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竹林雪醒来

灵儿看着竹林雪这模样，有几分沮丧，“只是不知道姑娘何时醒来。”
“不用担心，他一定会醒来的。”竹凌风也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说还是在安慰灵儿。待了一会儿，灵儿还是不放心，依旧跑回去化成灵狐窝在了竹林雪身边。
莫寻哪儿也没去，奇怪的是甘家人这几日也没见了踪影，后来才知道，灵儿抹去了他们有关于竹林雪一行人的所有记忆。
再看见莫寻时，是甘家人托村里的媒婆来陆大夫医馆提亲，甘家提亲下聘的首饰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听他们言辞之间丝毫不再提竹林雪几人，陆大夫心下了然，媒婆走后，也抹去了陆柔关于竹林雪的记忆，并且叫到了身边。
“小柔，你万分喜欢甘连？”
陆柔点头应道，“是。”
“那么同爹比起来，谁的分量更重一些呢？”陆柔没注意到的是，说出这句话的陆大夫，眼中全是深情。
陆柔也很是认真的想了想，“自然是爹更重要些。若他往后有不尊重爹的地方，我必然说他！”
“是吗？”陆大夫眼神有些神往，说话也吐字清晰却莫名的有种悲伤，陆柔只当是要嫁女儿了爹不舍得，也没往心里去，“嫁过去之后，好好侍奉甘家夫妇，他们人也还算不错。你自己的选择的，我允了。”
“爹！你同意了！”陆柔高兴的险些蹦起来，“我这就去告诉他们！”跑出去几步，又跑回来，“爹，我这样去会不会显得不矜持啊。”
“去吧，都知道你的性子，没人会说你不矜持。”
“哎！”陆柔放心的转身去了，陆大夫眼中的落寞却无人拯救。
陆大夫拿出了当日竹林雪赠与的玄梦珠，这是极为罕见的恢复生命力的珠子，竹林雪看出他竟然日渐衰老很是惊讶，就这么轻易地赠与了。
他想起那个姓竹的女子，竟然也是被人所伤过，如今却也过得这般洒脱。而他呢？他不敢跟陆柔和盘托出一切，每一世，都需要斩断自己一根根须，好不用永葆青春可以跟着陆柔一起长大衰老。
这一世他找到陆柔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只能做她的爹爹，自己的根须尚且还有一根，满心寄托都在下一世。
每一世的寄托都是在下一世。
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累，都是值得的，玄梦珠的珠子中心有一颗小树苗一样的胚芽，只要自己释放出元丹，与其融合，自己的根须便都能恢复。
可是若是那样，他根本无法跟陆柔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他收好了玄梦珠，不打算用。
“连哥连哥！”陆柔有些急迫的到了甘泰家里，“我爹同意了！”一家人都很是高兴这个好消息，其乐融融，而在另一个角落的陆大夫，孤独落寞。
而幻境里的竹林雪依旧没醒来，灵儿和竹凌风如同在竹林那段日子一般，陪伴。
莫寻在医馆外等了几日，浑浑噩噩，胡子茬也省了出来，蓬头垢面的，从前玉树临风的莫寻再也寻不到了，看上去很是落魄。陆大夫几日开门都是看见莫寻在医馆外茶饭不思，神情恍惚的样子，终是不忍心，“进来坐吧，喝杯茶。”
听见这句话，莫寻眼中才似乎放出了光，赶紧跟着陆大夫进了医馆，起得太急，晃动了下身子，陆大夫扶了一把。
“先喝杯水。”
几日不吃不喝，就算有内功护体，也是要撑不下去了，嘴唇都干涸起来，陆大夫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你那日的内力我也算见识了一二，却也不用这么作践自己，你真以为自己厉害，不会被饿死吗？”
