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雨下去时,看见一伙人围着刚才唱歌的那个歌女拉拉扯扯。
那歌女披头散发拼命呼救。卜雨见一群男人恃强凌弱,气上心头,冲上去三两下把几个人打翻在了地上。只见为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冲卜雨大吼道:“你知道我是谁么?竟敢坏爷的事?”
此时酒楼的掌柜亦凑上来劝架,对卜雨道:“爷,这位公子乃当今贵妃的亲弟,不能得罪的!”
那男子听了,脸上摆出得意的神色,却听卜雨背后跟下来的金禹“嗤嗤”笑了两声,道:“我怎么没听说当今圣上封过什么贵妃,这牛未免吹大了些!”
那男子听了,争辩道:“我姐姐前儿才生下了皇嗣,贵妃的位子已是板上钉钉的了!”
卜雨与金禹一听,互相看了一眼,这男的原来是那蕙妃绿衣的弟弟,竟然在这里仗势欺人。卜雨一听更加来气,上前便对着那男子的脸上一拳,直打得他鼻血直流,跌在地上。金禹见卜雨是酒醉了,劝道:“卜雨兄,给他个教训便了,莫出了人命叫皇上为难。”
卜雨听罢,又用脚踢了那男子,喝道:“回去告诉你那姐姐,我乃镇南将军李卜雨,下次叫我再见你横行霸道,丢皇家脸面,我定要了你狗命!”男子听罢,知道现下打不过他,便连滚带爬带着手下走了。
卜雨回头见那歌女衣衫不整,便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与金禹一起将她扶到楼上。
女子犹自瑟瑟发抖,金禹让她喝了几口热酒,才镇静下来。
卜雨问道:“你如何叫那无赖给盯上的?”
女子先谢过了卜雨救命之恩,接着说道:“小女子姓奚,原是苏州世家,后因祖父是前朝旧吏,家道中落,到父亲这里,已是穷困潦倒,我十几岁时,父母便相继去世,家中所剩的一处宅邸也抵债卖了,我只得跟着一个老奴一路北上,卖唱为生。这方雷与我家是远方表亲,不过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以往并无来往。也是孽缘,老奴去年病故了,我一人流落他乡,被他遇上了。原来他姐姐入宫得了宠幸,如今飞黄腾达。初时他收留我入府,我当是遇到了好心人,不想此人人面兽心,竟将我灌醉……”说到此处,她便落下泪来,哭诉道:“毁了奴家的清白!”
金禹倒无甚感觉,那卜雨却听得气愤,道:“好混账!”
金禹问道:“那如何又在此地纠缠上了?”
女子继续说道:“他说要纳我为妾,这等人,我纵使孤独终老也是不从的,便假意顺从,漏夜逃了出来,一路卖唱讨生活到了京城。不想他气我逃跑,一路带人追到此地,终究难逃他魔掌。今日若不是两位公子相救,奴家真不知会落何下场!”
说罢又抹起了眼泪。卜雨虽从未说过什么,但对于绿衣这种东施效颦,利用皇上对霈儿的感情博得宠幸的妃子,早已鄙夷。如今又听说她弟弟如此恃强凌弱,愈加气愤,此时他酒未醒,说是即刻便要追那方雷算账,被金禹止住,歌女也劝道:“这位爷,可不要为了奴家惹了麻烦。”
金禹道:“我看咱们还是先把奚姑娘安顿好才是。”
那个方雷挨了打,又得知卜雨是个将军,便气不过,求母亲入宫与姐姐绿衣哭诉。绿衣只就方雷一个弟弟,再加之其母夸大其词,便对卜雨怀恨在心,去找元昶告状。
可是元昶如何是一般的人,他听罢绿衣哭诉,冷笑一声,对绿衣道:“朕生病这几日,没见你过来,如今自家弟弟受了欺负,你倒是告状得急么。卜雨为我朝出生入死,镇守西南。莫说他打了你弟弟,便是打了你,又如何?”
元昶此番言语,令绿衣大出意外,错愕之余,只觉后脊发凉。本来这段时间她自恃诞下公主,得意洋洋,竟不然知原来在皇上那里竟如此无足轻重。再说,她不来探视,也不是她不愿来,而是皇后下旨称为小公主康健,令她避嫌不来的。
她不甘心待又要央求,被元昶打住,让高明德将她送出去。只听高明德低声与绿衣道:“蕙妃娘娘,您还是回去专心照料公主罢!”
绿衣哭诉无果,又遭了一顿羞辱,悻悻而去。
绿衣的娘听了,爱儿心切,在青芜轩一顿哭天抢地,说什么还如不寻常人家的女婿,肯替小舅子出头,正闹着,高明德带着皇上圣旨来了,当众对绿衣加以训斥,称其管教弟弟无方,诽谤朝之重臣,令其闭门思过。
灵翥在栖梧宫听说绿衣被罚的消息,叫来蕊儿,嘱咐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蕊儿偷笑着去办了。
午后,青芜轩得到通传道皇后娘娘派人前来探视。只见蕊儿带着几个下人入到绿衣房中,道:“皇后娘娘知蕙妃娘娘产女辛苦,特命御膳房烹制了两味佳肴慰劳娘娘。”说罢命人把菜肴端上。蕙妃一看是两道肉菜,一道是白斩鸡,另一道亦是白切的,却看不出是什么肉。只听蕊儿催促道:“娘娘还不尝尝?”
