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朔风乍起。
山林间,连绵不绝的山脉一直延伸到天的那端,阴阴郁郁的松柏直直得驻立在山坡上。北风萧瑟,草木零落。天空中的乌云沉沉压下来,大地森森然,冷落的山林中,寂静无声。
弥漫的雾气里,一座孤坟清冷地立于一棵古老的梧桐树下,梧桐叶凋落,铺满了坟头,秋风吹起,片片落叶在半空回旋,煞是冷冷清。
梦璃面色沉重,静静伫立在坟前,望着李煜的墓碑黯然神伤。
“何事不随东洛水,谁家又葬北邙山?生于七夕,死于七夕,叹只叹你不该生在这帝王家,不该长在这烽烟乱世中。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梦璃喃喃自语,夜倾辰面色凝重默默站在她身后,一语不发。
身后的落叶被风吹的哗哗作响,梦璃强忍住泪水,蹲下身去轻轻抚摸着墓碑,哽咽道:“从嘉哥哥,梦璃来晚了,没有想到,普陀山一别竟是永别,你我今生便再无了相见之日。梦璃现在来送从嘉哥哥一程,还望哥哥莫要怪梦璃来迟了。”梦璃眼中浸满了泪水,停了一下继续道:“你的一生,才华横溢,工书善画,能诗擅词,通音晓律,虽一生短暂,却留给后人众多朗朗上口的佳作。你本无心争权夺利,一心向往归隐山林的生活,却不料错生在了帝王之家,又逢烽烟乱世,从未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你生前最爱梧桐,现如今叶叶梧桐坠,有梧桐相伴左右,愿你安息。”
梦璃心中伤痛,只觉得胸口闷的有点喘不上来气,蹲着的双腿都有些颤抖了,夜倾辰见状急忙上前几步俯身扶住了她,轻声劝道:“梦璃,不要太难过了。他的一生虽短暂,可却为后人留下了不朽的诗词,他一心向往闲云野鹤的自由生活,死后灵魂必然飞往那一片纯净的圣土了。”
梦璃点点头,幽幽道:“从嘉哥哥,你终于解脱了,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从此后,坐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再也不用为权利斗争而苦恼,远离红尘紫陌,淡然无忧。”
夜倾辰欣慰地望着梦璃道:“你这样想就对了,不要再伤心了,你身体本就不好,他若知道了,也会心疼的。”
“夜大哥,能陪我四处走走吗?这下你可以告诉我从嘉哥哥究竟是怎么死的了吧?”
夜倾辰轻叹口气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向我保证不管听到什么,万不可再生出极端的事情来。”
梦璃柔声道:“我答应便是。”
夜倾辰与梦璃缓缓走在山路中,夜倾辰道:“据我所知,当今皇帝一直垂涎李煜夫人小周后的美色,在南唐归降后,先帝本对李煜一家是以礼相待的,可谁知先帝驾崩后,太宗赵光义即位,他看好了机会,经常借后宫磋商女红之事招小周后入宫,然后就一次又一次的对她进行凌辱。小周后为了李煜的安危,便忍着委屈和痛苦,任其欺辱。更可恶的是???”
夜倾辰忽然中断了话语,望向梦璃,梦璃追问道:“什么?夜大哥你继续说啊!”
“我都难以启齿,皇帝竟然在强幸小周后时命画师现场作画。”夜倾辰为难道。
梦璃听后脸色煞白,世间竟有如此可恶之人,此人还贵为天子,这种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简直是个大色魔。
夜倾辰继续道:“李煜得知后深恶痛绝,便作了《虞美人》以泄愤,谁知皇上听了这首词后,竟起了杀他的念头,借着秦王与李煜私交甚好的机会,在他寿辰之际送上了一坛酒,秦王和李煜都不知皇上在酒中下了牵机药,李煜喝完酒后当夜就去了。”
梦璃听得整个心都被狠狠揪着,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竟是为了一首诗,致使李煜死于非命。更没想到当今皇上竟如此狠毒,牵机药,那是多么烈性的毒药啊,服用后肠胃剧痛,引起全身抽搐不止,头足相就如同弯弓的形状。两手两脚,忽拳忽曲,头,或俯或仰,最后与足部拘搂相接而死。想想都自觉不寒而栗,他连一个降国之君也不肯放过,还要夺人之妻,让人受尽欺负和凌辱。梦璃心中一阵酸楚,喃喃自语:“从嘉哥哥,你是不想当帝王的,对吗?若只是普通人,你定会快乐的,然而,上天却和你开了如此大的玩笑,一代君王,又谈何容易?降于宋,你沦为阶下之囚,失去了一切,包括快乐,你呕心写出了一曲又一曲的悲歌,可是谁能真正懂你?过往的生离死别与无数的悲歌哀怨,终是是在那个萧瑟的七夕夜通通画上句号。那些快乐的时光已不再,岁月无情的带走了一切,你又能做什么?快乐之后,悲伤依旧,你的生辰,多么欢乐的日子啊!却被他的一壶酒,无情的摧毁了一切,你,便由此结束了生命。”
她忽然想到在汴京的这些时日,偶尔在市井中听到的话,于是对夜倾辰道:“我听说这个太宗皇帝当的名不正言不顺,自古以来皇位都是父传子,从未听闻过兄传弟的,还有,先帝的子嗣死的不明不白,我听说也是???”