“陆。。。大夫，你知道吗，这几日，我都在想，她当时是满心欢喜的要嫁给我，却，被我的不信任推下了山崖。她本是天真烂漫的女子，如今却，人不像人，都是为我所累。”莫寻眼眶中泪光闪现，“我以为，她还活着回来了，就是上天给我机会去补偿追回她，却才知道她受过怎样的折磨，才能保住性命。我很迷茫，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补偿，却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一生她都不会原谅我。陌路人，陌路人，我却无话可说，都是我自己，是我自己。”
陆大夫感同身受，没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或许对她来说是塞翁失马，若是能扛过了，醒来，更有突破，内丹会更为精纯。”
“她以前什么都不会，现在好像要什么都轻易得到。我却知道，若能选择，她不会要这些，宁愿永远做一个江家小姐。陆大夫，你说为什么错了一步，就怎么都走不对了呢？”
良久，陆大夫开口，“我只能告诉你大可放心，这几日你可以住在我家里，想必你在我家门前这些天也知道了我家有喜事，也请你留下来喝杯喜酒，你去梳洗下，这脏兮兮的。。。等会儿弄些清粥小菜给你吃。”
“多谢陆大夫。”
“竹姑娘，人不错，算是承她的恩情吧。”
莫寻收拾好之后，也才算上英俊，只是没有以往的潇洒，反倒多了几份沉稳，看着陆大夫有些迟疑，“陆大夫。”
“恩？”
“她，如今是半妖之体我已经知道了，半妖之体会怎样？”
陆大夫心里暗想了下，还是决定索性说了，“半妖之体是妖和灵之间的体质，容易吸引纯妖或者灵来争相抢夺，若是，若是动了心势必会成为灵妖，灵妖残暴，本性尽失，那才是真的鬼不像鬼。”
莫寻听完眼神灰败，“竟然是这样，我推她去死，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我不在身边，她痛苦遭罪的时候我还在繁华人世间做我的少主。如今她回来了，我妄想能和她再续前缘，却不知道真的是妄想。。。。。。她没有杀我，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宽容，我却还不自知，受过那样的辛苦，以后还步履维艰，她从未曾说出过一个字，从未。”
陆大夫似乎能感受到莫寻铺天盖地的悲伤，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莫寻垂着头，“我到底应当如何做，才能让她多一些快乐呢。”
陆大夫说，“我懂你如今的心情，我也是近日才深知往事不可追。她如今还能活着是幸也是不幸，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我阅人无数，却单单觉得她与众不同。心地善良，心思也细腻，怕是她自己也知道终有一天自己会成为灵妖，但我相信就算有那一日，她也不会残暴不仁。”
“我知道了，”莫寻突然开口，“时光无法倒流，过去的一切是我自己放不下，我做错的只想着补偿却从没付诸行动，还在她眼前晃着以为自己这样就行了，我不会再提让她原谅我，甚至奢望再爱上我，我要伴他身侧，护他无虞。”
陆大夫赞许，“这样也好，不能放下就去守护，也是一种爱。”
“爹！”陆柔出来了喜气洋洋，“我今天约了隔壁小花陪我去看喜娘衣服，我出去了啊。”
“这是莫寻，这是我女儿陆柔，”陆大夫给两人互相做过介绍之后，陆柔问了声好就走了。
“这？”莫寻疑惑。
“那晚的事情之后，甘泰一家关于你们的记忆都被抹去了，小柔的记忆也被我清除了，”莫寻点头表示理解，“你同意他们的婚事了？”
“恩，”陆大夫不想多说的样子，莫寻也就没再问，刨根问底有时候未尝不是一种伤害，他隐约知道，陆大夫也有故事。
而村子里最近却发生了一件奇事，牲畜莫名死亡，连带着开始有些人的病症也显现出来，高热不止，最后衰竭而死。
陆大夫最初都是给来医馆的病人按照风寒治的，病症很像，却毫无作用，开始死人之后，陆大夫隐约怀疑是瘟疫，怕引起恐慌，也没说出来，悉心在家研究从何而来该如何防治。
