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纠错

晚上九点，高明来到约好的咖啡馆。咖啡馆灯光阴沉，整个装潢有些类似童话里的黑森林一般。他发现自己要见的人已经在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了，她从不是守时的人，她的早到让高明颇为意外。
高明默默来到那人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看着眼前人。
“有什么特别的事吗？为什么要特地约我出来？”
“的确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问你。”
“哦？是什么事？既然那么重要，为什么白天我们见到的时候你却不问我？”说着，那人抬起头看着高明，神情淡漠，正是“之湄”。没有了初遇高明的尴尬和不自在，现在的她看着高明，很冷静。她只是好奇，高明到底是有什么事要问她呢？
“我想知道，一年前的4月5号晚上，之湄到底是怎么死的。”高明双眼血红，一字一顿说着，彷佛他是在耗费着自己的生命说出这几句话的。
“你在胡说什么……我现在不是活生生坐在你面前的嘛？”高明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之湄摸不着头脑，要不是他身上只有浓浓的烟味没有酒味，之湄一定会以为他喝醉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你……你是说，你是杨之湄？”高明愣住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眼前的人明明就是乔谖，她为什么会说自己是之湄呢？
两人僵持着，都被对方刚才的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各自在心里思量着。之湄不懂他为什么会以为自己死了；而高明本来是想向乔谖问明一年前的事由，可现在他的困惑却更多了一分，为什么乔谖会说自己是之湄，为什么她会以为自己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事情出现了矛盾对立的两面，一个人同时有两个身份，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么在这两个人之中，必然有一个人是错的，可是错的究竟是谁？
“你说你是杨之湄，那么你告诉我，我是谁？乔谖又是谁？”高明率先发问，他看着眼前的“之湄”不像是在撒谎，可是她为什么会错认身份，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而他却不知情，他一定要找出问题的所在。
“高明，你怎么了？认识五年了，我不觉得你是乱开玩笑的人。为什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之湄”有些失去耐心了，“如果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要先走了。”说着就准备起身。
“你别走！我原本是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你。但是现在……现在的情形不对、很乱，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高明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保持着冷静的头脑，“现在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一定要清楚一件事，你不是你以为的自己，你不是杨之湄！”
“我不是杨之湄？那么我是谁，乔谖吗？是已经死了一年的乔谖？那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什么，鬼魂吗？”“之湄”脸色变得难看，语气也急促了起来。换做任何人，都不能接受别人突然跳出来说，你不是你自己，你是另外一个人。
“是！你是乔谖。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清楚地知道，一年前死的人是之湄，不是乔谖。而乔谖，现在就坐在我的面前。”高明加重了音量，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死的是之湄，不是乔谖；我不是之湄，是乔谖……“之湄”在心里默念着这几句话，两个名字不断地在脑中交错出现。高明方才的话也在她脑中盘旋着，彷佛化身成为一把钥匙，开启了被她自己封存已久的记忆。刹时无数支离破碎的片段涌现出来，无数张扭曲变形的脸都朝她叫着同一个名字——乔谖。她的脑子里闪现数不清的混乱影像，全都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只有乔谖这个名字。她努力想要把这些混乱的影像回忆清楚，脑袋却像要被人生生撕裂成两半，痛苦不堪。
高明看到她的异常，以为她肯定知道什么了，连忙追问。可“之湄”这样的状况根本没法回答他。
头痛欲裂让“之湄”无法集中精力回忆，她不得不停了下来。此刻她发觉事情的确很怪异，难道高明说的是真的？可是自己却偏偏又什么都记不起来，如果高明说的是真的，自己又怎么会用之湄的身份活着，还会以为原本的自己已经死去？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之湄”勉强打起精神：“现在我的脑子很混乱，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
