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橚微微眯了眯眼,接着说:“也就是微臣、冯翦、孟济宗三人了。”
元昶思忖着说:“你们三人如今均在京中任职,卿家忠心耿耿。朕自不会怀疑。冯、孟二人,皆为张党,嫌疑重大。”
王橚听出元昶有怀疑张大诚的意思,心中暗喜,赶忙进言道:“恕臣直言,自皇上亲政以来,张大人多番刁难,臣亦听闻他在背后多有悖逆之言,冯、孟二人皆由他一手提拔,对他死心塌地,皇上不得不防。”
元昶的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一丝轻蔑,心想:你们这些老奸巨猾的臣子,真当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互相打压,纵使我要除了那张大诚,将来也定要防着尔等这般存着私心,争权夺利的人。
他心中虽如此想,脸上却和气地说:“多亏了卿家提醒,还望卿家替朕看看冯、孟二人处可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循。”
王橚拱手道:“臣定当尽心竭力。”他自然会尽心竭力,如此难得可以扳倒张大诚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元昶看出王橚心思,不露声色地说道:“张大人乃朝中重臣,德高望重,若此事真与他有什么瓜葛,还望卿家慎之再慎,不然,打虎不成……”
王橚知道元昶想说的是,打虎不成反遭虎咬。立即心领神会,保证道:“皇上放心,微臣定不鲁莽行事。”
二人眼神相对,元昶补充道:“一切以事实为准。”
王橚明白元昶是唯恐自己急于扳倒张大诚捏造证据,意味深长道:“皇上放心,臣明白其中利害。”
……
一天过得飞快,王橚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元昶看着暮色中渐渐远去的王橚,若有所思,投桃报李,晚上就去趟栖梧宫吧……
元昶素来不喜欢乘坐轿撵,又走得飞快,后面的太监们提着灯笼一路疾行跟着。元昶边走边想着接下来怎么办,不防被人背后轻轻一拍,一回头,只见金禹已经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
元昶无论去哪里都前簇后拥,哪里有过这样意外的时刻。他一看,那十来个随从,竟然都无声无息被金禹击倒在路边。不过他毕竟是皇上,虽然出乎意料,脸上却不慌张,那短短一瞬,心中却涌上不少念头,心想:幸亏这孩子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若是与自己为敌,如何防得了她?
金禹见元昶竟然不生气,只是意味深长地定定看着自己,反倒觉得被元昶的冷静镇住了,努嘴抱怨道:“好无趣啊,你都不害怕吗?如果不是我,是坏人怎么办?”
元昶看着金禹任性的样子,越发责备不起来,摇头说道:“查案时你心思敏捷无人能敌,私下却贪玩如孩童,真叫人琢磨不透。”
金禹莞尔一笑:“皇上能如此处变不惊,也是稀奇。”
元昶苦笑了一下:“朕不是处变不惊……”后半句却不说了。他本来想说的是:“不是处变不惊,而是觉得死无所谓罢了。”
他见金禹满不在乎的样子,无奈道:“你擅闯禁宫本就是死罪了,如今又袭击朕的侍卫,你不信朕严办了你吗?”
金禹嘴角微翘,狡黠地说:“皇上若是要办我,早就办了不是。只怕你是不忍心。”说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玩笑开过了,便住嘴不语。
但元昶听了,竟然一怔,自问:“为何如此纵容她呢?”
还未及多想,只觉手上一暖,已被金禹握住。他心中忽然觉得无限欢喜,从安阳回来以后,他就常常想象这样被她握着手的时刻,好像那掌心的温度能让他的心也暖和起来。
金禹一边拉着他往前走,一边说道:“来,我带你去见个有趣的东西!”
元昶心里喜欢,嘴上却说:“朕为何要跟你去,你不知朕很忙吗?”
“你不就是要巴结王家小姐吗?有什么忙的,不去也罢。”
“我去见皇后,乃是天经地义,何说巴结?”
金禹回头看他,轻蔑地说:“如果你真心要去,就不会挑着要王橚办事的时候去了。何必呢,当个皇上,还得出卖色相。”
“你!你说话实在太刻薄了!”
金禹笑道:“这刻薄的劲儿可不是跟皇上学的。”
两人说闹着,金禹忽然说:“咱们到了。”
元昶一看,原来是已经到了朱雀楼。朱雀楼在皇宫的最南端,因非正门,夜间无人值守,连灯都不掌。
此时一轮明月已经高悬于空,朱雀楼檐角高耸,寂寂独立。
元昶问道:“你带朕来这里做什么?”
金禹只低声说了句:“随我来便是。”便拉着元昶往朱雀楼上走去。
一路行来,她竟然从未放手。
待到了楼上,金禹神秘兮兮地说:“你可看出这里有何不同?”
元昶虽然自幼长在皇宫里,但从小去的地方却很有限,除了各处寝宫,就是是御花园、上书房、立政殿这几个地方,这朱雀楼再往外一里就出宫了,在宫中算是偏远的地方,他竟然从未登过此楼。
“不就和宫中其他地方一样,冷清清的。”
金禹扁嘴道:“你现在好生无趣。”
元昶不解道:“怎的,你觉朕前几日有趣吗?”