可是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当晚他拿着从病人身上提取的毛发，扎出的血，想探查是什么引起的，却惊人的发现也不是瘟疫。
是毒。
这种毒类似瘟疫，确实只有专心练毒的人才有功夫炼成这个，是村里有人的罪人了吗？竟然拿村里人开刀下手做实验，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再去想，而解毒的方法，没有。
这毒融合的上百种毒物用专门修炼的心法研制，下毒之人或许有解药，内力法力都可以排除，而这个村子都不过是平凡人家，哪有人修习什么内力，而法力现在也只有自己或许帮得上忙，
第二日，陆大夫只好像莫寻开口，“莫少主可知道近日奇怪病症让村中死人的事情？”
“我每日在你医馆，自然知道，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他们不是生病，是中毒，此毒可用内力排出化解，还请。。。”
“自当尽力，陆大夫请放心。”
不出几日，病情得到抑制，而陆柔和甘连，终于要成婚了。
陆大夫虽然对这次来势汹汹却不见手法的毒心存疑惑，却也顾不上许多，进了假山幻境，“竹姑娘还没醒？”
灵儿嘟着嘴，“先前醒了一次，醒来了却又睡过去了，呼吸平稳了许多。”
陆大夫点头，“那就是无碍了。她成灵妖难以阻挡，我没猜错的话，灵妖血色已经蔓延到膝盖，有人对她下手，你们千万要小心。小柔近日成亲，我来的就少了，只有一事有些疑惑。”
“什么事？”竹凌风问道。
“前些日子村里被下了毒，害死了人，而且是只有法术或者内力能排出的，我心里想着可能是冲你们来的，莫少主帮我就值了不少人。从未见过下毒之人的真面目，近几日却也消停了，我心中总有疑虑隐隐不安。”
“这事情确实奇怪。”竹凌风说道，“他们这就要结婚了？到时我们必当道贺。”
陆大夫点了头，转身出了幻境，自从自己同意小柔的婚事后，她在家里也呆的时间少了，这么做，自己真的不会后悔吗？答案是，她开心一切都好。
成亲之日来的如此快，村里都是熟人，何况是治病救人的陆大夫家里喜事，自然奔走相告。
陆柔收拾好了一切等着甘连来接自己，陆大夫进了房间，看着这个闭上眼都能描绘出容颜的女子，心疼难忍，“你，不后悔？”
陆柔仰头，“爹，我不后悔。”
陆大夫摸了摸陆柔的长发，转身走了。
假山幻境。
“公子！你看姑娘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竹凌风准备带着灵儿去给陆大夫道贺，却听见灵儿焦急的喊着自己。
循声望去，一边往竹林雪房间赶，“雪儿怎么了？”
竹林雪周身飘起了红色雪花，旋转，然后刹那间全钻入竹林雪的身体里，而竹林雪白色的衣衫，灵妖之血色已经蔓延到腰部，这比陆大夫估计的来的还快。
竹林雪睁开了眼，更不同以往的气质，连睫毛似乎都清晰可见，她笑了笑，“我睡了这么久，让你们担心了。”
竹凌风微怔，面前的女子好像更动人心魄了，姿态绰约，开口就足以吸引了人。“雪儿，你。”
竹林雪开口，“我似乎做了一场梦，什么都看得更为透彻了些。”她无意间扫过自己的裙摆，“人又如何，灵妖又如何？生命本就给了我这样的际遇，我能做的不是自怨自艾，是要保护身边的人。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那夜我灵魂出窍来找陆大夫，不知怎么滚下屋顶，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紫陌、”
“真的是她！”
“不，不是随咱们一起的紫陌，是落山那个紫陌，我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很是惊讶，却抵挡不住疼痛难忍，晕了过去。”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竹林雪下了床，步态比以往更为轻盈，眨眼间出了房间，在院中旋转，“你们看，我是不是比以往更精神了呢。我虽睡着，却知道你们的动静，今日事陆柔婚礼，我们赶紧去道喜，陆大夫帮我很多，我该去的。”
