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终至,听说有官员向宇文护进献了几个绝世美女,于是宇文护终日沉浸于美色酒肉。木杆可汗来信已至长安,宇文邕暗叹是个好时机,只是宫里眼线太多,便服下解药携了高阕欲偷偷出宫与木杆可汗商议除掉宇文护一事。
不过才跨出正阳宫,阿史那姚钥匆匆赶来,将木杆可汗的信纸拿了出来,“皇上,这并不是父汗的字迹。”
高阕惊道:“怎么会,那这封信是宇文护……”
有人拍手大笑,迎面走来,三人望去,竟是此时应该在府中寻欢作乐的宇文护,“看来皇上已经知晓了。”
宇文护走近宇文邕,“皇上,难道你觉得给自己下毒这种蠢方法,老臣会相信?”
宇文邕双手狠狠捏紧。
宇文护从随从手上拿过一模一样的三个信封扔到宇文邕的脸上,“皇上,有甚么重要的事对老臣直说便是了,何苦还要写三封信不同时间派人送去千里迢迢的突厥呢?”
宇文护推开站在宇文邕身边的高阕,走近他,“你的性命我暂时还不用取,以后我叫你怎么做,你就只能怎么做,否则我会好好对待昭仪娘娘的”,宇文护说完便大笑着离去了,那令人发指的笑声响彻云天。
宇文邕待他一转头便怒得想上前打他,只是左右的高阕和阿史那姚钥都紧紧拉住了他,不让他去送死,于是宇文邕一拳捶在正阳宫宫墙上,金漆的宫墙落下殷红朵朵,顺着墙流下来。
阿史那姚钥心疼得拦住他,却被宇文邕一推,摔坐在地。
高阕怔忡地望着宇文护离去的方向,这么心思缜密的强大敌人,要怎样才能够打败他,否则宇文邕的性命随时堪忧。
一日复一日,宇文邕都在正阳宫喝酒,醉了,倒头就睡,醒了,继续酗酒,高阕也劝不住他。
终有一日,叱奴太后命人将宇文邕带去含仁殿,高阕为难道:“皇上他还未醒,不如醒了我再告知他去一趟含仁殿。”
嬷嬷不客气地直闯进寝殿,“太后娘娘说了,不管皇上醉着醒着,就是抬也要抬去含仁殿。”
眼见着嬷嬷叫来宦官用玉辇将宇文邕抬进含仁殿,高阕刚要一同进去,嬷嬷却拦住她闭上了宫门。
高阕拍打着宫门道:“嬷嬷,让我进去罢,嬷嬷……”
高阕不安地等在宫门口,只听宫殿内传来了鞭笞之音还有宇文邕的喊疼声,宇文邕一句一句的求饶都像刀子一般凌迟着高阕的心,高阕拍打着宫门,喊着要进去,却还是无人理她。
外面听不清楚二人的详细对话,大概就是叱奴太后骂宇文邕软弱无能之类的话语,高阕不禁泪流满面,任凭她如何拍打,如何叫喊,无人理她,里面的鞭笞依旧继续。
许久,崇义宫的门终于开了,宇文邕负着一身的鞭痕走了出来,颤颤巍巍地就要在高阕面前倒下去,高阕扶住了他,望向宫殿里。但那叱奴太后,宇文邕的母亲,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手指颤抖。叱奴太后自然也是心疼自己的皇儿的,只是恨铁不成钢罢。高阕随意一抹满脸的泪水,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将宇文邕扶回正阳宫。
接连几日,宇文邕病倒,大愈之后,宇文邕似乎变成另外一人似的,整日喝酒作乐,观赏舞曲,夜晚便与高阕缠绵床榻,一概不去管朝中政事,就是宇文护交给他一些琐事,他也只顾寻欢,那奏折连瞧都不瞧上一眼。高阕担忧,却似乎也明白宇文邕想在有生之年好好享受一番。
而宇文护见到宇文邕这般沉迷酒色,玩物丧志自然是乐得随他。
不经意间已是盛夏了,这日夜里是难得的倾盆大雨,高阕被雷声吓得睡不着,睁眼一看枕边,却没有宇文邕。慌忙一扫,方才看见宇文邕面对着外头的滂沱大雨,立在窗前静赏。
高阕披了件衣衫起榻,走近宇文邕的身边,环住他的腰,靠上他的背。
“醒了?”宇文邕握住她的手,他静静说道,“明日你出宫去罢。”
高阕顿时便觉得眼中酸涩,“我不要出宫,让我陪着你走完最后一段路不好吗?”
