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霈儿心情亦总算平复,卜雨估计人群应该已经退去,取下外衣让霈儿罩在头上,遮住样貌,请她上马,自己一路牵着马抄小路回了谢府。
待要入府,霈儿问道:“为何近日忽然来了那么多人说我的坏话,你可知道什么风声吗?”
卜雨道:“皇上既已向太皇太后摊牌,众人皆知你皇上属意于你,你怎会不是众矢之的呢?如今朝中外戚强大,我只恐此事不是谣言那么简单,你一定要小心。”
霈儿虽年幼,但史书也看得不少,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但从未想过自己会卷入其中。然而无论是她还是她的父亲都已经太晚意识到此事严重程度了。
第二日早朝,牛荫祖便上奏,称如今城中谣言四起,指谢廷和之女谢芷霈外貌行径异于常人,当初举荐皇后人选时,谢廷和未如实上报,犯欺君治之罪。
此时谢廷和赶紧辩解道:“小女只是自小患了夜不能寐的毛病,微臣亦找了不少大夫瞧过,但未见效。小女其余行止皆与常人无二,当初未能明言,实乃碍于家丑,不是有心欺瞒。至于妖孽一说,更是市井之徒杜撰而来,还请皇上与太皇太后明察。”
元昶听得牛荫祖启奏之时便已心中大惊,此时自是赶紧维护谢廷和,道:“谢卿家所言极是,妖异之说不过是市井传闻,何况此事关乎大臣声誉和朝廷的体面,百姓说说也就罢了,放在朝堂上就未免小题大做。”
太皇太后早知元昶会替谢廷和说话,在帘后幽幽道:“皇上自见过芷霈之后便受其迷惑,如今替谢大人说话,定是为了此女,可见妖异之事并未空穴来风。牛卿家你既把此事禀了上来,可有证据啊?”
这本来就是二人的双簧罢了,牛荫祖自然早有准备,称有人为证,已在殿外守候。
太皇太后下旨传人进来。
谢廷和见了来人,不由一惊,这不是之前请辞回乡的那个厨房伙计么?那伙计从未想此生能进得皇宫,更别说见到皇上,一路战战兢兢,几乎是跌坐着跪了下来。
元昶问牛荫祖此为何人,牛荫祖道,乃原在谢府厨房打杂的伙计。太皇太后随即问谢廷和可认识此人。谢廷和耿直,不愿撒谎,如实答道:“确是府中伙计,数月前请辞回乡了。”
太皇太后便要此人将所知之事如实道来。
伙计便结结巴巴将芷霈早产满室生香、自小夜不能寐、受伤不药自愈等事如数讲了。
太皇太后问他可是句句属实,他答道:“有些是小的亲眼所见,有些是听府中老人讲的。”
此时朝中百官发出唏嘘之声,谢廷和只觉脑中空空,不知如何应对,听太皇太后问他伙计讲的可是实话,他竟呆立无以回应。
元昶此时着急,道:“大胆奴才,造谣造到朕的朝堂上来了,还不来人给我拖下去!”
那伙计听皇上震怒,顿时吓得叩首求饶,不想此时,张大诚站出来道:“皇上息怒,依臣见此人说得有理有据,谢大人都无以反驳,皇上如何知他是胡言,可见妖女确有蛊惑人心之术,请皇上明察!”
牛荫祖跟风说道:“张大人所言极是,况自古有妖孽祸乱朝堂,上苍必先降灾异以作警示,如今关中雪后凌汛成灾,西南地震,皆不祥之兆……”之前不动声色的王橚亦站出来附议,他见太皇太后等人有心要除芷霈,虽不清楚原因,但亦乐得得这个渔翁之利。
此时,礼部尚书李学道看得真切,若说自古妖孽祸乱朝堂,皆是昏君当道,再说下去,便是要把祸水往皇上身上引了,担心皇上再与之争论下去,便是着了张大诚等人的道了,立时站出来下跪打断道:“皇上,此事确有蹊跷,还请全权交与臣等细查,请皇上三思!”