“我帮你！”高明脱口而出：“看的出来你状况很不好，就你现在的样子，我不认为你能找到原因，你连自己是谁都……”说到这他顿住了，这样直白太伤人了。想了想他改口说：“我也想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让我帮你吧，多个人在你身边也没什么不好吧。”
“之湄”想不出理由拒绝，也没必要拒绝，毕竟多个人帮自己是好事。她喝了口咖啡，定了定神，然后分析道：“那么现在的情况是，你说我是乔谖，我却认为自己是之湄，但刚刚的一些记忆碎片让我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疑惑，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我其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不只是这样！现在不单是要帮你弄清楚自己是谁，还要知道，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之湄”发现自己一旦要开始思考这些细节，就会头痛欲裂，几欲晕厥。
“你先不要勉强自己。”高明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安慰道：“对于一年前的事情，我知道的只有结果，那就是之湄出事了，而乔谖活着。没有谁知道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以为之湄的死是意外，而唯一可能知道事情真相的乔谖却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那么你自己呢，你对一年前的记忆是怎样的？”
“乔谖坠桥，之湄活着，自己大病了一场，休养了半年多。可是……中间的细节我记不起来了。我作为之湄的记忆，就是从病好了以后开始的。”
“生病？就是说病好了以后，你就认为自己是之湄了，那么你在那之前的记忆呢？”
“只剩下大学的记忆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这简直就是电影里的情节，高明实在不能相信，一个只剩下四年记忆的人，却笃定地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乔谖是在大学才认识的之湄，所以她即使以为自己是之湄，她的记忆也只能有大学的四年，这可以说得通。可是，她自己的记忆呢？为什么她会完全忘了自己？
问题的关键在哪里呢？出事的那天晚上。高明灵光一现，忙问：“那么那天晚上的事情你还记得吗，那天发生了什么？”
“从那天晚上直到我病好以后，这段时期是我记忆里的一片空白。它就像被从我脑海里剥离了一样，我只能模糊想起一些碎片，但是根本拼凑不起来。而在这些记忆碎片里我都认为自己就是之湄。”
两人同时意识到，问题的答案就在片空白的记忆里。丢失了自己的记忆，换上了别人的身份，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然而它就这样真切地发生了，而现在，努力寻找答案的两人要做的，就是找回这段空白的记忆。
“那么现在呢，现在你能不能相信你自己是乔谖，而不是之湄。”
“之湄”沉默了许久：“你没有理由要骗我，而整件事情的不可思议之处太多，疑点也太多，刚才出现的那些片段影像让我觉得，你可能是对的，我真的是乔谖，而一年前，我选择成为之湄，可能因为我不能承受自己作为乔谖所要承受的痛苦吧。”
“痛苦只能面对的，是无法逃避掉的，你越逃，它追得越紧。”
“你说的对，这一年多以来，虽然我以为自己是之湄，但是我依旧过得不轻松。或许只有找出真相以后我才能够彻底摆脱痛苦吧。”
“所以现在的乔谖，你准备好去寻找答案，打败痛苦了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人用“乔谖”这个名字叫自己，她竟有些不习惯了，她不知道自己仅仅只是不习惯这个名字，还是不习惯要再次背负起这个名字所承载的伤痛。
“乔谖从来都不会怕谁，该来就让它全都来吧吧，也许一年前我怯懦地选择了逃避，但是现在我决定找出事情的真相。”
“你果然还是老样子，做事光凭着一股傻劲，轻易可以做出决定，然后就闷头向前冲。这点你和之湄很不同，她总是要思考很多才会慎重决定。”
“你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一年前的你用错位的记忆替你自己换了身份，到底是为了逃避什么？一年前你不能承受的事情，现在你有把握经受得住吗？”
一连串的发问没有让乔谖再次陷入思索。“你不是要找答案吗，我也要找出真相，这样莫名空白的人生，我宁可不要，我不要永远背负着谜团活着。我对自己有信心，现在的我，绝不是一年前的乔谖，不会再怯懦，不会再逃避！”
“这样最好。可是接下来要怎么办？现在你除了知道自己是乔谖以外，最关键的事情根本毫无头绪，你有什么计划吗？”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办，我需要找一个人帮忙。”
“谁？”
“我之前的心理咨询师——于毅。我想他应该可以帮到我。”
错漏之处正一点点被纠正，当所有丢失的记忆被重新找回，当所有的事情回归正轨之后，最后显现出来的就应当是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