绿衣犹豫,各尝了一口,鸡肉倒还好,另一碟入口肉香满嘴,问道:“这是什么肉?”
蕊儿笑道:“此乃人间美味,狗肉。”
绿衣听罢,顿觉反胃。待蕊儿走后,绿衣近侍道:“这莫不是讽娘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绿衣气得直跺脚,一把将两碟肉摔在地上。
“娘娘别生气,过几天公主百日宴了,您得好好威风给她们瞧瞧!”
……
春暖花开,小公主百日宴终于到了。青芜轩中,万事俱备,元昶却迟迟未来。绿衣未免脸上挂不住,倒是皇后灵翥有些幸灾乐祸,但脸上自是保持威仪端庄。忽听得有人传报,她们都以为是皇上来了,却听到:“太皇太后驾到!”
自从青筠嬷嬷的事情之后,太皇太后这幽居修节宫,更少露面,此次虽为她留了位子,却不知她会真的大驾光临。只见她拄着金丝小叶紫檀雕蝠纹龙头杖,背又弓了些,但精神矍铄,似是之前的事对她打击不大。众人虽知太皇太后如今处境,但当她出现时,众人还是不自觉俯首行礼,心生敬畏。
灵翥赶忙上前搀扶太皇太后,将她迎到位子上。太皇太后坐定之后,环顾四周,道:“皇上还是没来吗?”
众人低头不敢回答。她又看了一眼盛装打扮的绿衣,道:“你便是蕙妃?”
绿衣赶忙上前应道:“正是。”
原来绿衣出身低微,远远不如灵翥思虑周详,册封之后竟然一次都没去拜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亦对宫中“类芷霈,得恩宠”之说有所耳闻,听灵翥说起绿衣亦是挖空心思,刻意穿着模仿芷霈,才侥幸得了元昶宠幸。心中已对她无甚好感,冷笑道:“你倒是会讨皇上欢心。”
众人皆听出话中有揶揄之味,绿衣顿时脸上青红一阵,尴尬不已,只得强颜欢笑道:“太皇太后还未见过您曾孙女,我让乳母抱来与您瞧瞧。”
太皇太后淡淡道:“又不是皇子,有甚稀奇,不看也罢。”
几句话噎得绿衣说不出话来。
灵翥只觉出气,口中却说:“皇祖母,怎么说也是您第一个曾孙辈,您看看吧。”
太皇太后道:“既然皇后如此说了,我便瞧瞧。”见此情形,绿衣更觉无地自容。
正说着,外面终于传报皇上驾到。元昶进来,见太皇太后也在,却只略一躬身行礼,也不唤她“皇祖母”,便自顾自落座了。
绿衣央他抱一抱女儿,他才勉强将女婴抱起,才一会儿便还给奶妈了,竟看不出已为人父的欢喜。奶妈子大着胆子在一旁奉承道:“皇上您看公主长得多像您和娘娘,将来定是个美人儿。”
元昶瞥了奶妈一眼,道:“出生的娃娃不都一样么,怎么看得出美丑?”
奶妈听了竟一时语塞,又听元昶道:“红颜薄命,要那么漂亮作甚?”
奶妈听此,吓得抱着孩子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失言,皇上赎罪。”
元昶并不理她,也不恕她起身,挥手示意典礼开始。
……
天还蒙蒙亮,元昶不喜欢热闹,被昨日的百日宴闹得头疼,一早站在高高的朱雀楼上,向南远眺。身后,高明德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你已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高明德,你说你们是不是都在背地里传朕喜好男色的事儿了?”
“皇上,没有的事儿,上次造谣的是冷宫里的那几个奴婢,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将她们赐死了,如今再没人提这事儿了。”
“那你信吗?”
“皇上说笑了,奴才自然是不信的。谁都知道您……”高明德说到这儿便不说了,他本来想说的是,谁都知道皇上对已故的霈儿一片痴心。
“不要和朕说这些虚伪的话,如今,朕身边也就只有你能让朕说点心里话。若是朕告诉你,宫中传的那些事儿都是真的,你会如何想?”
高明德听元昶这么说,略犹豫了一下,道:“恕奴才直言,自打皇上与金公子一道去了河南,奴才便觉有些异样,只不敢多想。这金公子行事乖张,他的出现时时处处都透着那么点诡异。皇上为他所迷也算有些道理……奴才本来也想多嘴劝劝皇上,但见自金公子出现之后,皇上开朗了许多,便觉也不是坏事。”
元昶听他如此说,忽然哈哈大笑,道:“也就你这个奴才真心对朕好了。”
高明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没有皇上的大恩大德,奴才也不会站在这里的,奴才孑然一身,不对皇上好,对谁好?”
“可是……高明德,朕那晚在这里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有些恍惚,就好像霈儿活过来一样,金禹有太多和她相像的地方……总是那么出人意表……宫中那些女子不过都是东施效颦罢了,矫揉造作……”
“原来如此……”高明德喃喃道,原来说来说去,还是绕不过霈儿的事。想到这里,高明德轻轻叹了口气。
元昶见他叹气,问道:“你叹什么气?”
高明德道:“我原以为皇上终于可以放下她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上了朱雀楼,见了高明德,赶忙上前附耳说了几句。
高明德示意他退下,方缓缓和元昶说道:“皇上,刚才青芜轩的人来报,说是蕙妃娘娘……”
元昶皱眉道:“怎的,这一大早的,如何就闹起来了?”
高明德不安地说:“这次好像不是无理取闹,听说已经一夜未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