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归路(1)

“抬起头！”永乐帝厉声说道。
璃裳咬了咬牙，抬起头迎上永乐皇帝漆黑的眼眸，年过六十的永乐帝一身明黄的龙袍，发髻斑白胡须略长，只是这种慑人的威严却没有因年龄的增长而消减，这个驰骋沙场数次的威武皇帝一手拼夺而来的江山，从他的眼神中璃裳可以看出他要守护这江山的决心。
“你究竟是何人？送来这画的目得又是什么？”永乐帝将手中的朱笔仍在桌上，饶有兴趣的问着璃裳。
璃裳低着头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举过头顶道：“皇上一直在找的不就是这枚玉佩吗？看过这枚玉佩民女是谁，皇上自然一清二楚了！”
永乐帝的目光在接触到璃裳举起的玉佩时脸色微微一变，瞬间又恢复如初，他从御座上起身来到璃裳面前接过那枚玉佩细细打量着，良久才开口道：“你可知这枚玉佩真正的奇特之处是什么？”永乐帝说着将玉佩靠近书案旁的烛灯，只见透过光亮的烛火玉佩中竟能清晰的看见龙纹。“遂儿身上的玉佩看不到这样的龙纹，所以朕才知道那是假的，可是这世间竟有如此相像的东西才更加让朕怀疑，这玉佩可是当年父皇从苗疆得到的奇玉天下唯有一只，可是父皇却将它送给了朕的侄儿。”永乐帝握着玉佩心中又想起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沉重的往事，他自认为自己是最适合坐这个皇位的，可是父皇的心中偏偏疼爱他的皇孙全然不将他放在眼中！他要用行动证明自己比朱允炆更适合做大明的皇帝！他做到了，却夜夜不安，尤其在听到坊间流传他的侄儿当日并未被烧死的时候，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恐惧。所以他屡次派遣郑和下西洋为的就是掩人耳目打探建文帝的下落，一晃十几年却不曾想他既然又见到了这枚玉佩，这玉佩本是应该随着建文帝一同葬生在火海的东西，却出现在他面前！
“正如皇上所担心的那般，这玉佩是娘亲留给我的的信物本是断为二截后被翠玉轩的老板修复好的，而我确实也是建文帝的遗孤，我的身世也是在几月前偶然得知的。若不是此次的赵王之乱，民女也想如一个普通人一般了此残生，可是苍天偏偏不许！我知道皇上您害怕什么，被您收押的几位大臣与民女不过是相识而已，除了您再无别人知晓我的身份！民女愿用自己的命与您换几样东西，不知皇上可否愿意？”璃裳一脸沉着冷静的回道。
“你且说来听听。”永乐帝坐回龙椅上回道。
“皇上您既然知道了玉佩的事又查出与我梨胭阁有关而不派兵围捕想必是担心我的身份被天下人知晓，更是怕建文帝的旧部知道后会对江山社稷不利才会关押那些与我梨胭阁有关的朝中大臣想以此断绝我的后路，而璃裳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换他们的性命。请皇上给璃民女几天时间让我可以自行了断，如此一来既不会泄露我的身世也不会对朝廷造成损失。民女一路走来也确实累了，若能以我一人之命换天下太平，璃裳甘之如饴！”璃裳再一次俯在地面言语中全是恳求。
永乐帝有些动容，确实她的存在与他就是一个威胁，他不派兵围捕梨胭阁也是要隐瞒她的身世。至于那些朝中大臣他其实早已调查清楚，而他们确实不知道璃裳的身份！说起来这一切的缘由是因那个翠玉轩的老板偷偷雕刻了与璃裳一模一样的玉佩后引出的风波，可巧那玉佩竟被赵王看中，赵王手下有燕王的旧部，在见到那个玉佩后激发心中对旧主的思念才与赵王一同策划了这起毒杀永乐帝废太子的风波！不过只因一只假的玉佩竟生出如此的轩然大波，若然让璃裳建文遗孤的事实暴露他大明的江山岂不是岌岌可危，虽然他相信眼前的弱智女流没有复国报仇之心，但不排除有人会借此兴风作浪搅个天翻地覆，为了以防万一眼前的人必须除去，而且要不被人怀疑。而璃裳的提议正是最好的方法！
“朕如何相信你？”永乐帝垂下眼眸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子。
璃裳抬起头看着他道：“我相信您是一个有着雄韬伟略的好皇帝，大明的江山在您的治理下国家安定，歌舞升平，人人丰衣足食。这些璃裳看在眼中，璃裳本可以不顾那些被关押在牢中大臣的性命独自潜逃，可我既然选择言明一切就说明我救他们的心切，璃裳早已已视死如归，只是还有未了解的余愿，皇上大可等我自行了断之后在放他们出来，璃裳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好个视死如归的奇女子，不愧是我皇家血脉，只可惜你生不逢时，若你是我的女儿定会是这世上最风光无限的公主。朕就依你所言，给你五日的时间，届时你若食言朕便将他们推出午门斩首并株九族！”永乐帝半是夸赞半是威胁的口气的响彻在武英殿中。
璃裳扣头谢恩：“谢皇上！”
“回吧。”永乐帝挥挥手不去看她。
璃裳从地上站起，因跪的有些久膝盖有些僵硬险些站不稳。璃裳转过身去瞒姗着步子，绕过纱帐的时候却听身后的永乐帝道：“你的性格和他很像，我这一辈子唯一对不住的就是他！”璃裳怔了怔，她知道永乐帝口中的他是谁？在永乐帝的心中他也是顾及亲情的吧，只是这亲情在皇权荣华下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这就是生在皇家的悲哀，璃裳庆幸自己以往的二十年里过着最无忧无虑的生活，拥有着温暖的亲情，也曾得到过爱情，伤心过，痛苦过，这个流落民间的公主有着比名誉地位更加美好的东西，即便死去她也是不悔此生！璃裳笑着一步步走出武英殿，推开雕花鎏金的大门等待她的却是一条不归路！
