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与君绝4

当断不断，则受其乱。我没有在正确的时候拒绝错误的感情，就应当备受其折磨。
“铭月，我很高兴看见你和靖国了断。”我回去时，发现泓涟站在宫闱台阶上等我。她穿着最妖烈的红色，就像是血所染出来的一样，没来由的看得我心头一寒呼吸都凝滞了。“然而你的决定，让我失望至极。”
“所以你要拿我怎么样呢？我已经生不如死了。”我只能死猪不怕开水烫，泓涟极少有动怒的情况，一旦她动怒，那就是无法回避的灾难。她永远也不会对我下杀手，但我知道她生气起来比杀了我还要可怕。
“好好的反省反省你的决策，铭月，你和靖国都把自己军人的尊严和皇室的尊严都放在了哪里？”泓涟骂我，但我充耳不闻，我在意的只是她要如何处理我。
“泓涟，多说无益。”
“是，所以你回去再回答我吧！”泓涟拂袖，一抹妖异的艳红占据了我的视野，待我看清才知道那红的不是泓涟的袖子而是一地的鲜血。我连忙抬头去找泓涟，却看见一柄屠刀向我斩来，一个微笑的青年拦住了那把刀。
“靖国！”我赶在那个青年开口之前失声尖叫，这是我无数次梦见过的幻境，我的回忆。可是和梦不一样，我不再是那个瘦小的孩子，自然不能再由得靖国用仁慈来折辱我。我抬手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亲手手刃了拿着刀的屠夫，用滴血的锐刃对准了靖国的胸口。“我不需要你的悲悯，你我为敌，战死方休！”
“小朋友，你这是在做什么？”靖国眯起了眼睛对我微笑，笑得让我心头一滞——这才该是靖国最真实的样子，可是这样子的他看起来冰冷至极，让我非常的不安。“想凭你这瘦小的身体杀了我么？”
“我不小了而且你老了！”我拿起匕首就向他刺去，可是我再犀利的攻势他都轻轻巧巧的避开了。无论我做什么，他永远都能完美的预判出我的行动，我这才想起这不是真实里的靖国，他还年轻而且一切完好无损！
“我老了么？”靖国不出三招就把我双手反剪按在了墙上，我后踢踩他膝盖，可是无济于事他太强了。我输了，靖国的佩刀就架在了我脖子上，只是他性格恶劣尚未下手罢了。“我本来还想放过你，但是小姑娘你挺强的，那你就没有被放过的理由了。”
“既然知道我有一定实力，那就别用这种无聊的方式折辱于我！”我仍然试图挣脱，可他的钳制实在是太过厉害了。我踹他膝盖，但他轻巧的避开了，并且一把抓住了我的脚踝。人言胳膊拧不过大腿，可他凭手劲捏断了我的关节，我隐约听见了骨骼错位的声音。
“那么你是想死了。”可是靖国没有下手杀我，只是把我扔在了旁边，冷眼等着屠夫们来取我性命。
如果这就是真实的过去，或许我和他就都不会陷入心魔了吧？我应当保持住皇室的尊严，即使死了也不能接受敌人的仁慈。可是冰冷的锐刃到我面前时，我闻到刀刃上的血腥味，心中忽然有某样东西爆炸了，我连忙躲开一头扑进了靖国怀中。
“我不想死！”我紧紧的抱着幻境里年轻的靖国，恐惧的泪水决堤而下。到头来，我也不过是普通的女孩子而已，没有赴死的勇气也没有战胜心魔的本领。幻境在我面前分崩离析，我看见我抱着的是泓涟，根本没什么赤地千里，那只是泓涟的红裙罢了。
“铭月，你没救了。”泓涟推开了我，背影单薄消瘦，嚣艳的红裙比晚秋的红叶更萧瑟。
这是两国开战之前，我最后一次见到泓涟。很快她就对我下了禁闭的命令，我不仅见不到任何人，还听不见任何人声，唯一能做的事只是日复一日的练武。但我的精神始终不能集中起来，也许今日我想起来舞剑明日就想起来玩刀，我的本事然而更退步了。
或许这是好事，因为开战以后我就打不过靖国了。
“铭月，如你当初的誓约祈愿，两国开战了。”在那样无趣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以后，泓涟总算把我从禁闭了放了出去。但她给我自由的时候已然开战，两国从来没缓和过的关系再一次到达了爆炸的临界点，而且她是在战争已经白热化的时候才让我知道的。
我无言，太长时间的禁闭几乎让我忘记了自己拥有说话的能力，我只能看着烽烟四起的家国沉默无言。西国的大军竟然真的攻下了东国三城，只差一步就是东国的首都，我当初在泓涟神龛下许的心愿就在眼前——可我却心痛如刀绞，因为我看见了靖国的旗帜。
“泓涟，靖国因伤隐退那么多年，为什么又出战了？”我有一种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的感觉，靖国不应该参战的，他不是困于心魔吗？他为什么参战了，是他不再在乎我了，还是说他一心求死已经做好了打算有去无回了？又或者，他已经摆脱了心魔，参战只是为了折磨我。
