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满脸悲色若有所思的坐在文德殿的龙榻上,就在几日前,他已经下定决心封李贤妃为后,谁料想,她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薨逝。是红颜薄命,还是有人故意加害?若是有人故意加害,那也未免胆子太大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人除非是活腻了,要么就是疯了。思前想后,赵淑妃的嫌疑最大,可又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是她做的,当日动过河豚的御厨又全部被处死,也无证可循,于是颁布了一条诏令追封李贤妃为元德皇后,葬礼也按照皇后的规格来办。
由于朝中事物繁忙,北方战事进入到了愈演愈烈的阶段。对于李贤妃的死,随着时间的推移,赵光义便没有再问起,更无人敢再提此事。
思蕊居内,梦璃望着窗外的雨托腮发呆。这一年的雨水格外的多,让自小就喜欢看雨的她着实兴奋了一把。可一想到李贤妃的死,在她心中就像蒙上了一层雾气,迟迟挥之不去。
“瑞娘,我实在想不明白,贤妃娘娘就这么无辜的死了?依我看来,绝对不是误食河豚这么简单。我刚进宫不久,就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瑞娘,我突然有些害怕,下一个该轮到谁遭此不幸呢?”梦璃轻轻叹息了一声,愁绪又渐渐弥漫在心间。
瑞娘和言相劝道:“娘娘,后宫之争历来都不少见,而且可以残忍到血淋哀怨的境地,严重到改旗易帜地步。后宫之争,表面是为床第之争,深层次体现为后位之争,而归根结底是储位之争!踏入这个地方,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话,都要权衡之后再做权衡。娘娘已经踏足这里了,也没有了退路可言。”
“这倒让我想起汉宣帝时期的一个宫廷故事,据说汉宣帝的第一个皇后许平君是他在民间时的结发妻子,宣帝对她情深意重,最后继承了大位后册立她为皇后。当朝大臣霍光的夫人胆大包天,在许皇后生子时暗地里谋杀了她,其动机是把她的女儿霍成君推到皇后的宝座上去。霍夫人的女儿霍成君得偿所愿,果然当上了皇后。但是汉宣帝不是一个昏君,他查出了真相。为了政治稳定,宣帝当时没有挑明。他等到霍光去世才狠狠地整治了霍家的人,霍成君的皇后做到了头。宣帝早间就立了许平君的儿子做太子,为了让他做得稳当,宣帝特意选了一位不受自己宠爱的和自己没有任何子嗣的妃子做了皇后。”
“后宫之争向来残酷。娘娘,还记得你进宫之前说的话吗?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助有权有势的人,铲除对自己不利的,保护自己最珍贵的人。”瑞娘看梦璃神色黯然,提醒道。
“我知道,我在想当日的情形,那盘河豚明明是洛蝶端给圣上的,圣上没有用这才给了贤妃,如此推断,洛蝶也是有嫌疑的,可她和贤妃娘娘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啊,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她没有杀害贤妃的动机的。楚王殿下和后宫所有嫔妃都觉得赵淑妃嫌疑最大,因为涉及到皇后之位,圣上有意册封贤妃娘娘做皇后,而在这个时候,贤妃意外薨逝,受益者最大的就是淑妃了。”
“可是淑妃不会傻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谋杀贤妃的,娘娘你想啊,既然大家都知道她对皇后的位置觊觎已久,又怎么在如此光明正大的场合下痛下杀手呢?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自掘坟墓吗?圣上何等聪明,赵淑妃跟随圣上多年,对他的品性不会不知,所以她是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的。”
梦璃表情一怔,看向瑞娘,忽然一股不安涌上心头,“瑞娘,你的意思是另有其人?”
