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惊蛰是谁

“好啊好啊，师傅，我还从来没有听过你讲故事。”妙笔生拉他在身旁坐下，一手支着头，看管城子将身旁流萤扑去，妙笔生眼明手快，将四散而去的流萤抓回手中，用衣服裹了，做出了盏明灯，放在二人身旁的草地上，映出他们相依相偎的模样来。
管城子摇着蒲扇，望着星子，将那个贪婪书生黄粱美梦的故事娓娓道来，他的嗓音苍老，带着看清世事的洞察，简单的故事让他讲来，便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末了，管城子问：“生儿，你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妙笔生将头枕在管城子腿上，仰脸看着他，摇头道：“师傅，我觉得这个故事一点也不好。”
“哦？为何不好？”
“那书生太过贪婪，我不喜欢。”
管城子眼前一亮，点头道：“生儿，你若能这样理解，为师便放心了。你要记住，无论是作画，还是做人，切忌贪婪，被欲望操纵的人生，到头来，终究只是一场空梦，只有失去，无从得到。”
妙笔生似懂非懂，一双晶亮的眼睛眨了眨，向管城子保证：“师傅，生儿记住了。”
生儿记住了。
妙笔生看着手中的梦黄粱，想起故事里那个贪婪的书生，隐约觉得那就是自己。曾经不要欲望不要贪婪的他，现如今竟已成了欲望的俘虏，再想逃脱时，却发现自己早已深深地上了瘾，只能一次又一次沉沦，他没有办法。
是啊，他没有办法，他太想百灵儿了，他的思念无边无际，在身体里寸寸生长，他受够了阴阳相隔的孤独，他受够了。
世间安得两全法，他无奈一笑：师傅，徒儿不肖，又负了你的嘱托，下辈子，徒儿定将欠下的债统统偿还，只是这一世，徒儿想要一个成全。
他微笑着，和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将梦黄粱铺展开来，枕于了头下。
仿佛有了感应，梦黄粱变得如水一般透彻，金色光晕流了遍地，整个地板变成了一汪湖泊，而妙笔生漂浮其上，如婴儿一般，睡得恬淡而安详。
日光和煦，倾城而下，即使闭着眼睛，妙笔生也能感觉到晃目。朦胧中，有一双手轻柔地抚过他的胸口，他的心如被吸引了一般，跳得狂躁了。
“你的心里有一个姑娘，你想见她？”一个声音问道。
“灵儿，”妙笔生在睡梦中呓语：“我想灵儿。”
“你不是想要一个成全么，我可以给你，不过你先别急着答应要或是不要，我给你三日时间思考，三日之后，我要你一个答案。”
“你是谁？”妙笔生在心中问。
“我是梦黄粱。”那个声音答道。
眼前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可是暖意却未褪去，抚在胸口的那只手似乎仍未离开，在他身上缓缓游走，最后停在他的眼睛上，轻轻覆了上去。
黑暗更浓了。
又是黑暗么？妙笔生皱眉，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拿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妙笔哥哥，你怎么又皱眉了？”百灵儿的小脸贴着他胸膛躺着，纤细的眉毛也学着他的模样紧皱着，可是，却没有哀愁。
他是在做梦么？
妙笔生不可置信地看着百灵儿，手颤抖着伸过去，在她脸前顿住了，停了停，才终于轻轻抚了上去。
不是做梦，这触感真实无比，百灵儿身上的温度通过他的手传来，是他连日来疯狂想念的温暖，那熟悉的温暖。
“妙笔哥哥，你怎么哭了？”百灵儿慌张擦去妙笔生眼角的泪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妙笔生看见，她的眼里有心疼。
“灵儿，我好想你。”妙笔生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不停亲吻着。
“妙笔哥哥，我在呢，我一直都在。”百灵儿替他抚平紧皱的眉头：“灵儿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妙笔生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柔声道：“灵儿，我再也不要与你分开了。”
“嗯，”百灵儿笑了：“再也不分开。”
他二人在榻上相拥躺了良久，直到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妙笔生才突然意识到应该起来出去看看，他竟还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呢。
披了衣，他细细打量四周，原来自己仍在落梅苑里，他这才放下心来，也不管衣袍松散，就要出门去，还是百灵儿将他拉了回来，替他整理好衣衫，二人才牵着手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飞雪漫天，一夜之间，落梅苑的红梅尽数开遍，白雪覆于花枝，妩媚里便多了些素雅，娇柔但不造作。百灵儿发出一声惊呼，还未及妙笔生反应，她便一头冲进风雪里，张开怀抱拥着雪花，兴奋叫喊着：“妙笔哥哥，下雪了，下雪了呢！”
妙笔生宠溺地看着她，亦毫不犹豫走入风雪中，将她拥入了怀抱：“别只顾着贪玩，冻坏了身子。”
百灵儿听话地缩进他怀里，二人在梅树下漫步，百灵儿不时将探过肩头的红梅拉到鼻前轻嗅着，妙笔生陶醉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幅胜景，情不自禁掐下一枝梅花，插于百灵儿发端，细细端详着，满意地笑了。
“好看么？”百灵儿娇羞地问。
