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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王妃

繁花似火浪淘尽 青烟花蕾 2024-12-07 22:53
郑溶月一脸明媚步入书房,好似为这阴沉已久的兰陵王府带来了破晓时分的三寸日光。
长恭正上前要收起那画卷,郑溶月却先他一步将画卷夺在手里,心道:是她。
面上却天真道:“不知这画画的是哪位女子,长得好生怜人!”
长恭只笑不语,望着画的神色是淡淡的温柔,萦绕着微微的愁。
郑溶月眼中却闪过一道冰凌,“可是溶月马上便要成为兰陵王妃了,四爷怎能心属他人,这画儿便扔了罢”,说罢便将画儿一个弧度扔向窗外。
长恭的视线随着画卷一同跌到地上,一下便冲了出去,细细将画卷沾染上的尘土以袖拭净。
“高长恭,你如此心疼那画儿作甚!我郑溶月将是这未来兰陵王府的女主人,而不是画中的人!”郑溶月道,“实不相瞒,过几日太上皇便会下旨赐婚,到时我便看你是要寻死呢,还是觅活!”
“郑小姐!请你自重!何况你又怎会是长恭的王妃?长恭此生除了她定不娶第二人!”长恭定定而道。
郑溶月怒道:“高长恭!你虽是个皇亲,本小姐也好歹也是贵胄,你竟敢如此叱我!这可是赐婚,不娶,那是死活一条!”
高长恭听此,脸色更加难看,“长恭定不娶!”
“高长恭,你!走!我们回府!”郑溶月走了几步复又回首勾起笑,“本小姐就不相信你能弃自己性命不顾!”转首便要离去,却迎面撞上送了墨具而来的玉惊蝉,“哪个不知好歹的!”因着掩面的帕子撞得松了些,露了一角玉惊蝉的面容。
玉惊蝉抬首一看是不相识的人,立时垂首,“是小的冲撞了小姐。”
“你将帕子去了,让我看看你的脸!”郑溶月去看玉惊蝉不断低垂的面容,看来心已生疑。
高长恭也一惊,快步到玉惊蝉的面前,“是长恭的手下冲撞了郑小姐,还请郑小姐勿怪。”
“你走开!”郑溶月不好气道。
高长恭心想:怕是郑溶月无意中瞧见了玉惊蝉的脸。赶紧垂首一礼,“方才是长恭的不对,长恭在此给你道歉了,你又何苦为难长恭手下呢?”暗中以眼色指示玉惊蝉快走。
郑溶月果然心思便都在长恭上了,玉惊蝉趁此机逃离。
“知道错了?那这画儿还留着作甚!”长恭本就因心疼画卷而没有用力拿着,此番轻易地被郑溶月夺去了。
“这……”长恭只得眼睁睁见着画得最传神的那幅被人拿走,却不能开口要回。
郑溶月又将画展开,眸中尽是酸意,笑道:“我岂会不知,画中之人乃是远嫁北周的昌黎公主高阕,四王爷,如今她已嫁人,你将娶我,从前你们是如何的山盟海誓我不去管,从今后你可只要对我一个好才是!何况你们是同父所出,在一起便是乱伦了。”
长恭的眼神黯了黯。
郑溶月心中一喜,从婢女手中拿来两块玉,湿润圆滑,乃是两颗赤红间黑的相思子,一看这剔透玉色便可知价值连城了,“今日溶月前来乃是来送相思子玉的”,说罢,便将蓝色穗子的相思子玉送予长恭。
长恭并不收下,难以启齿,“郑小姐……长恭实在是高攀不上你……”
郑溶月一抿唇,只将相思子玉放在了长恭手上便转身离去。
郑溶月从兰陵王府出来后,便在马车上将这画撕了个七碎八碎,“什么昌黎公主,分明是个狐狸媚子!难道还比本小姐要美么!”
随行的贴身丫环笑道:“小姐何等容貌何等身世,想必这北齐也找不到第二人可与上姐媲美的了!”
