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高阕披了件绒裘坐在寝屋里阅书,但页一直未翻过去,高阕呆呆地望着这页纸: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高阕望向天际,是清冷白日,不是天色将晚,可依然盼着前去打仗的人能够回来。
“公主,太皇太后娘娘来了”,倾镜刚道完,娄昭君便柱着长杖走入。
娄昭君已是满头华发,一眼望去,根本寻不到黑丝了,但与十年前初见之时,却是一样的和蔼,一样的慈爱。
娄昭君笑望着高阕。
“皇祖母”,高阕将娄昭君迎了进来,“您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娄昭君笑问。
高阕笑了笑道:“自然能来。”
娄昭君命退了倾镜,寝屋中唯高阕与娄昭君。
娄昭君依旧是慈眉善目地笑道:“阕儿,皇祖母不为别事,而是为了你与北周联姻而来”,娄昭君老成,用了开门见山的说法。
“皇祖母,阕儿都没有见过宇文邕,更何提婚嫁呢”,高阕依旧如此回道。
娄昭君伸手握住高阕的手,柔道:“你这孩子,哪是因为没有见过宇文邕才不肯嫁,怕是心有所属罢!”
“皇祖母——”高阕心中一惊。
“别以为皇祖母看不出来,你原也是个好玩的性子,十年下来,就成了这样好静的人,若不是为情,皇祖母还真想不出其他的缘由来”,娄昭君道。
高阕垂着头,无言以对。
“阕儿心中之人,是瓘儿罢?”娄昭君轻声问道。
高阕惊抬首,看到娄昭君慈爱的目光,小心问道:“皇祖母怎会知晓?”
“皇祖母虽长住东柏堂,天下之事倒也知道些,何况你与瓘儿之事,民间早已是暗传的沸沸扬扬”,娄昭君道。
高阕脸上一红,却定定说道:“是,皇祖母,阕儿承认心中之人便是长恭,因此阕儿是不会答应与北周联姻的!”
娄昭君的眉目盛了高阕懂不了的愁,“傻孩子,你该知瓘儿此时还在洛阳抵抗周军,那驻在洛阳的北周军队可有十万,四处援军一至便有二十万,我齐军连一万之数亦不足,瓘儿手下也只有一千兵马,阕儿你想想,一千兵马抵得住二十万周军么?”
高阕愈听愈明白娄昭君的话,长恭也许回不来了,思到此处,眼泪便也落了下来,高阕去娄昭君的衣袖,“皇祖母,长恭难道回不来了么?他明明跟我说,他会回来的,他要我在邺城等他!”
娄昭君叹道:“瓘儿此次怕是回不来了,除非——”
高阕见长恭回邺有望,忙问娄昭君:“除非甚么?”
“自然是阕儿你与北周联姻”娄昭君道。
其中缘由便是北周大冢宰与高湛密函来往,只要有了联姻这理由,他便不出援兵,那么长恭至少面对的是十万周军,而不是二十万。
高阕如一摊烂泥软了下来,只有愈来愈响的哭泣声。
娄昭君不忍,将高阕抱在怀里,“阕儿,你必须嫁往周国啊……”
高阕在娄昭君的怀里放声大哭。
为甚么只有她与北周联姻,长恭才有活的希望?
为甚么要她一个弱女子稳定住一个国家的国运?
之后,高阕入宫与胡皇后说愿意与周国联姻,胡皇后自然高兴,为她置办了许多昂贵连城的嫁妆,因宫中高官几近都赶去了洛阳,高阕也未行大典,胡皇后命和士开护送高阕前往北周。
头顶金缕稚鸾弱冠缀五彩珠,冠间镶着一颗大珍珠,珍珠下垂着一条金流苏至眉心,云鬓垂发以金簪束在脑后绾成一个花状髻鬟,再将余下的发束挽入髻间,双额旁左右各插一组翡翠绿玉珠花金步摇,流苏垂至秋香色华袿,双手在广袖中恭谨地平放在胸前。
高阕自玉堂殿步出,拜了皇室先祖才离邺宫,她面无表情地走着,却不失礼数,可谁知,她每走一步,心中便落下一滴泪,这偌大的邺宫走了一圈,心中早已是悲伤澎湃,淹没了自己,好在倾镜是陪嫁侍女,扶着她步过每一个宫槛。
宫中无人来送她,只有娄昭君一路送她至邺门,然后望着她的嫁辇向着北周的方向而去,老泪纵横。
高湛听闻战报,终于放弃了让长恭死于此战,因此战若不能大败北周,北周定然占了洛阳,那到时便不是洛阳之危,而是大齐的国家之危了,便决定与段韶一起南下,亲督诸军解救洛阳。
皇上亲自督军,对于大齐士兵军心大盛,长恭与斛律光闻皇上至洛阳便也急急赶去,兵力融合,此战才有胜算!