“好咯，姑娘行了没事了，我们去吧，还能讨杯喜酒喝，肯定有很多好吃的呢。”灵儿最是欢喜。
竹林雪调笑，“这些日子，陪在这路i，我瞧你啊，都饿瘦了哈哈。”
“姑娘！哪有那么夸张！”
几人出来正碰上了陆大夫，陆大夫很是惊讶，“你没事了？”
竹林雪含笑点头，“陆柔成亲，我怎能继续昏睡？”
陆大夫上下看了一眼竹林雪，她眼里什么都懂的样子，自己也没再多说。“小柔刚被接走，莫庄主也前脚刚走，刚好咱们几人一起去甘家。”
到了甘家的时候，欢喜的气氛越发浓郁，竹林雪却总觉得不安，“师兄，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竹凌风道安心，也没再多说什么。
正要拜堂时，果然发生怪事。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有些香气，莫寻却谨慎大喊，“大家不要吸入，”却也防不住有些人已经吸进去了，当场就面色发暗，竹林雪想着果然有事，飞到半空四周环顾却没有看到任何奇怪的事情。底下宾客却已经乱作一团，陆柔和甘家人也是慌张的很，陆大夫给那几人喂下丹药，一时间缓和了不少。
“嘻嘻~”却听得一声女声的笑声，凭空间一袭黑衣的女子站在树梢，“我生平最见不得人家成亲，今日你们怕是成不了亲了呢~”
莫寻大惊，那女子正是落山遇见的毒女紫陌，想来前些日子的毒也必定与她有关，当真可恨！
莫寻看着，怕竹林雪受到伤害，也提起内力直逼树梢的紫陌，紫陌眉头一皱，“寻哥哥。”
这声音，是，叶芮？似乎验证莫寻的想法，紫陌扭头再抬起时赫然是叶芮的脸，再扭头抬起时，是，是陌儿的脸。
莫寻有些不敢置信，“都是你！”
“寻哥哥~你竟然认不出我。”紫陌似乎还有些撒娇的口吻，“寻哥哥，你不想我吗？”
莫寻想不得许多，欺身而上拔出剑，“原来竟然是你一手策划那些！我杀了你！”
紫陌足尖轻点往后退去，“寻哥哥，一路上只有你保护陌儿，寻哥哥，我不会对你动手的。”
说着右手扬起，指尖轻弹，一颗药丸洒向众人之时变成粉末，陆大夫再喊小心些，还是有人中招了，这次陆大夫无能为力了，“我不知是何毒。”
陆柔赶过去，“爹，这可怎么办，爹。”着急的哭了起来。
竹林雪飞身而上，一挥衣袖，紫陌险险躲过，“紫陌？你出来的正好，紫英必定与你有什么关系，害了我爹，你自己出来是送死吗！”
紫陌轻笑，“紫英是我娘呢，说白了，就是冲着你来的，你不死，我怎能安心？”看着下方的人，“可是近日按，竟然有人敢结婚！指尖一根针就冲向甘连，扎进了甘连胸口，甘连当时就倒了下去，甘泰夫妇哭得撕心裂肺，陆柔有赶过去，却出了哭喊无能为力。
陆大夫站在原地，看着一切，一动不动。
紫陌看着众人的慌乱恐惧，却很是开心，“竹林雪？或者江雪？你瞧，他们都是因你而起，因为你他们今天面临这样的厄运，却无路可逃。”
竹林雪不忍转头看下面的人的凄惨，招式凌厉，“拿出解药！”
“呵呵~哪里有什么解药呢，我制毒从来不制解药，何况就算有，我能给你吗？”
竹林雪一言不发，抿着唇，只管朝着紫陌攻击。
陆大夫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灵儿也化成九尾灵狐，用灵力做出结界，保护着还未受到伤害的人，让他们得以躲避。冲着竹凌风喊，“公子！铃音，铃音啊！”
竹凌风听闻赶紧拿出铃铛召唤铃音归来，也上去帮竹林雪的忙。
“娘说的没错呢，你们竹楼做事，真的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呢。”话音刚落就被竹凌风一掌击中，坠落下去，快要落地时，忽然消失不见，在难寻踪迹。
竹凌风和竹林雪顾不得许多，赶紧回来看着大家，“我方才召唤了铃音，他应该正在赶过来。”
