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热的夜晚,漆黑的丛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群赤鬼兵身背弓弩,手持弯刀,小心翼翼地行进在湿滑的泥地中。
忽然,随着“嗖”的一声,一个赤鬼兵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噗通”倒在了地上。其余人还未及反应,周边同时燃起了十余盏油灯,突如其来的亮光让这些赤鬼兵眼前白亮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正慌乱间,草丛中杀出了百余号人向他们杀了过来。这些赤鬼兵本能地背靠背聚集起来,一边嘴中叽里咕噜说着赤鬼话,虽不知说些什么,但可以确定是慌张至极。
深夜静林,赤鬼兵的临死的惨叫混杂着野兽的哀鸣,显得格外凄厉。厮杀声穿透黑夜,一直传到不远处汉军扎营的地方,此时的卜雨正焦急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厮杀声平息了,林中星星点点的火光渐渐汇成了一条光带,慢慢往营地的方向挪动。
不一会儿,光带中传来了欢呼声,营地这边也跟着欢呼,边上的参赞对卜雨说道:“李将军,金公子的计划成功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少年带着金色面具先行快步飞奔了回来。见了卜雨便说:“卜雨兄,他们果然来了。咱们不折一兵,便将他们都灭了。”她面具上还有被溅到的血迹,借着火把的光,她的眼中透露这难以掩饰的兴奋。
很快,金禹身后,一群士兵举着火把,拎着几个赤鬼兵首级,欢呼雀跃地回来了。
只听为首的和金禹说道:“金公子,兄弟们之前都误会你了,你莫要见怪!”
金禹笑道:“没什么误会,我呢反而愿意跟你们这些个粗人打交道,简单嘛,说开了就没事儿。以后能好好让我多睡儿么?”
卜雨见金禹又语出冒犯,不由干咳了两声,那为首的老兵倒也不生气,道:“只要金公子能带咱打胜仗,白天您想睡多久都成!”
“说起来,金公子,您到了西南这边,为何如此嗜睡,是否水土不服,要不要让随军的大夫给您瞧瞧。”一个参赞关切地说道。
金禹诡秘一笑:“我没事,你们只要知道我帮你们打赤鬼人就好了,其余的就不用管了。”
其实当初金禹决定来西南的时候,也是没有料到这一点。这时的西南已经进入雨季,每逢午后必下起雨来,对于寻常人,只不过出行不便,但对于金禹来说,她如今虽然不至于每逢风雨都要幻化,但是心神也会大受影响。
此地虽是密林众多,但瘴气也足,她不敢冒然躲到林中,怕中了瘴气的毒反倒不妙。好在天枢给的安神丸还算充足,便过了午后,雨前服下,就昏昏沉沉睡去了。
本来军营中见卜雨从京城带来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少年,又带了面具不露真容,众人已经议论纷纷。如今见她要独设营帐不说,还如此懒散,不免议论纷纷,今晚那道歉的,便是前几日当面对金禹大呼小叫了一番,要将她赶回京城。卜雨却知道金禹的本事,故而对手下的抱怨左耳进右耳出,不予回应。
再说今夜的突袭,按理说西南战事连年,双方各有胜负,此番埋伏成功也不算个大战,如何这些汉军如此兴奋。
原来西南密林激流,多有沼泽,赤鬼兵熟悉地形,便擅长夜袭,虽人数不多,但常常令汉军日夜难眠,苦不堪言。
金禹见此,便提出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且她到了夜间耳聪目明,听声辨位,可带领他们埋伏林中反击赤鬼兵。
起初众人狐疑,但不想她果然暗中便能用箭射中对方,其余人只须循声便能确定敌人方向,一击命中。此番得胜,可算是大大出了口恶气,自然众人欢庆。
回了营帐,金禹拉着卜雨不让他休息,道:“此次虽埋伏成功,但估计明天赤鬼便会报复反击,咱们得尽快做好准备,如何来个请君入瓮。”
她这些排兵布阵的功夫,自然都是和天枢他们学来的,原本不过是学着好玩,如今倒是真的派上了用场。
她被野猪喂养长大,已全无当初霈儿深闺小姐的娇柔,到了这荒野之地,反倒是如鱼得水。
但卜雨见她兴奋异常,却担忧道:“金禹,你来了这里,怎么看你比在京城更自在?”
金禹正研究地图,听他忽然问这个,便随意答道:“还行。”
卜雨困惑道:“我依稀记得当年我为昙奴时,第一次杀人的感觉,我自恃也算是个胆大之人,却慌张害怕如杀了自己一般,今晚一战,应是你第一次上阵杀敌,如何只见你高兴,全无惊惶?”
