”
“道士眉头蹙地紧,说出来的话骇人心,便是血染大地,天诛地灭,永不超生。怜儿不慌不忙把眼泪擦,指着自己的琥珀眼又问他,百年前你用此眼救了桃花煞,现如今这双眼睛可还管用,求你再救救他桃花煞。”
“道士惊恐望向她,小姐你可想好了,复生本不易,此眼甚精贵,风水轮流转,世殊时异我难管,你将眼珠挖来救回他,从此往后,你魂飞魄散,再入不得轮回,再见不得他面,你不会后悔?”
“怜儿心意已然决,他救我一命,我还他一命,这是他应得。他为我受百年苦,我为他受万年罚,心甘情愿!”
“话音落,狂风又大作,道士拂尘忙扫过,天灵灵地灵灵,符咒纷纷落,举刀划过,鲜血点额,怜儿一双眼睛有金光堕,刹那湮灭,只剩风婆娑。”
“桃花煞如佛般端坐,琥珀眼在道士手中握,怜儿颓然倒地,抬手空中虚虚握。却见桃花煞眼中冰霜忽融落,前尘旧事全忆得,心如刀割要将怜儿抱,却哪想得符咒从天降,四面楚歌!”
“奸人你害我!百年前你骗得我二人阴阳隔,百年后你故技重施,为何如此居心叵测?”
“道士屋中端坐,拂尘扫过,怜儿气息殁。你说我为何居心叵测?谁让你二人仙身精魄,能助我修行,百年道行顷刻得。你魂魄不散,桃树蓄养精气,皆为我食。她一双琥珀眼百年孕育,天上地下难得,如今得来,早日飞仙,道士我去了!”
“当真天昏又地暗,道士拂尘扫过,桃花煞头骨劈落。百年魂魄一朝散,只见得一滴泪珠晶莹落,执手白头终成了奢望。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这便是:一个承佛祖恩,一个润菩萨泽,死而复生,生而复死,他二人兜兜转转,却被奸人翻弄于鼓掌,好一出死而复生终成空的迷魂计!可叹!可叹!”
当!当!当!
三声惊堂木响过,小百川的竹帘同时被掀开,阳光顷刻间泻入,明亮得有些晃眼。
团儿在苏媚娘身上滚了滚,伸手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一脸忧愁。
苏媚娘掐了他的脸蛋儿一下,笑道:“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姑姑,这故事太悲伤了,团儿不喜欢!”
长乐和月如素闻言,相视一笑,长乐磕着瓜子,道:“归芜姑娘这书,只说了一半,余下的,你可想听?”
团儿巴巴地点点头,蹭了过去:“想听想听,长乐姐姐,你就告诉我嘛!”
便在此时,房门敲了几下,孪镜打开来,看到一锦衣华服的男子,立在门外,躬了躬身,温文尔雅道:“在下方才路过,听闻此处有余下的书可听,所以特来叨扰,不知几位姑娘可否成全在下的好奇心?”
月如素提了壶倒了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向大官人不必客气,你我都是老相识了,快进来喝杯茶吧!”
向陌点了点头,折扇一挥,扇着小风,缓缓步入屋中来,行走,落座,微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翩翩风度,让人看了不忍移目。
团儿盯着向陌看了半晌,大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忽然指着向陌颈上挂着的链子,嘟囔道:“这个链子好漂亮。”
向陌举起链子来晃了晃:“想看吗?”
团儿很没出息的点了点头:“团儿想看的。”
苏媚娘很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团儿,要矜持。”
团儿哪有功夫搭理他,已爱不释手地捧着链子瞧来瞧去。
这链子其实没什么特别,不过是个琥珀坠子,只是模样稀罕些,加之又是挂在个男子的身上,又是个如此绝色的男子,自然吸引团儿。
向陌喝了一口茶,笑道:“几位姑娘不是要讲故事么,现下就开始吧?”
苏媚娘看了一眼月如素和长乐,见她二人点了点头,这才清了清嗓子,道:“这后来的故事,不如就让我来讲吧!”
她杏眼半眯,望着淌进来的阳光,如一只慵懒的猫咪,蜷缩在小巷中,看过客匆匆,看朝晖夕阴,看一段风华,记一段岁月。
刻骨铭心。
后来的故事,并不凄楚。
道士得了那一双琥珀眼,正欲驾风归去,便在此时,不知何处扫过一柄青冥剑,剑气直刺向他的眉心,道士一个腾挪,闪身落在了院中桃花树上。
定睛一看,是个锦衣华服的公子,青冥剑在手,气宇轩昂,有浩然正气。他面容冷峻,剑指道士,声音冰凉:“若还想要这条性命,便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还来。”
道士不屑一笑:“怎么,手到擒来的东西,难道还有归还一说?”
“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那公子挽了个剑招,直刺向道士,两人虚空里斗了数十个来回,头顶雷霆霹雳,却远不及他二人的争斗来得震撼,看得人惊心动魄。
棠老爷已吓得哆嗦着跑回了屋中,抱着怜儿的尸首痛哭,小厮和婢女眼见这场酣斗,亦是吓得够呛,各自寻了角落躲着,伸长了脖子觑着,想看看究竟是何人得胜,他们小姐的那双眼睛,不知还要不要得回来?
那公子身手极好,加之手中所持是第一兵器青冥剑,道士虽是个长生不死的种,可到底只会些故弄玄虚的害人伎俩,倘若斗起狠来,自然不敌那公子。是以最初二人尚且不分胜负,待到后来,道士已然落于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