竹林雪点头，眼光扫见陆柔抱着甘连哭得肝肠寸断，而甘连昏迷不醒，看来也是无救。
竹林雪看着陆大夫，那个宽容的男子，正在一旁在看陆柔和甘连，一语不发，却能感受他蔓延出来的浓烈悲伤。
那种，失去一直以来坚持的悲伤。
陆大夫动了，竹林雪和竹凌风觉得怪异就要上前阻止，却一步都挪不了。灵儿也是很纳闷，自己没法动一下。
是陆大夫，他启动了内丹之力，暂时禁锢住大家的行动。他一步一步朝着陆柔和甘连走了过去。
竹林雪看见这个温润的男子蹲了下来，问陆柔，“小柔，若有办法救他，你是否会开心些？”
陆柔仰起了脸，面露惊喜，脸上还挂着泪痕，“爹，你有办法救他吗？爹我求求你，救救连哥，让小柔死，小柔都愿意。”
“你，宁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他的？”
“小柔，愿意。爹，求求你救救他，我要他活着。”
陆大夫言语间无不透露着绝望，“我怎么，能让你去死呢。”
“竹姑娘。”
竹林雪突然听见陆大夫再喊她，原来是陆大夫心底的声音，“竹姑娘，不用说话，我接下来说的话，还请你听完，”
“我会，用我的最后一根根须延续甘连的生命，届时我会化为飞灰，内丹就交给你了，对你有益无害，还请你不要拒绝。我走之后，求你，帮我抹去这一村子人今日所见所闻的记忆，让这噩梦当从未出现过，还他们普通平静的生活。”
竹林雪凝神识试图冲破禁锢，“你别冲动，铃音正在赶来这里，你知道铃音的，它是神兽，药材无数，可以救下这些人包括甘连！你快住手！。”
陆大夫摇头，语含悲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竹林雪无话可说。
所有人都见证了这一生不曾见过的奇异景观，那个待人和蔼可亲的陆大夫，为村子里救治多次病人的陆大夫，却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坚毅的目光，却无话，周围寂静，却向大家传递着不必害怕的信息。
他看了陆柔一眼，似乎要深深刻在脑海。陆柔还如同自己初见时的那样，而自己，历经这么多年，却已沧桑。这是最后一眼，铭记于心，
他闭上眼，决绝的姿态，口中念着听不懂的词句，瞬间化为虚无，如一缕轻烟般，无痕无迹。
只有一株剩下一根根须的芦荟，叶子已然衰败，一旁的内丹漂浮着不曾落地。
竹林雪冲破了禁锢，却已经晚了，泪水滑落，无能为力。他坚持了这么多年，最后却是这么轻易放弃自己，成全了陆柔和甘连。
让自己归于尘土。
竹凌风和灵儿深深被震撼，一时说不出话来，说什么，也不能形容心中的震惊和感动。
“不！”陆柔冲过去在陆大夫消失的地方抓着空气，“爹！爹！”瘫倒在了原地，“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爹呢，我爹呢。”
竹林雪默默走了过去，拿起了内丹放入灵壶内，施法用根须为甘连续命，陆大夫在这个世上存留的本体也荡然无存。
陆柔还在原地，目光呆滞，铃音此时恰好回来了，“倾。”
看着这一村子人中毒的惨象，铃音不等竹凌风开口，就设法为他们清了毒，“你们怎么会得罪千面蛇王？幸好他毒功还不是炉火纯青，要是在深入些，我也无能为力。”
清了毒，铃音这才歇了口气，“我正在喝酒呢，马不停蹄的回来你身边，”随后看着竹林雪，“你同上次，又不一样了呢。”
竹林雪顾不上许多，甘连已经转醒，她要抹去这一村子人的记忆，让陆柔顺利嫁给甘连。“灵儿！帮我！”
灵儿冲天直上，九条尾巴围绕着甘家的房子旋转，看得人眼花缭乱，竹林雪点了一根摄魂香，依靠灵儿包围起来的地方，施法抹去这一村人关于今日的一切记忆，包括陆大夫的记忆，陆柔会变成流落至此的孤女，让一切恢复原样，让他们顺利成婚。
众人都再醒来之时，好似刚才一切只过了一瞬，仔细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甘连过来扶起陆柔，“小柔，你怎么倒在地上？快起来咱们要拜堂了。”