郑溶月盈盈一笑,却不言语,久思之后,才向车旁随行的老伯道:“郑伯,去查一下四王爷府里一个男子,身形与四王爷相似,以帕子掩面。”
北周,长安。
宇文邕与宇文神举一前一后在安居乐业的氛围中散步,只是在前头聚集了不少百姓的人群堆中突兀地传出了哭声,听得不真切,二人便挤到最前头去看,原来是一女子求金葬亲,为得葬金入府卖身干活三年。天寒地冻下,女子穿得单薄,瑟瑟发抖,玉白的皮肤微微泛紫,而身后是一张极破旧的草席裹着已亡故了的老爷爷。
宇文邕不忍,向宇文神举拿来一锭金子便摆在已哭得泣不成声的女子面前,在人群讶异的目光中正要离去,转身便向神举小声道:“朕这泱泱长安竟然还有人需卖身葬亲!”
“敢问公子府邸何处?小女子葬了爷爷便入府干活”,女子抬首问道。
宇文邕回首,却惊觉此女子面容有一丝熟悉,却也记不起来,“不必了,葬了你爷爷后便拿着开家铺子好生过活罢。”
“是你!”女子惊道,“公子可还识得我?在北齐漳河之畔?”见宇文邕还是记不得,“当时我爷爷曾收留了公子与一位姑娘。”
宇文邕这才记起,“是你。你怎会沦落至此来卖身葬亲?”
女子摇了摇头,只是吐了四个字:“一言难尽。”
“看你饿了几天了,我先请你吃顿热饭罢,至于你爷爷么,神举,找人将她爷爷好生安葬”,宇文邕道。
“不,公子,我想亲眼看着爷爷下葬,公子且说府邸何处,三日后小女子必定前去,为公子干三年活”,女子说着,便又落了一把泪。
宇文邕心生一念,“那三日后便来印花楼寻我。”
周围人群是震惊再震惊,最初是因这公子年纪轻轻,出手便不是一般阔绰,想必是哪位王候之子,二来是因如此身份悬殊的二人竟然相识,三来是因印花楼非一般可进,大都是富商相谈或是贵胄商谈所去的场所。
“谢公子”,女子向宇文邕磕首。
“姑娘珍重”,宇文邕在人群灼灼目光下离去。
三日转眼即过,便是到了赴约的时刻。
女子忐忑着由小二牵引着步入雅间,见宇文邕已在抿茶等她了。女子今日是一袭姜黄华服,很好地衬了她微暗的肤色,且连首饰也换成了高贵新款,直直坐入宇文邕对面,有一股粗鄙的意味却有一种道不明的融洽。宇文邕未抬首,饮茶之间已注意到她的锦衫华履便明了她的心思,薄唇勾起一道浅浅的笑。
而这笑看在女子的眼里却魅惑十足,“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乜无月”,宇文邕应。
“无月公子,小女王氏,名暮楚”王暮楚一笑,却带了丝甜腻的味道,意欲明显。
宇文邕笑了笑,“王氏可是贵胄之姓,不知王小姐源于王氏哪支?”