“梦璃,”夜倾辰打断她,一脸严肃道:“这些都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任何证据,以后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以免招来杀身之祸,你可明白?”
梦璃看他的眼神有些可怕,但并未住口,继续说:“夜大哥,你可知道我在秦王府遇到何事了?说来甚是奇怪。赵德芳赵大人,前几日到秦王府上,我看他面色苍白,有些异样,就给他把了脉,结果他身重剧毒,此毒十分厉害,会在悄无声息中致人死地,秦王和赵大人当时脸都白了,后来就去偏厅说话了,你说,赵大人身上的毒是怎么来的?当今皇上究竟是怎样的人?我知道你为我好,怕我口无遮拦,惹祸上身,可是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啊。”
夜倾辰听后面容沉了下来,沉默不语。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赵光义把练毒坊给红婴制毒,竟是针对自家人的,想想这十几年来,自己一直竭尽全力地为他办事,可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心狠手辣,对待自己的亲属尚且如此,而他夜倾辰是不是有一天也会遭此下场呢?他不敢再去想,还有未寻到的仇人,他只能暂且忍受这一切,更何况,他现在还有利用价值,赵光义这个时候还不会对他怎么样。
片刻,夜倾辰道:“这些都只是推断,还没有根据,你在秦王府住,事事小心。过些时日,我还是送你回普陀山吧。”
“夜大哥是送我回去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夜大哥嫌我碍事了吗?你不是说过,让我等到你处理完京中的事情后便会随我一起回普陀山吗?莫非现在变卦了?”梦璃理直气壮地望向夜倾辰道。
夜倾辰把她揽在怀里,道:“京中危险,我是担心你。”
“梦璃一定要等到你忙完京中事务后跟我一起去普陀山。天不老,情难绝,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梦璃望着夜倾辰俊秀英挺的面庞,柔声道。
夜倾辰紧紧把梦璃搂在怀中,心中纵有万般愁苦,有这个娇美善良的的人儿相伴,此生已足矣。
从北邙山回到汴京,梦璃并未直接回王府,而是跟夜倾辰回到了夜宅。清风和细雨开门出迎夜倾辰,看到夜倾辰脸上泛着灿烂的笑容,与梦璃相扶走进宅子。梦璃一脸俏皮的模样十分可爱,挽着夜倾辰的胳膊和清风细雨打过招呼,冲他们露出了纯真的一笑。夜倾辰却有些难为情,赶紧拽着梦璃进了书房。
“你个死丫头,生怕他们不知道我们的事是不是?还非要做出样子给他们看,诚心的吧?”夜倾辰还未站稳脚步,口气里略带责备道。
梦璃一阵痴笑,道:“就是诚心的,得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主人心有所属了啊,怎么?莫非你还会害羞啊?”说着,凑到夜倾辰面前侧头瞅着他的脸。
夜倾辰一把搂过她,笑道:“死丫头,竟如此戏弄我,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了。”
梦璃腻在夜倾辰的怀里道:“就是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怎么地?我这个样子你不喜欢吗?”
夜倾辰抚摸着梦璃浓黑的长发,温柔道:“喜欢,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突然,夜倾辰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衣袖里掏出一支精致的青花小瓷瓶,梦璃疑惑地望着小巧的瓷瓶,问道:“夜大哥,这是?”
“这里面装的是固元膏药丸,上次见你在途中晕倒,纤儿便给了我一张药方,我回京后找当地的名医咨询过那张方子,固元膏固然是好东西,可毕竟是药,其药性又太多滋腻,凡药都具三分毒性,以后还是少吃为好。可又担心你随时发病,就把药熬制后炼成了药丸。”
夜倾辰把青花小瓷瓶递给梦璃,梦璃心中感激,接过药瓶,“夜大哥真是有心。”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少吃。大夫说肝郁脾虚之人平日可多吃些茯苓饼、无花果,以食疗最好。茯苓本身就是一种药材,做成小点心服用后可有助身体强健,宁心安神。无花果也是一种比较温和、性平的药食同源植物,消肿解毒颇佳,药用价值不可小觑。有我在你身边,一定会调理好你的病的。”
梦璃默默听着,冲夜倾辰微微点了下头,却早在内心涌起了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