“拜堂？”陆柔看着甘连，“你没事就好，我，我不想嫁人了，我要去找我爹，去找我爹。”
竹林雪几人惊讶，陆柔的记忆竟然没被抹去？陆柔不管不顾站了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甘连往外跑去，“爹不会死的，我要去找我爹。”
竹林雪施法又让众人沉睡，几人这才起身去追陆柔，竹凌风瞬间移动到陆柔面前，笛子横着拦住陆柔去路，“陆姑娘你去哪里。”
陆柔突然晕了过去，竹凌风扶住，几人追上面面相觑，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铃音驮着陆柔，和一行人来到了村外的小树林，陆柔还没有醒来，这几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莫寻也是语出疑惑，“为什么她好像没有失去关于陆大夫的记忆？”
铃音道，“你们发生了很多事？只是怎么会惹上千面蛇王？”
“千面蛇王？”
“对，今日这毒只有千面蛇王独特的调制毒药的手法，不过多年不见，怎么他功力反倒退步了呢。”
“我们见到的，是一个叫紫陌的女人，并不是什么蛇。我也探查过，她不是妖。”
“对，”莫寻也说，“何况她也没有易容。”
“灵儿你倒是糊涂了，”这铃音自信满满，“不仅是妖，还是制毒自卫的妖，你可是忘了有一种丹药叫掩妖丹？服下也可掩盖自身妖力，而千面蛇王，既然被称为千面蛇王，自然是有千般面孔，哪里还用得到易容？”
几人这才恍然大悟，“那陆柔怎么办，她世间唯一的亲人也。。。。”
竹林雪拿出陆大夫的内丹，“他把记忆封存在内丹之中，我们看看有什么破解之法，能找到如今陆柔这时候这种情况的原因。”
“这个我来吧，你虽说今日不同往日，在我这里却还是很脆弱的存在。”
铃音用爪子轻轻抚摸着内丹，陆大夫的幻象出现，“你们唤我出来，我知道为何，如今我已不存于世，向你们说个故事吧。”陆柔和陆大夫的牵绊在几人面前徐徐展开。
画面铺开，是在一个平静的山村。村前有一条河，我本是一个妖精，自己没事倒也喜欢出来游玩，也来到了这个小村，在河边化成本体，自得其乐。
河边只有这一株芦荟显得格外奇诡，她同小伙伴经常去玩耍，好几次身边的小伙伴要摘了我，说觉得芦荟青翠，拿去玩耍，都被她拦住了，说喜欢芦荟这样静静的，青青绿绿多好看。
有一日却突然发大水，远远的看见水过来，水位长高，陆柔的小伙伴都跑了，她却跑了两步折回来，用小手努力的扒着芦荟根部的泥土。她不知道，我是妖精，本不怕这样的自然灾害，她不知道，所以怕芦荟被水淹没，那么小的年纪，那么善良，终于我被她握在手里，可是洪水却呼啸而来。那一刻感受到了无穷的力量，借着洪水的力量终于又幻化成人形，可是同时也感受到了陆柔生命的流失，陆柔小小的身体被冲远，我顾不得许多，过去拉住了她，出了水。
她只是呛了口水，吐了出来也就醒了，可是她的爹娘却被人告知她被水冲了下去，急急忙忙赶来，被水也卷了进去，被河水吞噬了。
她转醒先谢谢是我救了他，然后问我可见过她手里的芦荟，我答没有，她有几分失落。后来得知她爹娘为了她丢了命，哭的声音都哑了，在我的怀里哭得累了才睡去的。”
我带她离开了那个村落，去了繁华一点的大城，要给她平稳幸福的一生，我开了个小医馆，以兄妹相称在那里住了下来，对于她的付出和失去，我愿意在这世间陪着她，直到她生命终结。
我医术也算可以，小伤小病见效也快，我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她也渐渐忘了幼年的伤痛，认为一切都是命，却一直不知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有一日，城中显贵家来人说媒，竟然是为我而来，从外边逛街回来的小柔在门外听见了，气冲冲的冲进了房间，晚上不吃不喝，我怕出什么事，便去房间看她，她说，她喜欢我，不愿意让我娶别人。
