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不必担心,我送你过去。”苍青上前,搂住了苏媚娘的腰。
“苍青公子,母君大人可没有召见你,你贸然前去,不大妥当吧?”侍者提醒他。
苍青压根儿就没理会他,化作一道黑烟直奔紫鸾宫而去,侍者摇了摇头,也迅速跟上,小榭中只剩下了净生。感觉到心中的惊慌一阵快过一阵,净生知道,定是锦欢的心意此时通过玉魂锁传到了他的身体中,当下不敢迟疑,亦幻化追去。三道青烟,转瞬便已来到了紫鸾宫前。
三人正要入宫,侍者横在他们身前拦住:“二位公子还是先到清辉阁中喝杯茶,等着夫人们,可好?”
苍青不予理会,却见苏媚娘使了个眼色,他遂作罢,深深看了苏媚娘一眼,与净生一同跟着宫婢去了清辉阁。
紫鸾宫名副其实,四处升腾着紫烟,大殿正上方的墙壁上是金塑的凤凰,栩栩如生,极有灵性。无论人行至何处,都恍惚觉得那凤凰是注视着自己的,虽是吉鸟,可是仍令人心中不寒而栗。
穿过重重紫烟,苏媚娘似漫不经心道:“大殿之上的那只凤凰,已睡了多少年了?”
“夫人好眼力。”侍者啧啧赞叹:“自狐妖一族出现便已沉睡了,至今算来,也有一万八千年了。”
“一万八千年,确实够久远,飞禽和走兽能和平共处,着实不易。”
“这凤凰是被狐妖一族的夫君所驯服的,守护着族中安危。凤凰沉睡,天下太平,凤凰苏醒,浩劫将至。好在它睡了这一万八千年,始终未曾醒来过。”
“常言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还是莫要庆幸得太早好。”苏媚娘笑道。
侍者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但碍于苏媚娘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脚步加快了些,想要尽快摆脱她。
紫鸾宫富丽堂皇,回廊悠长,走了许久,不见侍卫沿途把守,亦不见宫婢行走其中,像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宫殿,便是衣摆在地上滑过,亦能听到分明回声,想来狐妖族这位高高在上的母君大人,生活得异常清冷。
难怪脾性如此古怪,偏生要拆了人家新婚燕尔的夫妻,到她这空荡皇宫对诉清冷,想来是在这里呆得发了霉罢。
苏媚娘自顾自想着,乐得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苏媚娘抬起头来,吓了一跳,她不知不觉已走入了大殿,殿中一座黄金铸就的凤座,端坐着一只雍容华贵的狐狸,还是一只老狐狸。
这只狐狸缩在麒麟绣金罗裙中,毛皮都老得没了光泽,只一双眼睛却仍乌黑发亮,直勾勾地盯着苏媚娘看。
苏媚娘看看周围,那领她来的侍者早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你便是苍青新迎娶过门的媳妇儿?”老狐狸问。
苏媚娘干咳一声:“想来应是我。”
“过来,让我瞧瞧。”老狐狸冲她挥了挥爪子。
苏媚娘落落大方地走了过去,老狐狸的爪子勾着她的下巴仔细瞧了瞧,点头道:“不错,是个美人儿,嫁到重阙楼台的姑娘里,就属你最美,只是,仍不及我年轻时的面容。”
“媚娘也想一睹母君大人年轻时的芳容,只是可惜,媚娘生得迟了些。”
老狐狸咯咯笑起来,身上的皮毛抖动了几番:“你当真想看看?”
“这是自然。”苏媚娘点头。
“我甚是喜欢你,若你真想看,我便让你瞧上一瞧,只是需要你帮上一帮。”
“母君可是想用断魂术将我的魂魄吸去,为你再造倾世之容姿?”媚娘笑看着她。
“你很聪明。”老狐狸赞赏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方才在笑什么?”
“我在笑母君大人好福气,遇上了我,你的夙愿便可了了。”
“夙愿……”老狐狸想了半晌,颤巍巍道:“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记性有些不好了,便是有什么夙愿,亦记不得了。”
见苏媚娘只是笑而不答,老狐狸眼皮略抬了抬:“悦己斋的掌柜,便是你了吧?”
“母君大人活了这一万八千年,媚娘的微名也能被你知晓,着实是媚娘的福气。”
“我是有些夙愿,我活了一万八千年,前八千年轰轰烈烈,后一万年却一直在做梦,梦得久了,我亦不知晓何为梦境何为现实,你如今来了,甚好,便帮我分辨分辨,何为真,何为假。”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人生难得糊涂,那人已不复当初,你若去深究,终究伤了自己。”
“你知我说的是谁?”老狐狸抬起头来,目光炯炯,似是看到了曙光。
“媚娘不知,不过世间不如意事太多,凡来媚娘铺子里寻个称心如意的人,大抵如此,终究逃不出个情字。”
老狐狸一愣,从凤座上走了下来,将一身华服抖落,围着她转了几圈,嗅了嗅,方道:“你身上带着一面铜镜,可是你亲手做的?”
