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梦璃轻咳了几下,原来,如此缠绵反复的忧郁和悲愤,使她的身体越发的虚弱了。
元佐和小汐急忙轻拍了几下她的背,梦璃强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说道:“没事的,你们先回吧,我想一个人静会儿。”
元佐拉着小汐的手乖乖离开了思蕊居。梦璃忽然觉得心中抽痛不已,悲伤和酸楚如决堤的洪水般泛滥,凄楚难言,双眼迷蒙,望着落了一地的轻如薄纸的杏花,忽而想起在王府中那些欢声笑语的日子,恍如隔世,她知道,那些岁月,再也回不去了。于是喃喃自语道:“有时候我们缅怀过去,其实就是留恋那段岁月的美好。”也许是悲伤过度,也许是思虑成疾,她忽然感觉眼皮沉的睁不开,于是靠着藤椅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姑娘,姑娘。”不知睡了多久,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半睡半醒中,答应了一声。
“姑娘,姑娘。”声音又响起,她努力撑起自己的眼皮,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屋内的床上,瑞娘和纤儿正神色慌张地望着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她忙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心中万分惧怕地盯着纤儿问道:“怎么了?我睡了多久?出什么事了吗?”
纤儿双眉紧蹙,低声回道:“刚刚大公子派人来报,说王爷病重,已经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
梦璃心一颤,泪水立即狂涌而出,急忙从床上爬起来,下床躬身穿鞋,喃喃自语道:“父王,父王,我要去见父王。”
瑞娘见梦璃如此着急,忙劝道:“姑娘,莫要着急,待瑞娘帮姑娘穿好衣服。”一面说着,一面去拿挂在衣杆上的衣服。
“纤儿,父王的病究竟怎么样?”
“派人来说王爷自金明池大典后就整日闷声不语,现又着了风寒,病情就加重了。”纤儿小心回道。
瑞娘忽然道:“姑娘,你如今要出宫,必须要得到圣上的允许才是。”
梦璃听后神色黯淡了几分,微怔了片刻,转而道:“我去求他,我现在就去求他。”她心中记挂着父亲,即使对那个人有千般万般的厌恶,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文德殿前,王继恩正侯在门前,见梦璃由瑞娘搀扶匆匆而来,急忙迎道:“俪妃娘娘身子可好些了?圣上可是记挂得很。”
梦璃小心回道:“好多了,有劳圣上费心了。圣上现在可在殿内?梦璃有急事要面见圣上。”
“俪妃娘娘稍等片刻,小人马上去禀报圣上。”说完,遂转身朝殿内走去。
片刻,王继恩便返回,躬身道:“郡主请。”
梦璃急忙提步朝殿内走去,赵光义此刻正埋头批阅折子,梦璃一见到他便跪在地上,哀求道:“圣上,臣女父亲病重,臣女恳请圣上让臣女出宫去探望父亲。”一面说着,一面磕头。
赵光义急忙走过去把梦璃扶了起来,她今日能主动来找他,他心中激动不已。可没想到竟是为了淮海王的病,兴奋之余不免有一丝失落掠过心头。见她如此焦急,拉住她的手安慰道:“你为父亲的病着急朕能体会你那份心情,只是你自个的身体又如何?你这样冒然出宫,身体可受得了?”
梦璃被他这样握着手,实在不自在,可如今有求于他,只得忍了,忙回道:“臣女的病已无大碍,只是心中记挂着父亲,还望圣上成全。”
赵光义凝视着她片刻,道:“好吧,朕准你出宫去探望父亲,带上陈太医,他是翰林医官院的翘楚,不过你要保证晚膳之前必须回宫,还要陪着朕用膳。”
梦璃默然,抬眼望着他眼中满是暖暖的温情和关怀,静静点了点头。
驶往淮海王府的马车上,梦璃靠在瑞娘的肩上垂目默坐,陈昭遇与她们相对而坐。许久,瑞娘看向陈昭遇低声问道:“陈太医原籍可是明南海县人?”
陈昭遇心中一颤,望向瑞娘,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疑惑道:“瑞娘怎知我的明南海县人?瑞娘认得我?”
“陈太医如今是翰林医官院的翘楚,贵人多忘事也是有的。”
梦璃也甚是困惑,直起身子凝视瑞娘。
陈昭遇似乎想到了什么,满含惊喜的神情抬起手指着瑞娘道:“你是???你是祺瑞?”
瑞娘认真点了点头。
“怪不得第一次在文德殿给俪妃娘娘诊治的时候觉得你面熟,可从未曾想过你会在宋宫内供职?师兄还好吗?”陈昭遇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问道。
梦璃疑惑地望着二人,“怎么,瑞娘,你和陈太医是旧识么?”
