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初一,没有月光,朱雀楼夜间并不掌灯,来人隐约可见是个妇人,却是面目不清。金禹和卜雨二人屏息静候,只见那人缓缓爬上朱雀楼,看起来已经年迈且不会武功,这倒是出乎了二人意外。
神秘人往那窗格上取下木羽毛,熟稔地拿出密信,藏于袖中,知是内应不假。待她下楼,金禹与卜雨才悄悄上前,出其不意,一把将她拿住。她也是反应快,竟见势不妙,将那密信一口吞了下去。
卜雨大惊,捏住她的脸要阻止她咽下去。借着微光,才隐约看清她面目,不由下意识松了手,道:“青筠嬷嬷!”
青筠见卜雨松手,扭身要逃,怎奈她年迈,被金禹一把推到,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金禹见卜雨神色诧异,问道:“怎的,你认识这老太婆么?”
卜雨道:“金禹休得无礼,她是……”
“是谁?”
“是跟随太皇太后几十年的青筠嬷嬷。”
金禹“哦?”了一声,忽而哈哈大笑道:“咱们倒是牵出了一条大蛇来了,果然太皇太后也有份。”
青筠听她这么说,立马争辩道:“不知你们胡说什么,老奴我不过是夜来散步,怎的要拿我?”
金禹收住了笑声,阴沉道:“你以为吞了密信,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说罢,抓起青筠的手,用力搓了几下,在黑暗中,她指尖泛起了紫色的荧光。
“我早就在那木羽的密信槽内撒了紫萤石粉,你若无辜,如何知道开启这个机关?”
金禹说完,一声呼哨,朱雀楼下的广场周边升起数十个火把,一人率队向他们三人围了过来。
青筠一看,面如土灰,率队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她主人的皇孙——元昶。
元昶一见是青筠,先是意外地低声说了句:“青筠?”接着脸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淡淡道,“不成想是你。”
金禹见青筠紧闭双唇,神色有异,心知不妙,赶忙上前,用力掐住她的双颊,青筠的嘴被迫张开了,两道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看来已是将舌头咬伤了,好在金禹阻止及时,未将舌头咬断。金禹道:“你身份既已暴露,死或不死,都注定要连累你主人,不如留着命,说说原委,或许皇上会从轻发落。”
青筠此时被金禹掐住双颊,不能说话,只是怒目望着元昶,满是恨意。
元昶并不躲避她的怒视,也看着她的眼睛,平静的语气中带着寒意,道:“朕知道你恨朕,你若现在死了,朕便将你的罪过都推到皇祖母身上。你做这么多事,无非为了她,何不好好讲讲是与谁接头,是谁主使,若确与皇祖母无关,朕也不会妄加之罪。”
听得元昶这么说,青筠从嗓子底发出几声愤怒的声音,似是谩骂,只因被掐住了双颊,含糊不清,不知说了什么。
只听元昶道:“金禹,你放开她,让她好好说话。”
金禹刚放开手,青筠啐了一口血沫,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数典忘宗的儿皇帝,太皇太后呕心沥血都是为了你,你却这样对她!没良心的东西,你知道你让太皇太后多失望嘛……”
青筠越说越激动,但元昶脸上却依旧没有表情,火光照耀下是他冷眼看着青筠满是皱纹,声泪俱下的脸,过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道:“她若知道跟随她多年的你原来是个叛徒,该作何感想?”
青筠听了,忽然住口了。只听元昶又缓缓说道:“到底是谁让她失望了?”
火光下,青筠愤怒的双眼忽然暗淡无光,是啊,若太皇太后知她做了这么见不得光的事,该多心痛。
金禹见她发愣,推了她一把,道:“还不快说是谁主使你的?莫不是孟济宗?”
听到孟济宗三个字,青筠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虽是一瞬,也逃不过金禹的眼睛,道:“果然没错儿了。”
元昶见青筠不语,知须给个诱饵,方能令她开口,于是道:“你与朕好好交代,朕便答应你不牵连其他人……”
青筠看见元昶眼中露出的寒意。“其他人?”她喃喃道。
元昶道:“当初大臣借题发挥,指摘朕被妖女迷惑,昏庸无道的时候,嬷嬷可是随皇祖母在帘后听着?如今,朕也想看看这招祸水东引在嬷嬷这里,可还奏效?”言下之意是若青筠不坦白,便要学当日皇祖母的做法,将罪过往皇祖母身上推去。
青筠被金禹点穴动弹不得,听了元昶这话,忿忿地说:“你连这个事都要怪罪到太皇太后身上吗?”