“宇文护不会放过我的,也许明日,也许三日后,也许到了秋日,也许明载……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想你天天跟着我担惊受怕,日日在恐惧,天天思索宇文护会何时杀了我,我也怕宇文护哪一天在我面前杀了你,如何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宇文邕落下一滴泪,“阿阕,你便回北齐找高长恭去,有他在你身边保护你,我也能够安心上路……”
高阕吻住了宇文邕的耳垂,又吻向他的侧颊,惨淡的月光下,痴痴地望着他,“你怎能想让我丢下你一人在北周,何况我是你的女人,宇文护难道就会放过我?你怎么会不明白,我的命早就与你的命系在一起了。”
宇文邕回吻她,喃喃道“对不起,连累了你”,然后将高阕横抱起,走近珠帘后的床榻。
一场春梦过后,宇文邕早已醒来,注视着怀中已然熟睡的高阕,轻声却坚定道:“今日便是宇文护的死期。”
此时已然破晓,宇文邕为了不惊动高阕小心起身,自己穿戴好了朝服。
有人敲响了殿门,“皇上,是我”,正是倾镜。
宇文邕将殿门打开,小心嘱咐倾镜一定要照顾好高阕,倾镜听了宇文邕的命令在殿中央的香炉里添进一块新的香料,这是种西域进贡的令人昏睡片刻的香料。
宇文邕轻抚高阕的睡颜,转身离去。
在院落中正遇上宇文直和宇文神举迎面走来,宇文直见四下无人,便道:“皇兄,这么做实在太危险了,不如再三思一番。”
“无需再思了,左右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宇文直看到宇文邕眼中的坚定,“好,我这就先去藏起来”,说完便向含仁殿走去。
宇文邕望着宇文直远去的身影,心里暗道:这次只能成功,转身命司渊准备上朝。
今日正是宇文护从同州回长安之日,宇文邕亲率文武百官等候在天德殿前恭迎宇文护。
宇文邕笑脸相迎,宇文邕却与他擦身而过,直直向天德殿内走去,宇文邕脸上的笑一顿,转身随着宇文邕进殿。
北周在宇文护的统治下,一如往常无事,宇文邕除了将一些黄金胡锦踢给宇文护过过场面,还能给他什么呢,皇位早已是宇文邕的囊中之物了。于是无事便退了朝。众臣散去,眼见宇文护也要转身离去,宇文邕急急拦住他,“大冢宰,如今母后年事已高,却还大肆饮酒,有时连亲近的人都不见,近日更是时喜时怒,脾气反常。我已劝告了她多次,但她听不进去。我恳求大冢宰能够再去劝一劝母后”,更是从司渊手上拿来一本《酒诰》交给宇文护,“就用这个劝劝母后罢。”
宇文护虽知这事有些蹊跷,思及宇文邕如今的困境,料想他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来,便随了他去趟含仁殿。
殿中的叱奴太后果不其然又在饮酒,身边已翻倒着好几个空了的酒壶。
宇文护瞥了一眼望着叱奴太后满是着急之色的宇文邕,便入了殿,在叱奴太后身旁为她读诵《酒诰》。
宇文邕听宇文护读了几段,便与屏风后藏匿着的宇文直交换了眼神,便拿着玉笏走近宇文护,咬牙卯足了力气向宇文护头上打去,宇文护一脸不可置信的转头,宇文邕又是用尽力气打了他好几下,宇文护倒在了地上。
正这时,叱奴太后手下的宦官何泉在殿外闻得声音进了来,手中的茶盘摔在地上。
宇文邕指着一旁的御刀命令道:“何泉,快拿御刀砍他!”
何泉颤抖着拿过御刀,大喊一声闭眼向宇文护砍去,宇文护却用手臂挡住,何泉只是砍伤了他的手臂。
宇文直见如此情势,从屏风后面冲出来,抽出所戴佩剑,一剑向宇文护的左胸刺去。
宇文护指着宇文邕和宇文直挣扎了一番,鲜血从嘴角边流在他的一品官服上,然后倒地身亡。
一时间,含仁殿内静了下来。
宇文直伸手探宇文护的鼻息,感觉他没有鼻息时,害怕得赶紧缩回了手,望向宇文邕,又望向之前装醉的叱奴太后,颤着声音道:“他死了……”
宇文邕竟望着宇文护死不瞑目的眼睛,一眨不眨流下一行泪。
宇文护一死,宇文邕便召见了宇文神举、长孙览、宇文孝伯和王轨等人,并下令将所有与宇文护有交情的人全部逮捕杀掉。
大周之权终于落到了宇文邕的手中,奸相宇文护已除,宇文邕大赦天下,封赏了许多文臣武官,并晋封郑昭仪为郑姬。
再也不必胆战心惊,北周是宇文邕的天下。
宇文邕近几日每日都饮许多酒,不过才清醒些,又笑得合不拢嘴又饮起酒来,更是给高阕斟了一盏,见高阕不喝便问道:“终于除掉宇文护了,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高阕轻轻笑道:“我哪有什么不开心的,只是……”高阕红了脸,“只是御医说我又怀孕了……你说我怎么能再饮酒呢?”