苏媚娘将袖中铜镜拿出,笑道:“此镜名为月下镜,想来最合母君大人的心意。”
老狐狸凑到月下镜前仔细看了看,见里面映出自己一张狐狸的面容,吓得惊叫一声,急跑几步,直到月下镜再照不见自己,方才停了下来。
“我怎么是这副样子?”它声音变得异常沙哑:“不对,我不是这个样子,我的容貌你没有见过,他都说我是四海八荒最美的女子,无人能及,无人能及……”
她焦躁地用爪子扒着落在地上的华服,华服上精致的花纹被她的利爪刮得没了形状,变成片片裂帛,散落在地,一片狼藉。
“我的美貌,便是你也比不过,你等着,我要让你看看,我要让你看看……”
老狐狸像是发了癫狂,一路絮言,绕过垂下的重重帷帐,向大殿之后的内室狂奔而去。只留下苏媚娘一人,手里握着月光流转的铜镜,面上,微微一笑,似月华,柔美。
紫鸾宫中的房间很多,由以母君居住的紫宸殿为甚。那老狐狸绕过帷帐,进入的,便是一间略小的隔间,只陈设了些杂器古玩。从隔间的紫檀雕花门出来,则是段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有间华美房间,便是母君的寝殿,而走廊两旁各有房间若干,房门紧锁,不知做何用处。
此时的紫宸殿,甚为安静,若仔细听,可听闻殿中回响着微弱的哭泣声,期期艾艾,其中夹杂着些许哀嚎,仿佛是从这些房间中传出的。
老狐狸焦躁地在走廊上转了两圈,便在一扇门前站定,念了个咒,房门洞开。
房内依然缭绕着紫气,老狐狸甫一进入,紫气烟消云散,现出张极大的雕花木床来,上覆云锦绫罗,有女子昏睡于其中,容颜清婉,不慕愁苦,赫然便是锦欢。
老狐狸三两步爬上了床,伸出爪子来轻轻抚摸着锦欢的脸,喉头呜咽一声,扯开了她的衣裳,露出了心口来。
空气倒有些凉意,锦欢微微打了个哆嗦,悠然转醒,看到眼前一张充满褶子的狐狸脸尽在咫尺,吓得连连后退,紧紧抓住了身边锦被,挡住了自己的身体。
“姑娘,莫要害怕,我只是想向你借些东西。”老狐狸声音沙哑道。
“你,你要什么?”锦欢声音颤抖着问。
“不过是你心头的一碗血,取来极是容易。”老狐狸抬起爪子,按上了锦欢的心口。
“你,你不要过来……”锦欢用脚奋力踢向老狐狸。
“姑娘,莫惊慌。你看看,你长得这么美,而我却已苍老,这极没有道理。我是狐妖族的母君,自然应是这世上最美的人,你说对吗?来,乖乖过来,一碗心头血而已,要不了你的命。我会温柔些,不会弄疼你。”
“救命……公子,公子快来救救我……”锦欢吓得哭了出来,紧紧握着胸前净生送给她的玉魂锁,在身前用力挥舞。
玉魂锁感受到了她心中的惧怕,泛出淡淡柔光来,瞬间将锦欢包裹于其中,而老狐狸,被隔绝于光芒之外,不能再接近锦欢分毫。
“净生倒真是舍得,竟把藏有他一半魂魄的玉锁给了你,你可知这是他的命根子,倘若我毁了它,净生便也活不成了。”
老狐狸咧嘴一笑:“算了,不在这里和你耗时间了,我现下急需心头血恢复容颜,你不给,有人愿意给,等我恢复了,再来陪你好好玩玩,也不迟。”
她走了两步,又道:“不如你随我一同来吧,看过其他人的下场,你再决定,要不要把心头血给我。”
说完,爪子一挥,锦欢便不由自主地飘在了空中,跟在它身后晃晃悠悠出了门去。
老狐狸站在走廊上,低声念咒,瞬时风起,几扇房门应势而开,原本微弱的嚎叫声如今变得越发大起来,锦欢抬眼偷偷向那几间房中瞄去,吓得一时间竟忘记了哭泣。
几间房的摆设与她那间并没有什么不同,皆在中央放置着雕花的床,亦是绫罗绸缎覆于其上,床上不约而同皆躺着一名女子,只是与她方才不同,是清醒的。
要说她们清醒,倒也不太妥当,这些女子,眼神痴迷,像是堕入无穷梦幻,只面容是痛苦。痛苦的缘由,来自胸前一处伤口,便是心口处,现下淌着血,一滴一滴,声如更漏,静谧,却摧残。
那一张华美的雕花床,便是她们的禁锢,任凭她们如何撕扯挣扎,却始终也离不开分毫。
生不如死,便是如此。
而有些像是死了的,便如一具具没有思想的木偶,形容甚为枯槁。如此容颜,便像是血流殆尽,再无生气。即便是形容依旧明丽的女子,也只是端端正正坐在雕花床上,定定注视着门口,眼神空洞,亦不鲜活。
“看到了吗?不听话便是像她们一样的下场,你如此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倘若没有了魂灵,会是什么样子?”
锦欢想逃,奈何光芒笼罩着她,逃也逃不出去。老狐狸见她着急模样,甚是满意地笑了,爪子一挥,锦欢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怎么样,想好了吗,我只要你心口上的一碗血,一碗便够了,倘若你不乖乖给我,我这一生气,用了强的,到时候你会不会和她们一般模样,我可就不确定了。”
“我,我给,我给,你将血取了去,是不是就能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