百官见此,亦学李学道下跪,纷纷叩首请皇上三思。
元昶此时一心要保芷霈,哪里知道李学道此时是弃车保帅之策。
而此时,谢廷和听李学道如是说,亦清醒过来,看出此事没有反对芷霈为后那么简单,背后竟是要拉皇上下水,皇上越是维护谢家,越是显得贪恋美色,昏聩不堪。他此时顾不得自保,亦叩首道:“臣当初未能据实禀报小女状况,导致如今各方猜测,民心不稳,臣难辞其咎,愿受责罚,皇上圣明,若是微臣扰乱了皇上圣断,亦是臣的罪过。”
元昶坐在龙椅上,这些大臣一连串的反映他看在眼里,心中渐渐明了。谢廷和是为了他把事情认了下来了,他再说什么反倒辜负了他。如今只有缓兵之计,再思对策了,于是正色道:“谢廷和乃先帝师父,朝中一品,其女芷霈亦是朕皇后之选,此事尚需慎重详察,我看由督察院御史简敏之彻查此事,再行决夺。”然而,此时太皇太后又在帘后发话道:“简敏之之女以亦是此次选后人选,哀家看为避嫌疑,还是主管吏部的牛大人比较合适。”
还未等元昶反对,牛荫祖已经迫不及待站出来领命了。元昶见此情景,知皇祖母与张党早已事先通气,自己又尚未亲政,有心救谢廷和也是不能了,他年轻气盛,竟愤而离席,让百官无不错愕。
见元昶离去,太皇太后亦是又惊又怒,散了朝径直去了北极殿。
她盛怒之下,也不让人通报,刚跨进门槛,便喊道:“皇上今日表现实在令哀家大失所望!”
元昶亦是气急,提高嗓门道:“皇祖母何尝不令孙儿失望,竟用如此下作手段打压谢家,孙儿不过与皇祖母提了要立霈儿为后罢了,倒给了皇祖母治罪的理由?”
太皇太后从未见元昶如此无礼,不由想起了许多与琭禧的不快往事,道:“下作手段?!好,好,哀家的儿子和孙儿都是情种,你是要学你父皇么?”
这些年,关于先帝之死,元昶亦是想过多遍,他年少聪慧,知所谓莺莺,不过先帝宠妾,亦如他养的兔子,他父皇之所以因莺莺之死而忧愤成疾,与其说是痛失所爱,不若说是恨皇祖母撇开他这个一国之君,滥用权力。可以说,皇祖母是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皇,想到此处,又想到这么多年她虽生活上对自己照顾有加,但内外事务皆她一手揽去,眼见自己要沦为父皇一般的境地,恨由心生,从怀中掏出卜雨给他的密诏,朗声念道:“太后何氏乘时得势,颠倒牝牡,无后妃之德,有吕、窦之风,坐制群生之命,肆行不义之威。以致幸臣接轸,无辜被陷,国治未臻,民生不遂。朕因循悠忽,苟且目前,愚孝养乱,祸累朝纲,思之悔之,去将安所?养育之恩,昊天罔极。然朕既天子,国运为先,今遣帝师廷和,奉朕之命,收太后玺绶,归政吾子元昶。”元昶越念越激动,到最后声音已有些颤抖。太后初时看到元昶念出遗诏内容,大惊失色,她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遗诏怎么会到了元昶手里。但太皇太后是何等人,很快便稳定心神,思量对策。待听得遣帝师廷和之句,不由冷笑出声。
其实元昶气急,念完遗诏自己其实也无打算,愣在了那里。只听太皇太后用他陌生的口气冷冷道:“皇上好厉害,哀家苦寻了这许久的遗诏,竟是在你手里。”元昶道:“皇祖母,你若放过谢家,孙儿便将此遗诏毁了,否则,皇祖母既要让孙儿做那陈后主,儿臣就不得不让祖母先做那窦太后了!”
张大诚等人给元昶扣帽子的事儿,太皇太后原不知情。但如今认与不认都是一样的了,她忽然仰天大笑,倒让元昶摸不着头脑。太皇太后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的好孙儿,你竟还不如你那无用的父皇,你道他为何把密诏交给谢廷和么?若是废了哀家这么容易,他自己活着的时候为何不废了哀家?你别忘了,哀家是你父皇的生母,你的祖母!你身上还流着哀家的血呢!这密诏在谢廷和那厮手里,还算有点威胁,如今在你手中,等于废纸一张,若你颁了这遗诏,你便等着国本动摇,玉石俱焚吧。”
元昶顿时呆了,若不是冲动之下,他定不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亮出遗诏,他虽未想清楚到底不妥在何处,但是他的政治直觉告诉他不能如此草率地拿出来。现在,他的老祖母已经点明了其中的理由,何况今日早朝之后,满朝文武都将怀疑他是个迷恋美色的昏庸皇帝,再加一个数典忘祖的罪名,如今支持自己亲政的谢廷和已身陷囹圄,到时候张大诚等人煽动群臣弹劾自己,谁先被废也还不得而知了。原来这些年,皇祖母明知遗诏在谢廷和手中,但一直迟迟不动手的原因,是因为谢廷和虽然无权,但却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皇祖母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让他先身败名裂,立于无信之地。他此时不知道的是,他这一鲁莽的举动,正加速把谢廷和推向悬崖。
(说明,这是前传内容,讲述了少年霈儿与少年元昶之间的故事。因为要加章节序号,但是系统总是提醒字数不够,只好加个说明了。(说明,这是前传内容,讲述了少年霈儿与少年元昶之间的故事。因为要加章节序号,但是系统总是提醒字数不够,只好加个说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