她说，她喜欢我。
这是我听过最美的话，那一刻我的心中竟然是满足和幸福，我抱住了她，她依偎在我怀里，我竟然想她待在我身边久一些，再久一些，或许很多感情都是在日久陪伴中变质和升华，毕竟，她是我全心全意放在心里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第二日，那位富家小姐却自己上门来，质问我她哪里配不上我，我直言心里已经有意中人，她以为这是拒绝她的借口，非要我说出来意中人是谁，我迟疑着，怕又出什么事端，毕竟我同小柔在别人眼里，是兄妹。这时候小柔从屏风后出来了，气冲冲的说我爱的是她。
我低估了流言蜚语的力量，自那日后满城都是医馆大夫和自己妹妹苟且，肮脏的传言。尽管我们不是亲兄妹，可在别人眼里，我们是，只要是挂了兄妹的名头，扯上感情这个字眼，一切都变得污秽。她曾问我，为什么大家会那样，我们并没有伤害到别人，她日日以泪洗面，说明明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被别人无休止的指责和嘲笑。
“你们离开了那里？”竹林雪轻声询问，那个时候，毕竟离开是最好的办法。
若是离开就好了，我们却没有离开。我的固执，必须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可是流言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小柔也不出门了，辞退了伺候她的丫鬟，下人，她开始变得孤僻，我开始担心她，我知道她的心结，若不能解开，离开那里也没用。
一日一日，看着她不复往日欢乐，我恨这个城中的所有人！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啊，为什么。。我心底暗暗有了计较，芦荟本不伤人，碾成汁掺入我的法力，可控制人心。
“你？”
没错，我把自己枝叶拿下一叶，碾成汁，掺入了我的法力，子时，利用法力渗透全城，他们被我所控制。
除了我和小柔，第二日城中人如平时一般生活，却在都没有人议论我们，可是小柔渐渐发现了不对劲，起初她是很开心的，在我面前雀跃，终于大家都不在人前背后指责议论了。
可是有一日，她问我，为什么隔壁大婶每一日同一时刻去做同样的事情，每一日都一样了，甚至见到她，每一日说的话也一般无二，为什么城东的酒楼小二，每一日在我这里看病都是腿摔断了，甚至她发现每一日来我医馆的人都一样，同一时刻，同一种病症。除了我们俩不同。
她又变得不开心了，尽管城中人所有人都对她尊敬，她也还是不开心，也不愿不理我。她心中认定是我做了手脚，却不知我如何做得，她在逼我自己说。
我同她相互扶持这么多年，我们没有亲人，感情深厚，却在那段时日连话都说不上。
我不愿她那样对我，我对她说出了实情。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哭闹，她说她隐约猜到这一切变故与我有关，也不怪我，知道我为她好，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她只是没想到我是这种身份。
她只是想不到在她心里相依偎，相伴的人，竟然不是人。。。听到这句话，险些伤透我的心，到底还是不该说的。
她跪下求我，如同，今日求我救下甘连一般。
说城中人只是观念那般，他们并没有什么错，他求我还他们自由，不要再禁锢他们。她就跪在那里，跪在我面前，哀求我，我一言不发，心里五味杂谈，她求得恳切，我心疼她，点头应了。陆大夫眼中噙着泪水，尽管是幻象，却也似乎又陷入了当日的种种情形。
她问我如何做，我说很简单，不用担心，他不放心，入夜了还守在我窗前，呵，这么多年我怎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我施法让她睡着，然后如约唤醒了整座城中的人。