璃裳掀过车帘看着笼罩在暗夜中气势辉煌的皇宫离自己越来越远，刚才发生的事彷佛是一场梦境一般是那么的不真实。蹇义将他安全的送回了梨胭阁，临走前他问璃裳：“京城这么多官员缘何偏偏选了我？”
璃裳轻笑嘴角扯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回道：“因为只有蹇大人才可担此重任，当年洪武皇帝为你御赐义字的事情可是传遍了天下。”璃裳此话带着深深的贬义，当年靖难之役的时候他却抛弃了洪武皇帝亲授的义字叛君主另谋高就！
蹇义握了握拳，璃裳的话句句刺痛了他的心。当年的事情确实是他背信弃义改投燕王麾下，在见到璃裳送上的画卷的时他的心也是一颤，画卷上的朱印彷佛在看着他一般是那么让人感到恐惧！可是也是因为心中的这一丝愧疚之心才让他听从了璃裳的话将画卷呈了上去，虽然他好奇这个女子究竟是何人？永乐皇帝究竟对她说了什么！蹇义看了看璃裳，脑中的疑问终究没能问出口，或许正如她之前所言，知道的太多反而会给他带来危险！
璃裳恭送了蹇义后，推开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暗黑中吱呀的声音有些刺耳，空荡的梨胭阁静溢的有些让人害怕。还有五日的时间，算算日子沈翌枫与司徒洛也是时候该回来了吧？安公子你在等璃裳几日，黄泉路上不要走得太急，否则璃裳会寻不到你。璃裳在心中喃喃自语的说道，她似乎又看到绯红的枫香林中那个带着她飞跃枝头的白衣男子，她曾见过无数的枫香林风景，可唯有那一次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风景！只是不知黄泉的路上是不是也会有这般美丽的风景呢？彼岸花，是啊，她怎么将彼岸花忘却了呢？听闻那是生在黄泉路上妖艳的花，那该是怎样的耀眼美丽呢？
两日后。
若说遗愿，让璃裳最放心不下的唯有这梨胭阁了。这是娘亲一手建成的，在璃裳的手中它曾无限风光过，而如今她只愿这座屹立在京城的梨胭阁能继续发扬光大，不会毁在她的手中！璃裳走遍的梨胭阁的每一个角落，她想用最后的时间将这里记在她的心中，走到清桐轩的时候，璃裳停住了脚步，这里依旧梧桐茂密，枝叶将阳光遮盖起来只透过缝隙照射出微微的光，青石路面上因无人打扫落了一层的黄叶。五月暖春，绿叶浓密却和地上的黄叶格格不入，一个富有生机一个了无生机，但结果却是相同！璃裳正感叹着却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望去正是被她骗出京城去的沈翌枫回来了。只是看他脸色不好似是有些怒意，璃裳瞧出了他的心思未等沈翌枫开口自己便先说道：“对不起了，还记得你自己曾说过的话吧，给了一个人希望又失望的感觉。抱歉，又让你尝了一次！”璃裳说的轻描淡写。
沈翌枫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当初在看到那只本该在澜馨那的香囊时他的心微微一怔，而司徒洛却告诉她说澜馨在长安城等她。他自是不信的，于是趁夜偷偷溜了出去一打听果然如自己所料。只是他依旧不动声色的回来，然后装作一脸无知和欣喜随着司徒洛去了长安，他这么做只是想知道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一路上她听司徒洛提起她散去阁中工人的事就觉得事情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于是在车马未进长安城的时候他们便赶了回来。他看见她还好好的站在这里，他的心突然就安了，可是听到璃裳说的这些话他又有些生气。
“为什么要骗我？”沈翌枫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只是想确认师兄你对叶姑娘的心意罢了，如今我知道了也总算是对自己有了个交待！”璃裳低着头，其实她早就清楚凡事与叶澜馨有关的他都会十分在意。只是这一次她遣司徒洛和沈翌枫离京却是要保护他们，在自己未有十足的把握下她定然要守护好她最后的亲人！
“你以为你知道的就是事实吗？”沈翌枫的神色有些悲伤，有许多话他想说但说不出口。
“是不是事实都已经不再重要，我想最后在问你一个问题，你的泪是否只会为了叶澜馨而流？”璃裳问这话的时候司徒洛也出现在清桐轩，她有些狐疑的看着这两个人。
“是。”沈翌枫的话坚定而决然。司徒洛愣在原地，她的目光惊讶的看着沈翌枫又转到璃裳的身上，却见璃裳一脸笑容。
“洛儿，召阁中所有人回来，明日在朝阳殿我有要事宣布！”璃裳从沈翌枫的身旁经过径自对沈翌枫身后的司徒洛吩咐道，仿若刚才他从未问过沈奕枫什么似得的。
“是。”司徒洛应着随着璃裳一同移步出了清桐轩。璃裳走在开满鲜花的小路上突然停住了脚步却不回头对着跟在身后默默不语的司徒洛说道：“洛儿，我以为我会心痛，可是他说那话的时候我除了感伤之外竟再也没有什么感觉，原来过了这些年我对他的情意不过是在幽谷的时候遗留下来的遗憾罢和对他遭遇的同情而已，或许爱早已不存在我的心中，又或是我将它给了别人！”
司徒洛听的一头雾水，她看着璃裳的侧脸流泻出的表情，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和孤寂带着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