宇文邕怔了须臾便大笑起来,抱起高阕转了好几个圈儿,“太好了,阿阕,朕一定要让这个皇儿在皇宫里平安长大。”
“别转了,转得我头都晕了”,高阕揽着宇文邕的脖颈笑道。
宇文邕赶紧将她放下来,将她拥入怀中,在她额鬓深深落下一吻。
一旁的阿史那姚钥见此画面,都快将手里的帕子给扯碎了,一脸怒意回了崇义宫。
天下皆安。
中秋之夜,本应在崇义宫与皇后一起过节的宇文邕却带了高阕乔装出宫,去一赏百姓们的中秋节,阿史那姚钥听闻此事,将一桌亲自庖烧的饭菜用全数扫到了地上,碎裂了一地。
高阕拉着宇文邕来到长安街上,身后有宇文神举和司渊两位随着。
高阕一眼便被连城的花灯给迷住了,向宇文邕说了甚么,人潮汹涌,宇文邕听不太清楚,大声问道:“说了什么?”
高阕凑近宇文邕的耳畔,“和我们大婚那日,漫天的红灯笼,像不像?”
宇文邕笑了,任凭高阕将他拉到这里或那里。
很快二人便看到好多案几拼成的一张长几上摆满了瓜果与蜡烛,百姓们都在这个长几后站得密密麻麻,共同望着天上的圆月,共同祭月与拜月。高阕紧跟人群后边,松开了宇文邕的手,真心祈求。记忆忽然回到多年前与长恭一同度过的七夕。曾经是长恭在人海茫茫中曾与她失散,或许便预言了如今的分隔两地。如今那些誓言,如同隔世回忆,不了了之。高阕只是笑笑,祈祷完睁眼,便拉了宇文邕又去了一旁花灯缭绕的小摊。
“是字谜”,宇文邕望了一眼小摊。
“这位公子,这位小姐,可有兴致猜一猜字谜,若能连猜出八个字谜,便有礼品相送”,年轻的小贩笑道。
“什么礼品?”高阕笑问。
小贩见二位亲近的模样,想必是夫妻,便拿出了一对红线交织的相思结。
玲珑的小模样令高阕起了兴致,“阿邕,我想要那个。”
“好”,宇文邕正要仔细去看那谜题。
“等等,阿邕,我们来比一比,看谁答得快,答出得少的那人便要送对方一个惊喜”,高阕提议。
“好。”
只见高阕先看起了第一幅,上书:心如寒冰水儿止。
高阕和宇文邕几乎同时出口,“怜”,相视一笑。
二人又看向下一幅,上书:明月当头天马行。
宇文邕看着高阕苦思的模样,笑答:“腾。”
“公子对了一题”,小贩笑道。
高阕道:“还有六题,未必我会输。”
下幅是:沿水漂来一叶舟。
这回是高阕先答出来,“船。”
“这题是小姐对了。”
二人一个一个看下去,却是势均力敌。
直到最后一幅,却令宇文邕愣了,上书:天下归心,四方统一。
宇文邕思及北齐近日来一直在攻打大周的西边,若能统一北方,便可再无战乱,百姓终岁安居乐业……
正是宇文邕出神间,高阕笑道:“是因。”
“是这位小姐赢了”,小贩将相思结送予高阕。
高阕将相思结为宇文邕系在腰上,又将另一个相思结系在自己的腰上,这才发现宇文邕出神了,两只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阿邕?”
宇文邕这才回神,笑道:“你赢了。”
高阕听到此话更是开怀,眼见着街对面有一家小摊在卖糖画,便凑了上去,见了这些图样个个欢喜,只好挑了个嫦娥奔月让摊主做,看着摊主将糖洒上去,一点一点画出嫦娥奔月的模样,然后将糖画送到高阕的手里。高阕转身要给宇文邕也尝尝糖画,却不见他的身影,回首问着给摊主付钱的神举宇文邕去哪了,宇文神举却并不知晓。高阕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宇文邕,一声一声叫着宇文邕名字,却被人声所淹没,高阕迷茫地望着身边路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人。
高阕见身边之人来来往往,却一时之间倍感孤单,泪如雨下,脑海里宇文邕方才猜谜语的模样令她不禁眼中氤氲了泪光。
很突然的,一个小男娃拉住了高阕的手,高阕蹲下去听他道:“有个大哥哥让我带姐姐去一个地方,姐姐跟我来”,说完,举着一枝木樨花树枝蹦蹦跳跳而去。
高阕跟了去,宇文神举紧跟其上。
小男娃跑着跑着,将高阕带到一个木樨花盛开的河畔便失了踪影。
高阕望着眼前河面上五彩斑斓的花灯船,正这时宇文邕将头靠到了高阕的肩上,“阿阕。”
高阕埋进宇文邕的怀里,“再不要离开我,行吗?”乞求的眼神望着宇文邕。
宇文邕轻拍高阕的肩,“我何曾离开过你?”他从身后拿出两朵荷花模样的灯船,“把所祈求的写在这上面就行,然后愿望会随着河水飘去,飘得愈远,说明这个愿望愈会实现”,宇文邕将其中一朵交给高阕。
二人拿了司渊递来的笔,同时写下所愿,再将这两朵灯船放在河上,轻轻一推,晃悠悠的荡了开去。
两朵灯船上分别书的是:与君长相忆和与卿永相守。
圆月之下,二人依偎在河水边上,闻着木樨花飘散开来的淡淡清香,小小的玉黄色木樨花飘落在高阕的发髻上,宇文邕温柔细心地为她一朵一朵地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