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夫人有次来闲聊时曾问娘亲,“你家大姑姐又来闹过没?”
娘亲摇摇头,笑言,“她不敢再来闹,一怕老爷断了她的银子,再不接济她,二是见我娘家来了人,她有点怯。”
郭夫人咂咂嘴道,“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自家不好好过日子挣生活,老来琢磨亲戚的家产,能强的了吗?你说你家也是,总这样的周济她,正所谓吃惯了嘴儿跑惯了腿儿,啥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是呀,自家不争气,靠别人养又能养几时?老爷也知道这个理儿,可总是不忍心,才惯得他们越来越不像样。我呢,也不担心别的,就怕将来会为妍儿埋下祸根。”
“听说,你家老爷打算着将来要为妍儿招赘?”
“是那么说过,原也是为了掐断大姑姐的念想。”
“其实,我特想让妍儿来做郭家的媳妇。你想啊,招赘不招赘的,安子都会孝顺你们,养你们的老。将来,再把他们生的孩子给你们过继一个,甄家也算有了后,多好!”
娘亲遗憾道,“我也这么想过,可惜辈分不对,要不你再生一个?”
“去!谁有你那老树开花的本事。”两人说着嬉笑了会儿,郭夫人又问,“你家是不是真的不打算给妍儿办抓周礼了?”
“嗯,我家老爷已经决定了让妍儿学医,再抓不抓的也就无所谓了。”
郭夫人鼓动说:“还是抓周吧!万一妍儿不喜欢医道呢?再说也怪好玩儿的,抓吧,到时我来给我干女儿观礼。你是不知道,看自己的孩子抓周,有多好玩?”
“都多大岁数的人了,玩心还这么重?”娘亲嗔了好姐妹一眼,答应说,“那就抓吧,咱可先说好了,只是玩玩,不大办。”
“好的好的!玩玩就成。”郭夫人兴奋的抱起我说道,“乖妍儿,快点长吧!干娘现在可闷了,好期待你抓周时抓他们个意外出来。”
“去去去!你以为谁都像你那大孙子一样爱制造意外?我家妍儿学医就好。”娘亲说完,又问,“安子啥时候才能回来?几日不见,别说是你,我也怪想他的。”
“这好不容易跟他娘回姥姥家一趟,他姥姥又是个疼孩子的,还不得多挽留几日?唉!他们家是热闹了,可把我闷坏了。”郭夫人郁闷的说完,又问娘亲,“天天在这屋里坐着,你闷不闷?最近,我怎么听说你家妖精们被拾掇得特安静?你没热闹可看了吧?”
“闷什么?有女万事足,我现在感觉过得特有奔头。”
“那你赶紧的美着吧!像我家雅儿,如今定了亲,还没到出嫁的那一天呢,这当娘的,心就象被挖了一块似的,总是惶惶的不踏实,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娘亲美美的笑着,不为所动。
郭夫人忽的醒悟道,“啊,忘了,你家将来是要招赘的,尝不到这骨肉分离之苦。你个死女人,就用我的悲伤衬托你的幸福吧,我走了。”
“用了饭再走吧!”
“在你这里,哪吃得下去?我还是回家去陪我的雅儿用饭好。这守一天少一天,看一眼少一眼的日子,你是想不出来有多难过?”
郭夫人说着,风风火火的去了。
一晃俩月又过,老爹照常来给我上课。当他讲完《脉要精微论篇》,习惯性的问了句,“妍儿听懂没有?”
我随口回答,“听懂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顿时大眼瞪小眼的愣住了。
娘亲凑过来问:“谁在说话?刚才是谁说听懂了?”
奶娘在一旁迟疑的回答道,“好像是小姐说的。”
老爹回过神来,惊喜的问:“你也听到了她的回答?”然后又转过头来问我,“妍儿,你说话了?你会说话了!”
我左右看看,不确定的张了张嘴,试探着发音,说:“好像是的。”
这回三个人都确定以及肯定的听到了我的说话,惊喜的互相瞅瞅。
我也确了定,自己终于能把话说出来了。
娘亲从爹的怀里抢过我去,抱起来命令道,“叫娘,快叫娘!”
“娘!”
爹赶紧凑过来说:“那爹呢,叫爹!”
“爹!”
我喊完爹娘,又转眼看看在一旁跃跃欲试的奶娘,喊了声,“奶娘!”
“啊!”奶娘大喜过望,笑的合不拢嘴的说,“小姐这才五个月大,就学会了说话,真令人惊奇啊,果然是个不俗的。”
老爹听了,试探的问:“妍儿,这几个月来爹教你的东西,你都记得吗?”
“记得!”
“那你给爹背一段听听。”
“从内径心法的开篇背起吗?”
老爹冒了汗,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紧张的,说:“随便哪一段都好。”
“那您听着,看女儿背的对不对?素问第一篇,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乃问于天师曰: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时世异也?人将失之矣......”
听着自己奶声奶气的背诵声音,我感觉很别扭,于是闭了嘴,决定以后还是少说话为妙。再看那三位,正张着嘴,瞪着眼,象三只呆鸟般一动不动的瞅着我。我懒懒的闭上眼,不想再理他们。心说,累了,睡会儿,让他们也消化消化,先兴奋着吧!