“靖国不是主帅，东国真正的倚仗是苏晴岚。”泓涟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不是正好么？铭月，做了这么久西国的战争女神，你和东国的第一天才对阵不掉价；你有我，她有凛渊王——可不是最合适么？”
“可我的心魔是靖国！”我对泓涟咆哮道，而泓涟下手一挥，西国的大军如潮水一般冲向东方。
“苏晴岚不会下战场，因为她是精神领袖，你也一样。而且，就凭你这副模样，靖国身死之前我也不容许你碰任何武器。”泓涟瞥了我一眼，紧紧的扣住了我的手腕，强迫我看着这场可怕的战争但不让我做任何事。
我从来都不知道她能集结起这么可怕的兵力，几年间西国的士兵竟被她训得精锐无匹，这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很快大军就厮杀到了东国主将们面前。靖国不得不选择参战，而他的爱徒苏晴岚持双剑站他身后，和他共同进退。
“啪——”直到我捏碎了身上的甲片，我才知道我的怨愤有多深刻。泓涟瞥了我一眼，意味深长的笑着，但笑容越看越是危险。
“泓涟！你以神的身份冒充人、指挥人的战争，你可知道这是要犯天谴！”在东国残余陷入困境的时候，苏晴岚忽然指着泓涟的鼻子骂道。她和我们离得是非常远，但她的声音却传遍了整个战场，所有人都听见了。“你旁边的水铭月才是真正的西国公主、真正的女帝，你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我要求以瀚海的老规矩进行决斗，东国长亲王在此，让真正的女帝来战！”
这一次轮到泓涟捏碎了虎符。
瀚海的老规矩，如果两国都有皇室在战场、并且双方地位相当的话，任何一方都可以提出决斗，无论任何情况战争必须暂停。决斗可以被拒绝，但接受决斗的二人必须拼出个你死我亡。劣势的一方如果战胜，则对方必须退兵；如果战败，则己方必须全部束手就俘。
这个老规矩听起来是很幼稚，但这是战场上常有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史以来所有士兵都无条件遵守它。
“我拒……”泓涟还没说出第三个字，我举起手制止了她的话。说到底，真正的女帝是我，我失神落魄的走下去她是不能阻止的。
“铭月！”泓涟在我背后，眼神里已尽是绝望。“你是西国的公主，真正的女帝，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对不起你的家国！”
一己之私就是我爱上了靖国，怜悯那个老去的神将，无法对他下杀手。决斗是必须死一个人的，我无法杀死他，那就只能他来杀死我。走到靖国面前并没有很远，可我却觉得像走了一生一样长久，每前行一步都让我的心更痛一分。
直到我站在他面前时，我抬起头，满面泪痕而心已千疮百孔。
“若我死了，你们直取皇都便是。”靖国的声音非常平静，但他抽出的武器，那是一把没有什么用处的仪刀。原来他是做好了死在这儿的准备，从没有考虑过自己有没有可能赢过我。
我知道的，正如我暗杀他那晚，即使他扭转了情势他也还是会把武器还给我。
可是我也没有杀了他的能力，此时此刻我甚至想求他救我，就如幻境里时一样。
“如泓涟所说，我没救了。”最终是我看着靖国的眼睛，无可奈何泪流满面。“我是不能背叛我的国家的，但我也是不能杀了你的。所以……你自尽吧，反正决斗下去你也不可能赢了我杀了我。”
靖国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了自己的佩刀上，他竟然真的有自绝的打算。但是在他举起那把刀之前，我竭尽全力夺下了他的手腕，将自己的脖子送上了利刃。
血色，就如泓涟最爱穿的红裳，我感觉到靖国搂住了我的后背没让我摔到地上，可我已然看不见靖国的神情。
“铭月……为什么不肯多给我几秒……”靖国伏在我耳边问道，但我已经没了回答他的力气。恍惚间似是有人高呼我的名字，辩不得是男是女，黑暗，便已从最深处占据了我的心神。
如果多给几秒，死的人那就是靖国了。我可以忘记了国家忘记了出身，也忘记了年岁的喜欢他，又如何舍得他在我面前死去？
既然不能负了家国，也舍不得你，那么我愿与君阴阳两隔。不必海枯石烂，也不必天崩地裂，我愿与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