可周军怎会让洛阳这瓮中鳖与援军汇合?
段韶整了军队,侧首向长恭道:“出发罢。”
长恭点首,将踏雪背上的恶鬼面具戴上了。
众兵疑惑,段韶问道:“长恭,这是为何?”
“震慑周军”,长恭大喊,“出发!”
长恭与段韶等援军赶往洛阳。
行了几里便停驻休憩,士兵们都坐在石头上取暖,周边很静,长恭扫视着周边,但眼到处或是沙石,或是石壁。
段韶亦神色紧张,走到长恭身边,轻声道:“小心些,这里已靠近洛阳,周军或有埋伏。”
“嗯”,长恭应道。
半个时辰过去,未有异象。
长恭刚放下警觉之心,欲命出发时,四处飞羽突兀射来,射死了不少士兵。
段韶大叫:“有埋伏!”
长恭挥剑斩开向他飞来的三只箭,向段韶靠近,贴上段韶的背时轻道:“周军不知人手多少,只能召集众兵冲出包围!”
长恭说话间,又有一只箭向他飞来,段韶眼疾手快斩开那只箭,回首点头,大叫:“盾兵聚来!”
北齐执盾的士兵迅速向长恭与段韶靠拢,以盾抵住飞来的万剑,护着在中间的持剑士兵,跟着驾马的长恭与段韶向洛阳移动。
长恭向段韶叫道:“周军只射箭却不冲锋,大概是尉迟迥不在此处。”
段韶点头,应道:“如此,我们便冲到洛阳城下!”
洛阳城已经可见,却还有一段路,周军不再射箭,向齐兵挥剑而来。
“糟了,周军已派人通知尉迟迥,只怕他已朝这赶来!”长恭忙调转方向,到盾牌之后。
段韶亦跟随长恭,“他来这也须一段时间,我等或许已至洛阳。”
长恭与段韶开始刺杀周军,齐兵也与周军交上了手,随着前进,道路上零星地躺着倒在血泊中的尸首,或是齐兵,或是周军,面目全非已识不得了,只有那象征国家的甲胄可看出死去的齐兵居多。
离洛阳不过百步之遥,周军中突然冲出一面有剑痕的主将,连斩齐兵十多名,直冲到长恭与段韶周边,这人应该就是尉迟迥了!
尉迟迥一挥剑就是向踏雪背上的长恭刺去,幸而长恭敏捷一闪便躲过了,若是慢了须臾,只怕世上从此再无兰陵王。
尉迟迥一昧地攻击长恭,对这个戴了面具的主将相当感兴趣,穷追不舍,多次致命攻击,长恭一一闪过。
尉迟迥见这次又未得手,哈哈大笑道:“你就是兰陵王高长恭?”
“不错,我就是兰陵王”,长恭趁尉迟迥说话间便向他脸刺去,尉迟迥的脸上又多了一条疤痕。
尉迟迥吃痛,再不嬉笑,一剑剑更狠地去夺长恭的命,可见他并无谋略,不过是员莽将,长恭以剑抵剑不曾受伤。
尉迟迥恋战,不多时,长恭与段韶已至洛阳城下。
城上士兵却未得下城相助,冷冷看着。
段韶大喊:“我乃段韶,前来助援皇上与斛律将军,速速打开城门!”
那城上的面面相觑,城门仍然死闭。
其中一名士兵急道:“中军,守军识不得吾等援军,请中军速速取下面具!”
长恭抽手摘下面具,却不料被尉迟迥刺中手臂,生出一道血痕。
“兰陵王貌似姣女,才戴这等凶恶面具,笑煞人也”,尉迟迥大笑。
而此时城上守将大道:“城下那队骑兵是高中军帐下!快!弓弩手准备!助中军一臂之力”,此语一出,城上士兵已向尉迟迥等周军射来飞羽。
尉迟迥这才意识到已至洛阳城下,急急撤退。
长恭与段韶成功赶回洛阳。
而后高湛、长恭、斛律光与段韶已商议好了战策,即传令诸营结阵以待,要众士兵吃饱睡饱,待得明日至邙山太和谷给周军来个“意料之外”!