几天功夫,甄家小姐是神童,甄家姑娘五个月就开口说话了,甄家小姐三个月能背《内径心法》了的传言传遍了整个平安镇,甚而祁州府的一些人也知道了。
亲朋好友纷纷登门,名为拜访,实为探奇求证。
爹娘烦了,我怕了,人怕出名猪怕壮啊!咱还是闭紧嘴吧做个正常的孩子好。
暗自决定后,就连郭夫人领着小安子来,我都是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用茫然的表情回应了他们。
娘亲对郭夫人说:“这孩子,自从那天背了一大段的《内径心法》后,就再没怎么开过口,难道是年龄太小,累着了?”
郭夫人颇为理解的道,“总归是日子太浅的缘故,你看我家小安子都一周多了,别说背东西,这说话还不利落呢。”
娘亲看看正趴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瞅着我的小安子,心中一动说:“安子,和你姑姑说说话,她没准儿愿和你说呢?”
小安子回头看看我娘,再回过头来瞅瞅我,随后试探着拉拉我的小手儿,碰碰我的小脚儿,再摸摸我的头,憋了半天,吭哧出一句话,“妹妹,玩儿!”
娘亲闻言笑了,郭夫人被气乐了,说:“这笨小子,每次来都是这几个字,就没个长进。”
“安子还小呢,妍儿也不知啥时候再开口说话?安子,到奶奶这里来吃糖。”娘亲招招手,看着他抱在怀里的破木剑,许诺道,“哪天你要能引着姑姑说了话,奶奶就送你一把真正的宝剑。”
小安子听了,立马儿放下手里快掉光漆的小木剑,拿着糖转身又来到我身边,磕巴着说:“妹妹,吃糖!甜的,好吃!”
我慢慢的眯起眼,逐渐的合拢上眼皮,做出一副困顿的样子,不打算再敷衍他们。
郭夫人抱起小安子,说:“姑姑困了,你不要吵她,咱们回家吧。”
小安子跟着郭夫人走了。
我打算学小安子,周岁以后再说话,做个普通正常的孩子。
可是老爹却不这么认为,无论我怎样的装聋作哑,他依然如故的教我医道,并且变本加厉,更加的上心,一有空就来陪我,跟我讲天说地。
日子就在小安子的来来去去和老爹的铆劲儿讲述中流逝着。
冬去春来,正是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的时候,我满了周岁。
娘亲履行承诺,于二月初一上午,办了一场小规模的抓周礼。
因只有郭夫人祖孙俩是外客,十位姨娘也被获准来参加。
我穿着簇新的小红袄小红裤子小红鞋,坐在娘亲的大炕上,打量着这些姨娘,分辨着哪个是古怪的四姨娘,哪个又是不安分的八姨娘和九姨娘。
不一会儿,郭夫人领着小安子也来了。周妈妈把抓周用品摆成半个弧形,绕在我的两侧和前方。
我看着那些东西发了愁,好多都不认识,可怎么抓呀?
后来才知道那些分别是:王亥算(意指商界巨子,易商好商)、书(前途无量,学识渊博)、财满星(一生富贵)、洪崖乐(能歌善舞之意)、官星印(官运亨通)、食神盒(口有美食)、将军盔(爱武尚武)、串铃(医行天下,心地善良)、伊尹镬(守家爱家,幸福美满)、鲁班斗(心灵手巧善于设计)、陀螺乐(喜欢运动)、酒令筹筒(善于交际,友遍天下)。
我当时坐在那些陌生的事物中,蹙紧眉头踌躇着,想着与其抓了意义不好的东西传出去不好听,不如抓个认识的书好,可是自己前世已读了十五年,现在又被老爹灌了一肚子的医术,再想想那些四书五经、子曰圣云,感觉就一个字,腻!
正犹豫着不知要抓什么好时,小安子抱了他那把破剑走过来,嘴里磕巴着说:“妹妹,拿这个,大便天下,天下无敌,手!”
“大便天下,还尿傲江湖呢。”郭夫人笑骂道,“笨小子,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话说利索了?”
我闻言心中一亮,对呀,这里还是靠力量取胜的社会,自己今后要想混的风生水起,就得拥有高超的武力值,光靠医术是无法完全镇住人的。
想到这里,忙爬过去,一把揪住郭安递过来的小木剑,同时激动的瞅着站地上的小安子,不自觉的说了句,“小子,还算有用!谢谢你。”
小安子更加激动,回头对我的娘亲大声道,“奶奶,妹妹,说话了!”
瞧这辈分乱的,不过众人再顾不得给他纠正这些,而是纷纷围拢过来,看我这曾经的神童说话,女娃拿剑。
姨娘们疑惑着,猜测着,纷纷道,
“小姐说的话好奇怪!”
“是呀是呀,真不像个孩子说的。”
“听那语气怎么像个成年人?”
“小姐怎么选了把剑?”
“难道咱们家将来要出个女侠客?”
“做侠客有什么好?要做就做女将军。”
“那感情好!做什么都没人再敢来欺负咱们家。”
“住嘴!瞧你们乱的,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老爹象赶苍蝇一样把姨娘们轰了走。
我则无视众人的纷乱,捏着安子的小木剑,坐炕上纳闷,“为什么他的抓周礼上有剑,而我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