“自然好看。”妙笔生将她脸前的发丝拂去，仍然不敢相信百灵儿竟真的回到了他的身边，一切太过不真实，他好像在做梦一样。
“灵儿。”妙笔生轻声唤她。
“我在呢，妙笔哥哥。”
“灵儿。”
“灵儿在这儿。”
“灵儿。”
百灵儿咯咯笑起来：“妙笔哥哥，你今天真像个孩子。”
“灵儿，灵儿，灵儿……”妙笔生紧紧拥着她，在她耳边一声又一声唤着，每听到一句她的回答，心便安定了一分，真好，她在自己身边，他知足了。
“灵儿，”妙笔生轻轻吻了她的唇，柔声道：“嫁给我，好么？”
百灵儿没有回答，只掂起了脚尖，在他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忽而狡黠一笑，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娶我过门？”
“你觉得现在可好？”
“现在？”百灵儿还没来得及反应，妙笔生已郑重地举起右手，向她起誓：“你最喜欢的红梅今日竟全开了，正好让她为你我做个见证，从今天起，百灵儿就是我妙笔生的妻子，从此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说完，他牵起二人的发丝，打了个结，青丝缠绕，绑住的，是二人不散的缘分，永结的同心。
百灵儿开心地笑着，握住了二人的结发，将额抵在妙笔生的额上，轻声道：“妙笔哥哥，灵儿很爱你呢。”
妙笔生嘴角轻扬，将百灵儿拦腰抱起。身子蓦然腾空，百灵儿吓得一阵惊呼，怯生生地望着他：“妙笔哥哥，你做什么？”
妙笔生冲她坏笑：“成了亲，自然是要入洞房的。”
“你，你欺负我。”百灵儿脸红了，低下头来，不敢看他。
“没办法，我就是很想欺负你，一辈子都想这么欺负你。”妙笔生朗声笑着，抱着她进了房去，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肆虐的风雪飞不进去，攀着窗檐向里窥望，却被一波又一波的热潮冲得融化了身体，娇喘声如一朵朵梅花在房间里盛放着，承载着无限的欢愉与依赖，他二人如两枝纠缠相绕的藤蔓，紧紧相依，不分彼此，再无分离。
当妙笔生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他慌乱地往身旁去寻，百灵儿闷哼了一声，往他怀里钻了钻，他这才放下了心来，重又躺了回去，紧紧地抱住了她。
“妙笔哥哥。”百灵儿呢喃着，睁开了眼睛：“你怎么了？”
“没事。”妙笔生轻抚着她的背，哄道：“时候还早，你再睡会儿。”
百灵儿依言闭了眼，又沉沉地睡了去，妙笔生抱着她，心中终究还是安定了下来。还好，她还在，她没有离他而去，天知道他有多害怕，害怕一闭上眼睛，百灵儿就如那天一般在他眼前消失了，他握不住，两人的缘分如此浅，他握不住，他害怕这次也是一样，幸福来之不易，他不想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它从自己身边悄悄溜走。
若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梦，他心甘情愿永远沉睡于梦中，一睡不醒又何妨，只要身边有百灵儿，什么都值得，哪怕为她粉身碎骨，他也值得。
妙笔生叹了口气，在百灵儿眼上轻轻落下一吻：“灵儿，我爱你。”他轻声道。
百灵儿好像听见了似的，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如她初来人世，那样单纯而无暇，从不知愁苦，从不懂仇恨，那才是她的百灵儿他二人终于得以相偎相依，这就够了，妙笔生心想，这样的幸福，千金不换，他知足了。
“如果可以，但愿长醉不醒，梦黄粱，如果你听得到，请你给我这个成全。”妙笔生轻松地笑着，闭起了眼睛。
自从见到了百灵儿之后，妙笔生开始嗜睡，常常正和百灵儿聊着天，人却已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眼前却又换了另外一副景象，甚至连天气、季节都变得不同，睡前还白雪皑皑，醒来后却草长莺飞，时光变幻过快，唯一不变的，是身旁有百灵儿。
妙笔生一直不敢去问现今是何年月，他知道，即便问了，百灵儿也无法告诉他，又何苦大费周章，硬生生将他二人的美好生生扯断。
他二人在落梅苑里相依相伴，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可妙笔生却隐约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究竟是什么，他怎么也想不出来。
直到有一日夜晚，他头一回做了噩梦，梦见青离的魂魄发了疯一般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狂奔，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的是什么。
他慌乱起身，冲进猗兰苑里，直奔惊蛰的房间。
“惊蛰？”他满怀期待地推开门，以为会如往常一般看到惊蛰缩在被窝里酣眠，可是他错了，床上空荡一片，没有惊蛰的影子。
他将猗兰苑找了个遍，惊蛰不在，将弄菊苑翻得零乱，惊蛰仍不在，最后他停在沁竹苑门口，心怀祈盼地将门轻轻推开，清风扬过，吹来一片死寂的黑暗，了无生气。
惊蛰不在。
不止惊蛰，家中所有奴仆都不在。
“妙笔哥哥。”百灵儿睡眼惺忪，出现在他身后：“你在找什么？”
妙笔生仍是望着空洞洞的沁竹苑，神情恍惚：“你看见惊蛰了么？”
“惊蛰？”百灵儿仔细回想着这个名字，却终是出乎他意料摇头问：“惊蛰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