金禹知自己又说错话了,她是感慨十年前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元昶如今竟是如此意兴阑珊。
她不知道,自己找各种理由与元昶独处,已是情不自禁,虽然平时心思缜密,但与他一起,就心魂飘飘,便常常犯错。好在元昶打死都猜不到霈儿死而复生,而且还是男子的模样作掩护,才算蒙混过关。
她转移话题道:“这地方是冷清了点,难怪你们这些成天待在宫里的人一个都没人发现。”
说着,她拉着元昶绕朱雀楼走了一圈,元昶纳闷:“你叫朕看什么?”
“原来连你也看不出来,我原来还说对手胆子太大了。”
“朕没工夫跟你斗嘴,你若真的有什么发现,快说,朕便恕了你暗讽朕愚钝之罪。”元昶被她卖关子惹急了。
金禹噗嗤一笑:“没有暗讽,是明说。”随即却正色拿手指着朱雀的花格问道,“皇上你看这上面的图案有何不同?”
元昶按金禹所指,看朱雀楼四面都安了一样图案的花格,花格上应那朱雀楼的题,皆雕了朱雀穿云的图案。
但是他又独自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却还是看不出异样:“你不要卖关子了,还不速速与朕说来。”
金禹又指了指花格上朱雀的翅膀:“好吧,你看这东边的花格,和南边的花格,有何不同?”
元昶又仔细看了看,忽然惊奇道:“南面的朱雀,左翅上多了一根羽毛!”
“皇上总算发现了。不过还有更奇怪的地方……”
说着,她用手轻推那多出的羽毛,只听轻轻的一个声响,那木羽毛便脱落了下来。
金禹将木羽毛交到元昶手中。
元昶借着月光仔细看,只见木羽毛背面被挖出了一个中指长的凹槽。“莫非这是?”
金禹点头道:“正是,如果你我没有猜错,这是有人用来互通消息放置密信的地方。”
“哼,这些贼人好费这心思。你如何发现这个的?”
说着,元昶眼睛乜斜了一下,他刚刚与自己说要信任金禹一回,心虽如此,但他那习惯警惕的头脑令他不自觉还是起了疑心。
金禹看出了他的怀疑,知道纵使自己与他往来默契,终究他不会轻易信人,也不生气,故作轻松道:“我可不像你那么忙。除了查了忱王的案子,闲来无事,便在宫中晃一晃,不想倒是被我误打误撞给发现了这个。”过不金禹也未全说实话。若是寻常人,心中有过不去的心事,往往睡一觉便会好些,或者暂时忘却那苦痛,但金禹却是天生不睡的,漫漫长夜,她如今只能是漫无目的地游走方能苦挨到天明,其中心酸又有谁知。不过这倒是让她在朱雀楼有了意外的发现。
元昶道:“朱雀楼虽是地属宫中,不过因与南门很近,又是宫高的楼,当初高祖为显示与民同乐,特下令,每逢初一,可在守卫严密的情况下,让若干百姓登楼远眺。看来倒是让别有用心之人有了可乘之机。”
“连皇上都不曾来过这里,无怪乎他们这么多年都不曾露了马脚。你这个皇上说起来勤奋得不得了,如何连这点与民同乐的觉悟都没有。”
“你一个男孩,何来这许多废话。还不赶紧与朕想想该如何处理这木羽毛?”
金禹从元昶手中拿过木羽毛,放回了花格原处,忽然又抓起元昶的手,用力揉搓,元昶见她行为怪异,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金禹一遍揉搓,一遍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不要自作多情!”说罢,抓住元昶的手置于月光之下,道:“你看!”
元昶一看,自己的手掌和指尖有斑斑点点紫色的微光,惊奇道:“这是什么?”
“我在这木羽毛的槽内抹了一层紫萤石粉,紫萤石与一般萤石不同,平时不发光,得摩擦之下才会发光,接下来我们只需要守株待兔,等那兔子自己蹦出来了。”
“不过离下月初一还有十余天,咱们也不能干等着。”
“那是自然,不过总算宫中内应咱们是有线索了,皇上你就不能高兴一下么?”
元昶看着她,还是一脸阴郁的表情。金禹见他一直不开怀,有心逗他一下,故意打量着元昶,说道:“说起来,自我见了皇上之后,就没见你笑过,要不……这月色迷人,你笑一个给我瞧瞧?”
说着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从腰后抽出纸扇,踮起脚尖,拿纸扇抬起元昶的下巴。
元昶不防她如此戏谑自己,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瞪眼呆在原地。朱雀楼高,东风飒飒,吹起二人衣裙,金禹本打算与元昶开个玩笑,但此情此景,月光中,元昶俊朗不似凡人,竟倒让她自己情不自禁起来,倏忽收起了纸扇,往后退了一步。
二人皆沉默尴尬了好一会儿,元昶才结巴道:“放肆,敢对朕无礼!”
“皇上!皇上!”不远处,呼喊元昶的声音此起彼伏。原来被金禹击晕的侍卫醒过来了,都以为皇上被劫持了,全皇宫出动人马搜寻。
元昶转头去看搜寻的人群,金禹趁着他分心一跃下了朱雀楼,消失在黑夜中。等元昶再回过头,早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此时月明如昼,银光挥洒。他痴痴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