瑞娘满心的喜悦,冲梦璃点点头道:“陈太医是我夫君的师弟,曾在前朝太医院供职。陈桥事变后,陈太医你不是被遣散了吗?怎会到了翰林医官院?”
“当时陈桥事变后的确是被遣散了,开宝年间,太祖皇帝广招医官,我就换了个名字去应考,考了个温水主薄,后升光禄寺丞。开宝六年,太祖皇帝命我与其他两位医官一起修订《开宝新详定本草》,就这样,在翰林医官院一待就是二十多年。祺瑞,你这些年过得可好?师兄可好?”
瑞娘的眼神忽然黯淡了,回道:“你师兄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陈昭遇听后忽然面露悲伤之色,不禁叹道:“师兄是我们这几个兄弟当中悟性最高,最得师傅喜欢的,怎么会???”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师弟你也别太悲伤了。”瑞娘劝道。
“我曾记得你一直侍候小符后的,何时被送到这宋宫来供职了。”陈昭遇看了梦璃一眼,小心冲瑞娘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改日我在和师兄细说。俪妃娘娘以后就拜托师兄多多关照了。”
“身为医者,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再说,圣上对俪妃娘娘关爱有加,下官更是要恪守医德,为娘娘及王爷尽心尽力治病。”
梦璃道:“那就有劳陈太医了。”
瑞娘把手覆在梦璃的手上,向她投去温和的眼神,示意她放心。
梦璃人还未到父亲的屋子,只见钱惟浚在门口焦急地踱着脚步。梦璃快步上前,见到钱惟浚的那一刻,多日的委屈和伤痛再也忍不住,如决堤的洪水般,泪水簌簌落下,遂扑进了钱惟浚的怀里,“二哥,二哥,父王怎么样了?”
钱惟浚拍着梦璃的肩膀,语气沉痛道:“父王已好几日没有进食了,小妹,你快去看看父王吧。不要哭了,父王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不要再让他担心。”一面说着,一面帮梦璃擦拭眼泪。
梦璃强抑着悲痛,擦掉眼泪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知道了,二哥。”
梦璃深吸了一口气,便朝父亲的屋内走去。一挥手让一旁服侍的仆人丫头都退了出去,钱俶闭目躺在床榻上,才几日不见,梦璃注意到父亲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根,已经微白的两鬓让父亲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憔悴了许多。梦璃心中一阵酸楚和悲伤,放轻了脚步,跪到父亲床前,握起父亲的手低低叫道:“父王,父王,璃儿来了。”
叫了几声,钱俶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梦璃,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璃儿,父王是在做梦吗?”
梦璃凑近钱俶,脸贴到他的胸前道:“当然不是梦,璃儿就在父王身边。”
钱俶低低一声叹道:“父王刚刚梦到你娘亲了。”
梦璃道:“父王是太过思念娘亲了,娘亲若泉下有知,见到父王这般模样,会心疼的。”
钱俶轻叹了一声气,“是父王对不起你娘亲。”
“父王,父王心中是爱着娘亲的,璃儿明白。虽然父王不愿与璃儿说起娘亲,可在父王心底,娘亲的分量是很重的,璃儿能感觉得到。上一次,父王让璃儿去杭州,我见到了父王修建的皇妃塔,与父王的保俶塔遥相呼应,璃儿明白,父王是想永远那么望着娘亲,虽然生前不能长相厮守,可却能在一切尘埃落定,摒弃世俗后,相濡以沫,一生相随。”
“璃儿,父王对你娘亲有愧,对你也有愧,你千不该万不该进宫的。就算牺牲全家人的性命,父王也希望你能好好的,你懂吗?”
梦璃强忍着心中的悲伤和酸楚,紧紧握着钱俶的手道:“璃儿懂,可璃儿怎忍心看着父王和兄长受尽他的屈辱,父王一生已经很苦了,璃儿不愿也不忍再看到父王为璃儿为难。父王生育璃儿养育璃儿二十年,璃儿怎能丢下父王不管?父王当真让璃儿做那忘恩负义之人么?”
钱俶一声长叹,“你为何和你母亲一样,这么固执呢?”
“父王,父王不是一直喜欢莲花吗?邵坊主跟我讲父王和娘亲的故事,说父王初次与娘亲相见的时候西湖荷塘里开满了莲花,是极美的白莲花。在那之前,西湖从未有过莲花。父王当时肯定以为是莲花仙子下凡了,对吗?那父王也应该知道莲花因其功用之大而香飘四海,一生若能服务于大众,那这一生定是幸福的。把自己的安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那才是一种罪过。父王一生颂扬佛法,更应该明白,这世上有一件事是不能等的,那就是孝顺。璃儿是你的女儿,璃儿不忍再看到父王受尽满朝大臣和他的凌辱,再者,璃儿已经是他的人了,璃儿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父王你的病能好起来,让璃儿有机会进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