“爹爹生前曾说过家系琅琊王氏”,王暮楚实则也有些闺中之女的意味,只是怕是没落久了,才微露些乡村鄙夷之气来。
琅琊王氏确是没落了,不比太原王氏现如今可谓风生水起,如日中天,同荥阳郑氏、博陵崔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并称“五姓七家”。
王暮楚不时抬眼打量着对面的人,有时碰上他的目光便又垂下眼帘来,复又不由自主抬起,“不知无月公子要暮楚做何事?就算是万般辛苦暮楚也定不推辞。”
宇文邕早已在她一次又一次的目光中明白她眼中之意,此女子的心绪不会隐藏,酸甜苦辣全写明在眼上。宇文邕故作费神的模样,“有件事麻烦些,找不到合适人选,我瞧着王姑娘…”
“我可以么?”王暮楚紧张地接过话,眼眸中俱是期待。
宇文邕笑着,略略点头,“可见得王姑娘是最合适之人,不知王姑娘是否可以替在下去完成这件事,不过时间也许要三年以上。”
王暮楚笑道:“能为无月公子做事,暮楚求之不得。”
宇文邕温柔道,“王姑娘真是善解人意。”
王暮楚似乎要醉在宇文邕故作的温柔里了,“无月公子不必太抬举暮楚了”,话中顿可顿,“暮楚一直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公子。”
“但说无妨,在下定知无不言”,宇文邕道。
王暮楚的脸上不知从何处飞来两朵红云,“那位姑娘和无月公子是何关系,不知是兄妹还是…”
“她是我此生心目中唯一的妻”,字字清晰,而那眼神虽迷茫,却坚定。
他说此话的时候,很静,是种周围的喧嚣感染不了的静。
而他那认真非常的神色被收入了王暮楚的眼里,王暮楚咽了咽喉,再不问下去了。
宇文邕回了神,看向王暮楚,“此事须得你去一趟北齐……”
自印花楼回宫后,宇文邕便直直向醴泉宫步去,已近夜色。
而此时,昏黄的烛光柔映着小轩窗前高阕无比认真的神情,只是眉一蹙,手中拿着的《诗经》翻页后好巧不巧的正是《淇奥》这一篇,其实《诗经》中三百零五篇诗歌,她幼小便读了,此时也不过是拿来排遣寂寥所用。而正是《淇奥》这篇令她想起了母后,昔日宠溺融融的时刻一下便从记忆深处涌来,席卷了她的全身,抓住眼眶而暴发,伤心总是抓住眼眶这个弱点。母后,正被高纬软禁在她并不喜欢的皇宫里,没有自由,而自己如今也无自由可言。
一颗泪珠将要落下,却被一张明黄色的帕子接住,化开了,是一圈湿湿的圆。
高阕抬首望去,泪眼迷蒙中映入的是宇文邕深刻的五官,视界模糊又清晰,是他的指腹将眼角的那滴给摘下,然后他低头将她手中的《诗经》拿来,见是《淇奥》,便自然而然以为是长恭这般人,接着又翻拢放在案上,执起了她的手,“又想起了他?”
高阕愣着,木然地摇了摇头,“那篇诗歌,我曾背给母后听”,然后破涕为笑,“我那时说我也做君子,母后与余韵姨娘竟笑话我,说君子为男子所冠,我便说我长大了也必然要嫁个君子……”
宇文邕就那么蹲在她面前,静静述说着往事,“你虽不是嫁了个君子,倒也嫁了个国君,勉强是做到了一半。”
高阕轻道:“不,其实皇上你足可冠君子之称。”
“好阿阕”宇文邕轻轻地笑了,“既然你如此思念你的母亲,不若接来北周同我们一起住在王宫里,免了你与母后隔着两国遥遥想念。”
“母后她,来不了”,高阕又垂下了眼帘。
“为何?”宇文邕起身,坐在高阕身旁,手中依然握着高阕的双手。
“齐帝将我母后囚在了靖德宫”,高阕道。
宇文邕抚了抚她挡了容颜的鬓发,“这有何难?我一封信去,想必齐帝定不会驳了我的。”
高阕望向宇文邕,“皇上,帝皇本该无情,为何独独对我如此温柔?我……我心里已装了长恭的,你想你知道的……”
宇文邕摇摇头,“你既然嫁了我,我便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虽有后宫如许,但心中真真爱了的,只有你,我也不知道为何。其实从我化名乜无月时,你虽未曾对我提过,但在高长恭去了战场的那段期间陪你去玩去疯时,我已能觉出你对高长恭已情根深种。我并不是那种专爱夺人喜物之人,但我就是忍不住,想多看你一眼,想多和你待一会,想将你接来北周,想你嫁于我。我那时不敢妄想,也是想着成全你们便静静离开了北齐。可是是天眷顾我,让你有这机缘嫁于我,自知晓要嫁于我的人是你,我便暗暗下了心,此生一定好生对你,哪怕你心在远方。”
“我……”高阕的眼睫在脸上照下一片阴影,显得静好,“你说了这么多,我已说不出什么来了。总之心里复杂得很。”
宇文邕笑了。心想:莫不成我的话已能扰了你的心绪?