星夜,长恭尚在军帐之中研究邙山地形,查看是否还有遗漏的还未思及之处,明日之战,若与料想中一样,那便是解救了洛阳与邙山,若是有何差池,那便等同于将北齐拱手让于北周!
明日!关键一战!
高湛走去长恭帐中,见他仍为着明日的决战作努力,笑了一声。
长恭这才知高湛来至,一礼道:“皇上。”
高湛无言地重重拍着长恭的肩,“长恭啊,朕只问你一句,明日一战是凶是险?”是凶是险,高湛岂会不知?
长恭望着高湛的眸子一暗,垂首道:“怕是凶险无比,是王者还是败寇只得听天由命。”
“长恭,若明日我大齐战胜了周国,朕便将昌黎许配于你”,高湛知高阕是长恭唯一心中所求,便出此言来鼓励长恭。可高湛不知,高阕在长恭不仅如此,当长恭心灰意冷,不够自信之时,几乎是想回邺与阕儿重逢的念想将他一次次从深渊拉起来,可以这么说,高长恭一半的生命系着的是高阕,另一半系着的是北齐黎民,若失了其中哪半,长恭他都活不了!
而长恭怎知,高阕已在远嫁北周的路上,与他距离很近。
长恭眼眸重新聚了光,重重言道:“谢皇上,明日长恭定全力以赴,就算鲜血流尽,长恭也绝不向北周屈服!”
高湛满意地点了点首,步出军帐。
见高湛离去,长恭步至榻旁,从蜀锦枕下摸出一个包裹,那有着阕儿气息的恶鬼面具显了出来,长恭怔怔抚着,即将颤下的一颗在眼眶流转了许久的泪珠时,长恭挥手抹去。
几日赶路,高阕嫁辇已至了梁州,和士开打算再从洛州邻边进入北周国境,不知是为了避开正是战乱之地的洛阳,还是为了避开在洛阳作战的长恭。
然而高阕心中已有定数,此地是联姻之路上离长恭最近之地,此时若不见长恭,还要等到何时?
她并不是想悔婚,而是想去看一眼心尖尖的人,一眼便罢了,她就会乖乖地嫁往北周,用自己之身换得长恭一条向生之路。
高阕思索间,倾镜将嫁辇的遮幕撩了起来,轻声道:“和士开与众士兵已睡下,现只剩下几个巡逻的,公主,我们趁现在走罢。”
高阕将凤冠取下,华丽的嫁髻便散成柔顺青丝,此物实在太重且招人眼目,高阕拿过倾镜向她递来的镂金匕首放入袖中,再扶住倾镜的手腕下了嫁辇。
倾镜扶着高阕不过才步了一小段路,便听到身后一下子亮起了许多火把'有士兵举着火把大喊:“公主不见了!公主不见了!”
高阕与倾镜慌了,倾镜忙扶了高阕快步远离,口中不停念道:“公主,快!快!”
高阕与倾镜走过的路是有脚印的,和士开等驾马寻了脚印追来,已离高阕她们不远了。
和士开举着火把想要看清前头隐隐约约的人是否是高阕,随着距离愈来愈近,他已万分肯定二人必是高阕和倾镜,转首对后面的士兵大叫道:“是公主,快追!”
距离愈来愈近了——可正在这时,高阕的袖子被树枝勾住了,一经拉扯,袖子便被扯了破了大半,露出了手臂上大片肌肤,那十年前坠马时的伤痕清晰地显现出来,一道小小的伤痕便让高阕忆起了当时的景象,更忆起了长恭……
“公主,您有没有受伤?”倾镜仔细查看着高阕的手臂。
高阕咬住唇,她一定要去看长恭一眼,也许去了北周后此生再无见面可能。她转首对倾镜道:“无事,我们快走!”
“公主,还走甚么?你不是愿意去北周了么?”和士开已将至身边。
高阕定定望着和士开,“我要见长恭一面!见完我马上回来与你一同去周国。”
和士开微微咧嘴,“洛阳此时乃是战乱之地,公主不宜前去。”
高阕与和士开对峙着,和士开不前,高阕亦不退,突然倾镜拉了高阕的手向后跑去。
和士开自然不会放她们走,“追”字刚出口,便有一根羽箭插入和士开脚前,顿时道路两旁涌出了约有几十人的黑衣剑客,其中黑衣剑客中的两名女子走近高阕便要去扶她。
“放开我,你们是谁!”高阕冷冷地打量着二女。
二女面朝高阕将蒙面黑布扯下,原是飞舞与翩翩,那么这些是长恭的人?