火光下,元昶的脸苍白阴冷,他不紧不慢地说:“那你说是谁指使的?”
青筠看着元昶,只是瞪眼,气得说不出话来。
金禹看她不语,不无嘲讽地说道:“好蠢的老婆子!听你意思是你恨皇上亏待了你主子,那皇上好歹还当是老祖宗供奉着你主子呢!替她出头,可你却找了你主子的死对头——陆太妃的儿子来对付皇上,岂不是与虎谋皮,这事儿真成了,你主子还有命嘛?”
青筠听了,才开口争辩道:“他们答应我,定不亏待了太皇太后的!”
金禹见她如此说,摇头道:“你这把年纪,竟还如此天真!他们连人都敢杀,跟你讲什么信用,如今他们知道你暴露了,小心去即刻找你主子麻烦!”
青筠急道:“此事与太皇太后无关!都是我一人所为!”
金禹“哦?”了一声,将手搭在青筠肩上,戏谑道:“那何不说来听听,咱们也好快快把事儿结了,保你主子万全呐?说起来,你和孟济宗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接上头的呢?”
夜色漆黑,横风微凉。青筠扭曲褶皱的老脸略微抽搐了一下,她冷笑了一声,不无讥讽地说道:“说起来还是拜皇上所赐。若不是你软禁太皇太后,让她幽居修节宫,老奴哪有那些机会可以单独出宫替太皇太后办事。孟济宗,哼哼,便是在张大人寿宴之时,老奴代太皇太后上门送贺礼时遇到的。他应是伺机许久,在老奴返程路上悄悄截住了去路。”
“你们这样便一拍即可了?”金禹插嘴问道。
“没有,这么重大的事,老奴当时便吓蒙了。但是回宫之后,看到皇上对太皇太后如此刻薄,太皇太后一生为我朝呕心沥血,不想如今却晚景凄凉,老奴日思夜想,与其坐以待毙,不若与虎谋皮!”
“修节宫那些故弄玄虚的暗示都是你自己弄的罢?”金禹又问。
“没错,给太皇太后的密信和璞玉是老奴放的。”说罢,怒而对着元昶道,“便是如此,太皇太后依然心里向着你,竟然直接将此事与你说了。”
金禹冷笑道:“她不过没你这么蠢,知道投奔了死对头忱王比待在修节宫死得更快罢了!”
卜雨见金禹语出无礼,拉她道:“她毕竟是长辈,你莫要无礼。”
但金禹仍不肯罢休,追问道:“皇上上次出宫的行踪也是你告诉孟济宗的吗?”
青筠听她放肆无礼,只瞥了她一眼,再不愿开口说话。
金禹感叹道:“孟济宗这招也算厉害了,无论你是否能成功拉拢你主子与孟济宗联手,光是行刺皇上这事儿,也注定要拖你主子下水了,这事败了,你主子遭殃,这事成了,那忱王狠毒了你主子,岂会守信用保你主子荣华,你主子到底还是遭殃。真不明白你那谋略过人的主子如何有你这样缺心眼儿的奴才……”
正说着,人群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高声说道:“好奴才!好奴才!”在暗夜里分外清晰。
听得那个声音,原本围着青筠的侍卫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只听“咚、咚……”龙头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
火光下,太皇太后冷酷的脸出现在了青筠面前。青筠顿觉浑身冰凉,她跟随太皇太后多年,深知这样的表情意味着什么,没有痛心疾首,没有心软求情,只是冷漠地看着她,仿佛与她从不相识。
是的,此时太皇太后应该这么做。青筠想,只有与自己彻底撇清关系,太皇太后才能明哲保身。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历经三朝的老祖宗身上,却听太皇太后什么也没说,只与元昶平静说道:“夜深了,把她拖下去择日审罢。”
元昶亦不回答,只一挥手,上来两个侍卫将青筠带了下去。
太皇太后看着青筠脸上释然地表情,心中暗想:老奴才,哀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知道,她如今的处境,如何替青筠求情都是枉然。青筠是注定是要死了,既然如此,就让勿要对主子有任何愧疚,心无牵挂地走罢。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青筠被带了下去,消失在漆黑的夜里,才缓缓转身,一个人拄着龙头拐杖离开了。
元昶看着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皇祖母的背影,从未觉她如此落寞过,一个人的背影是不会骗人的。
此时,黑夜中只剩下火把劈里啪啦的燃烧的声音,刚刚还在审问青筠的金禹此刻也忽然安静了下来。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心想:好戏散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