金禹没有说话,来西南这段时间,卜雨似乎特别在意她的这些举动。为何自己成了这样的人,其实自她与元昶重逢,几番失控化身之后,她亦隐隐感到,每幻化一次,身体便有些微妙变化,似比幻化前更强健一些,但不自知心性竟也慢慢在变。
她一贯伶牙俐齿,此番却辩解不出来,只支开话题,继续拉着卜雨商量明日战事。
二人一宿没睡,直至天明。一早便设好防线,只等赤鬼来袭。
然而一个上午,赤鬼那儿却偃旗息鼓,全无动静。
卜雨纳闷道:“赤鬼一族向来嫉恶如仇,这次竟不报复,好生奇怪。”
金禹道:“我替你去他们那儿瞧瞧怎么回事。”
“我差探子去便是,你不必涉险。”
“这里就数我轻功最好,我不去谁去。”金禹说罢莞尔一笑,便自顾自跃出去了。
赤鬼的先锋部队就在密林另一边,她怕林中迷路,在树冠间腾跃,不一会儿便到了对面。却见营地空空,赤鬼早已撤离。
她迅速回去和卜雨说了所见。
“不用说,赤鬼无故撤离定是事出有因,只不知发生了何事。”金禹道。
正说着,部下递来京中的飞鸽传书。卜雨看了不由皱眉,金禹问出了何事。卜雨道:“忱王的事儿终究是走漏了风声,如今京中已是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皇上要咱们尽快将忱王捉拿,以除后患。”卜雨知道这只是面上的意思,另一层用意是希望战事尽快结束,让他带金禹回京。
金禹不无抱怨地说着:“哎呦他说得容易,那忱王不在赤鬼国里面嘛,咱们怎么抓他,看这架势,这仗没个一两年打不完的。要捉忱王,除非把人家赤鬼王给抓了,和他们交换……”
卜雨一时无计,只得走到帐外散心。合欢这座边陲小城,由于常遭赤鬼侵袭,原著居民已所剩无几,巨大的榕树下,只剩些断壁残垣和伤残的士兵东倒西歪地靠着休息。卜雨站在一座吊脚楼上,看着从榕树枝桠缝隙漏过的霞光,全无欣赏风景的心情,愁容满面。自他回来后,率部抵抗,总算将赤鬼的军队击退百余里之外,双方损兵折将,两败俱伤。
如今皇上下旨要捉拿忱王,若无筹码交换,岂不是要直捣赤鬼都城杀鸡取卵?他虽与赤鬼交战多年,但从未想过要灭国屠城。
正想着,忽然听得有女子高喊了一声:“开饭了!”
原来自秀莲跟随他们来了西南,自愿担当起了厨娘。本来汉军中半数以上都是中原人,虽如今已渐渐习惯这里的水土,但是终究是吃不惯这边生冷酸辣的食物。如今有贤惠的秀莲做饭,又是美娇娘一个,士兵们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到了饭点更是热情高涨。
?金禹见卜雨看得出神,从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我瞧着秀莲也不错的,要不你将她收了,不做正房,做个侧室也不错啊。”
卜雨摇头道:“我要么不娶,不然只娶一人便了,那三妻四妾的事我做不来。”
金禹听他如此说,想到当日去十里百艳时候他窘迫的模样,意味深长地笑道:“卜雨兄倒是纯情之人。”
眼见天色将雨,金禹便独自回营帐睡觉去了。再醒时却听得帐外喧哗,她赶忙出门去看,只见卜雨正焦急派人,金禹赶忙上前问出了何事。卜雨见她来了,忧急道:“你总算起来了,秀莲不见了。”
金禹道:“中午不是好好的吗?如何突然不见了。”
与秀莲一道烧饭的伙头兵道:“她只说是去河边洗个炊具,后来下雨我们几个去找她,河边的炊具还在。她却不见了,咱们遍寻不到,只得来报告李将军,可千万别让赤鬼人掳了去了!”
金禹看了那伙头兵,道:“她一个姑娘家,他们掳了去有什么用!”
卜雨道:“我已派人沿河找了,不知道是否能找到。”
金禹挽了挽袖子,道:“我也去找找。”秀莲这些时日照顾士兵,深得人心,听得金禹去找,立马人群中此起彼伏道:“我去!”
“我也去!”
金禹带人到了河边,只见大雨冲刷,什么痕迹也没有。
河岸边到处都是呼喊秀莲的声音。
还是金禹听觉灵敏,觉下游隐隐约约传来微弱呼救,赶忙招呼上人直奔下游而去,约寻了三里路,呼救声渐渐听不见了。金禹着急,抛开众人,飞奔了一里,才见秀莲用手紧紧抓着岸边伸下来的树枝,已快要体力不支。
但此时,金禹却犹豫了,她看着激流险滩,漫说是要让她跳下去,便是让她被这水花溅那么一身,也要保不住露出真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