解除自己所下的毒瘴，只能用自己枝叶和根须再用一次。根须如同我的生命，是我汲取法力和生命力的重要保证，我会慢慢的变苍老，然后再化为原型，然后再从年轻变得苍老，这样轮回，却不失忆。
她自然不知道这些，毕竟苍老是需要年岁见证，她第二日看我无碍，然后上街转了一圈回来，竟然开心的跟我说，那些风言风语她又听到了，我没有骗她。
我怎么会骗她呢。她似乎不在郁郁，央求我带她离开这里。可我是妖精啊，本能陪她一生一世，如今我也会衰老，她冰雪聪明，在一起久了，必定会发现，到时又会内疚了。
我跟她说，说我是为了报答她才对她这样好，才答应她一切的要求，甚至违心说喜欢她，我说我心里有人，就是那个富家小姐，我同她情投意合，所以才没有当场拒绝，我还说已经暗自给她应了一门亲事，会让她后半生无忧，毕竟我成婚后往来的时日会少了。
她哭的伤心，却没有跟我吵闹，自己进了房间，直到第二日，开了门看见了我，抱住了我，她说是她自己自作多情，奢求太多，对我造成的困扰，她很抱歉，她祝福，祝我幸福。
我当时是怎么忍住没有说出一切的呢，我如约娶了富家小姐，她言笑晏晏看上去与往日没有太多不同，酒后夜晚来临，我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外头有人喊着陆柔跳井了，我不信，我赶紧出去寻，她已经被打捞上来，躺在那里全身湿透，没有一丝生命气息，没有对我留下支言半语。
我懂她的意思，因水相遇，以水而终，这是她对我的回答。
我只是想让她好好活着的，所以才做哪些违背自己内心的事情。却没想到，她爱我比我爱她还多。她尊重了认定我选择的选择，也尊重了自己的这份感情。
“我是个懦夫。”几人被震撼了，她原以为就算是相爱，也不过是个相爱然后因为某些原因分开，如今苦等的故事，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百转千回。
竹凌风也被感染了，似乎设身处地，似乎身临其境，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瓦解破碎。无人说话，静悄悄的，这个故事不管是讲述的人还是聆听的人，都被其中情分感动，久久不能平静，心中五味杂陈。
竹林雪看着目光呆滞的陆大夫似乎陷入了回忆中难以自拔。
陆大夫笑了，后来的我还活着，所以我又能坏到哪里去呢？那日，我抱着她回到了当初相遇的河边，以我元丹之力追踪她死后投胎的人家，又制造了一场相遇。
这样做的最大弊端就是不能像转世的她和盘托出一切，只有等待，她还是有机会想起我的。可是这是第几世了呢。。。这一世，我寻到她有些晚了，她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卖，我救了她，她认我做爹爹。
还是找了这个偏远小村庄，开起了医馆，如今她长大了，我却不得不老去。陆大夫伤感的郁气感染着身边人，这辈子她更不可能跟我在一起了，异向就是她喜欢上了别人。
“你是说，甘连？”
她每次出去都是找机会同甘连一起，她怕我管得严，没敢跟我说，我却心底都是知道的。心痛如刀绞，又有谁能知道。我有多害怕她喜欢上了别人，那么就没有下一世了，我们的缘分，就彻底断了。
“竹姑娘，如今我已经成为虚幻，这是我最后的神识，我的故事能为人所知，不是自己一个人守着，也轻松了不少。”陆大夫瞄了一眼竹林雪的脚，“是想掩饰什么吧，总穿着红衣，何苦掩饰？。你虽是一袭红裙，仔细分辨已经到了腰间的颜色更暗一些么，原来是我真的没猜错，你是？”
“我还不是，我也不愿意有一日会是。”竹林雪垂眸，“你今日本可以不用死。”
“竹姑娘，你怎么会不懂我呢？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竹林雪沉默，陆大夫的内丹再无封印，依照陆大夫的愿望入了竹林雪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