晚膳是二人同案而食,完后宇文邕命司渊将书帛拿来了这处,只要能见到阿阕在身边,总是安心许多,心也能够不比单独一人时浮躁。
此番宇文邕低头阅书了好几个时辰,渐入深夜,而高阕的眼皮子都在相互打小架了,又想着不去打扰宇文邕,便一个人爬上榻去躺着了,不过一会会,便已合眼入眠了。
恍惚中,床褥陷下去了些,一只大手很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
高阕紧紧捉住那只手,“长恭”,嘴唇一舔,刚想再说甚么,温热的气息全洒在了鼻间,一个略有些霸道的唇覆了上来,然后便睡得极其安心。
睁眼时,便映入宇文邕熟悉的眉眼,高阕已经不恼了,这几日都是如此,二人同榻而眠,却清白得很。
高阕正要合衣而起,宇文邕捉住她的手臂,“明日,明日我带你回北齐。”
“皇上,我……”高阕刚想驳回。她的大仇还未得报,如何回去?
此时宇文邕插了她的话,“就算你是为了什么想留在北周,那也总是要回去看看的,回门可已经算迟了。”
高阕无话。
便在次日,夜幕刚刚临了大地之时,一辆马车向北齐驶去,时过大半月,已然到达了北齐邺城。
已是深冬了。
高阕拢着绒裘下了马车,见到熟悉的邺城,别提有多心花怒放,转了个几圈,“来!”便自然而然地牵了宇文邕的手在城内先逛了起来。
一株裹着皑皑白雪的树着实有些眼熟,走近了,竟是好几年前的七夕时与长恭同来此处挂了许愿字牌的树!
刚伸手去抚那些落了雪花的红缎子,一声敲锣打鼓在前方涌来。
“今日是大喜日么,不知是哪家好姑娘要嫁了如意郎君?”树掩了马上的人大半,但是走近了,高阕越来越见着被新郎倌骑着的马何其熟悉!四蹄为白,全身为黑,这匹马儿跟踏雪倒是极像,不过踏雪可是长恭爱驹,怎会在此?
“我们走近些,也好沾了喜气!”高阕向身后的宇文邕盈盈笑道。
正回头,新郎倌已有些近了,高阕定眼望去,这身影,这身影……
高阕定在了原地,笑容也僵在那处,那马儿果真是踏雪,而骑着踏马的人离高阕愈来愈近,然后无视而过,那一身红灼了高阕的眼,高阕看不出他笑容的勉强。
高阕要追去,却被宇文邕拉回了怀里,将她用力按在脖颈间,轻道:“不要去看。”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高阕此时的力气出了意料的大,“他一定不是长恭,长恭不会娶别的女子,长恭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放开我!”却也挣不脱宇文邕的怀。
良久,她的力气用完了,只捶打着宇文邕大哭,在严寒的天气下,露在外头的脸与手已然发红,喃喃,“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然后无声了。
宇文邕渐渐觉得不对,将高阕放开来,而高阕的眼神已然空洞,鼻子唇角是还在往下滴的泪水。
“阿阕?阿阕?”宇文邕摇着她的身体。
然后高阕像风一样奔了出去,向着兰陵王府,一片缃绿在寒冬中显得异常单薄。
何其熟悉的兰陵王府,如今看来实在有些陌生。鎏金的“兰陵王府”牌匾上是一大团红色的花球,府前人山人海,各级官员与贵胄打扮高贵拱手道喜,拎了喜礼而来的贵宾鱼贯而入,两旁的平民小孩因被分到了喜糖喜饼,高兴地围成一个圈儿唱童谣。
高阕奔到时,长恭刚刚与新娘各牵一段红绫步入这陌生的王府,高阕还要追去,却被宇文邕一把拉住,“木已成舟。”
高阕早已泪水涟涟,此刻也无话可说,直直站在原地。
宇文邕依然将她抱在怀里,用绒裘挡着她一半身子,却能感觉到怀中的她在瑟瑟发抖,并不是因着天气的冰冷,而是此刻只剩王府里锣鼓喧天的声音。
宇文邕抱着怀中的她,一步一步远离。
雪正在下,越来越大,洁白的雪掩了旧脚印,覆上新的,只有他二人同行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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