“也只是推断,好了,娘娘,不要想那么多了,是不是忘记太医叮嘱你的话了,少忧思。”
“瑞娘。”梦璃眼中掠过一丝忧伤,从衣袖中掏出凤形玉佩紧紧握在手里,低声道:“我终究背弃了夜大哥和我的誓言,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说着说着,眼眶里噙着泪花环抱住了瑞娘,放声低泣。
瑞娘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爱怜的抚摸着梦璃的头,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在这深宫中,有多少无可奈何,身不由已,都硬生生压在这个柔弱的女子身上,忽的一阵心酸涌上心头。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月,宫内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对于李贤妃的死,随着朝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政事,渐渐被大家遗忘了。大家把精力都移向了赵廷美“谋反”的事件中。原来,在朝堂上,赵普和曹彬又参了赵廷美的折子,说他到了西京仍旧不老实,勾结当地官府,蓄谋不轨。赵光义一怒之下,便让赵普和曹彬拟定了对赵廷美的惩治方案,任由他们把赵廷美流放至房州。
一个雷雨交加的下午,元佐得知赵光义打发赵廷美流放至房州的消息后,一气之下,冒着大雨来到文德殿。此时的文德殿里,洛蝶正与赵光义下棋,赵光义见元佐来了,也知他丧母之痛,瞥了他一眼温和说道:“皇儿怎这时过来了?外面这么大的雨,衣服全湿透了,先让王继恩带你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再过来陪朕下棋。”
他说这话时丝毫没有注意到元佐眼含怒火的表情,只听元佐冷声道:“请父皇屏退左右,儿臣有话要说。”元佐心中憋着一肚子的气,也不给赵光义行礼。
赵光义这才看向元佐,看到他怒气冲冲的模样,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把手一挥,让内侍宫女全部退下了,洛蝶也知趣的行礼告退。
屋内的气愤十分紧张,父子二人都各有所思。
“说吧,究竟何事?”赵光义揉了揉太阳穴,略带疲惫道。
“儿臣想问父皇,皇叔究竟犯了什么错,父皇要如此狠心把皇叔流放到房州去?”
“你风风火火冒着大雨跑来这里,还想纠缠秦王的事?”
“儿臣只是想为皇叔讨个公道,也想替皇叔问问父皇,皇叔究竟犯了什么错,让父皇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折腾皇叔?”
“秦王的罪状,朝中的大臣都已查明,人赃并获,父皇也只是按照朝廷的法度来定罪。”
“朝廷的法度?朝廷的法度就是让父皇对自家的亲兄弟赶尽杀绝吗?”元佐情绪激动,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分贝。
“元佐。”赵光义怒了,他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竟是如此看待自己,厉声道:“朕念在你母妃刚刚亡故的份上,不和你计较,秦王的事,不准再提。朕乏了,你跪安吧!”
“父皇,儿臣还想问父皇一句话,如此折腾皇叔,是不是因为金匮之盟?”元佐不依不饶,问道。
赵光义怔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只听元佐继续道:“父皇是因为怕自己的皇权受到皇叔的威胁,故才对皇叔赶尽杀绝的,是不是?可父皇你知不知道,其实皇叔对皇位并没有窥觊的,你做你的皇帝,他做他的闲人,这不是很好?父皇为何要如此逼皇叔呢?他可是你的亲弟弟,莫非父皇真要做那无情无义之人?”
“他有没有窥觊之心,你又从何得知?如今大臣们提供的人证物证俱在,秦王结党营私,力图不轨,父皇也只是秉公处理。”
“秉公处理?”元佐冷笑一声,“元佐今日可真长了见识了,原来父皇尽是做一些针对赵家人‘秉公处理’之事啊?父皇是自作主张也好,听信了奸臣所言也罢,父皇别忘了,他是你的亲兄弟,从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弟。父皇如此针对自家兄弟,任由奸臣摆布,就不怕日后有人提出清君侧吗?”元佐故意把“亲兄弟”三个字说的很重。
“清君侧?朕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在清君侧吗?”赵光义强忍怒火道。
“对,你借助皇叔之手残害李煜是清君侧,你暗地谋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符后母子也是清君侧,这些儿臣都可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道。可德昭、德芳两位王兄死的不明不白也成了清君侧?现如今,皇叔也成了你刀刃上的鱼肉,任由你宰割,你也说是清君侧,父皇可真是了不起,清君侧都清到自家门口了,想必下一个该轮到你清理自己的亲儿子了吧?”
元佐的话如千万只利箭刺进赵光义的心,他忍无可忍,看着面前这个几近疯狂的儿子,再也无法控制,大声孔道:“逆子,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滚,滚出去!”
宫外是哗哗的雨声,伴随着轰隆的雷鸣,王继恩侯在门外听到这一切,慌忙推门进来,屈膝行礼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楚王殿下,陛下正在气头上,先随小人换件干爽的衣服吧,走。”王继恩一面说着,一面拉起元佐就往外走。
元佐一动不动,一脸沮丧,满含愤恨之色,不依不挠冲赵光义问道:“父皇,这一切是不是赵普在背后谋划的?”
赵光义抬眼看了元佐一瞬,遂冲王继恩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他把元佐拉走。王继恩会意,拽着元佐就往外走。元佐绝望地望了赵光义一眼,甩开王继恩的手,转身拔腿朝门外跑去。
“殿下,外面雨大,拿把伞再走!”王继恩慌忙追了出去。
赵光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辛苦培养的儿子,竟然胳膊肘往外拐,这一番心意,不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吗?望着桌上没有下完的残局,忽然怒从中来,胳膊一扬,满盘棋子哗啦跌落在地。他抬眼望向窗外的雨,重重地叹了一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