翩翩一个口哨,两匹马奔来。
“公主,倾镜姐姐,快上马!”翩翩道。
黑衣剑客已包围了不过才十几人的和士开等,高阕认出了那为首的两名黑衣剑客的背影,一个是墨淮,一个是七让,和士开不动手,他们便也不动剑。
高阕跃上马,又将倾镜拉上来,而飞舞与翩翩熟练地上了另一匹马,四人绝尘而去。
翌日,以段韶为左军,长恭为中军,斛律光为右军,奔向邙山,杀向周国军帐。
长恭面戴恶鬼面具,剑指苍穹,大喝道:“大齐将士,愿否随我!”
众将执铩齐应:“愿!”
周军不意齐军突至,军心不稳,仓卒上山迎战。
尉迟迥被段韶引入山谷,长恭突然从后边赶来,尉迟迥遭两面夹击,最后只战得剩他一人。
尉迟迥充了血的眸子死死盯着长恭,“要杀便杀!”
“我不杀你,你走罢”,长恭收回架在尉迟迥脖子上的长剑。
“长恭!”段韶正要去劝,却也知长恭自有他的思量。
尉迟迥狂笑,“我不会感激你”,然后便只身一人离去。
尉迟迥已走得没了背影,正这时,一批周军突然涌入,兵力庞大,马蹄声在山谷间回荡,震耳欲聋。长恭看到带兵的人却愣住了。
这个时候却不是能够愣住的时候,长恭跃上踏雪,急道:“众将士快上马,引周军去山谷后的流沙地,必能损北周一半兵力!”
众骑兵与段韶应声向前奔去。
长恭在后,一边驾马,一边回头望向那带领着周军的人,身披金甲,手握长剑驾马向他奔来,长恭难以相信他竟然是北周皇帝宇文邕!
长恭所料无错,流沙地果然损了北周一半骑兵,剩下的士兵也有许多陷了下去,长恭与段韶在没有流沙的彼岸远远望着对面活生生的人陷进、挣扎、窒息。
宇文邕叫道:“大周将士,上!铺出一条血路来!”
这句话令长恭一惊,自己曾认识的他怎会是一个如此冷血无情,不顾士兵死活的帝皇!
随着时间流逝,宇文邕所带来的一千人马只剩四百余人,此时流沙地已几近成了尸首冢,躺在那的全是周国士兵!
宇文邕驾马踏来。
周军与齐兵踩在尸首冢继续互相厮杀,长恭与宇文邕并未交手,长恭摘下面具,问道:“无月兄。”
宇文邕似不曾闻见般,提起长恭直指他胸口方向,“今日不是我死,便是你亡!”说完,便驾马向长恭刺去。
长恭闪躲,剑剑不肯取他性命,而宇文邕剑剑欲置长恭于死地。
二人久战,不分上下。
周军与齐兵数量相当,已互杀得所剩无几,此刻已全然倒下,尸首冢上已只余下长恭、宇文邕与段韶三人,忽有一周国士兵骑马前来,见皇上被二人围攻,冲上前去助宇文邕。
岂料这士兵实力不低,竟助得宇文邕和长恭、段韶僵持不下。
宇文邕暗问:“神举,为何援军还不来?”
宇文神举道:“北齐献女与北周联姻,大冢宰已回宫迎北齐公主。”
宇文邕神色大变,“你快上马带五百援军来此!”
“皇上,您留在这里太危险,不如让末将在此守着罢!”宇文神举道。
宇文邕暗暗一笑,“危险?兰陵王他还杀不了我,他也未必会杀我!”
宇文神举一脸担忧,“皇上!”
“快去!”说完便将宇文神举推去一旁马边。
“是,皇上!”宇文神举望了长恭和段韶一眼,转头驾马离去。
段韶道:“不好,他要去搬援军,长恭,我去拦了他!”便朝宇文神举追去。
现已剩长恭与宇文邕,宇文邕对长恭抱了杀心,长恭却未对他心有杀意。
两人不疾不徐靠近,长恭一字一句道:“宇文邕。”
宇文邕一笑,“不错,叫得很是中听。”
长恭问道:“你为何化名乜无月接近阕儿?”
“因为我欢喜于阕儿”,宇文邕心觉好笑,哪里是他化名特意去接近阕儿的?
良久,长恭道:“阕儿她只把乜无月当朋友待”,将乜无月三字咬得极重。
宇文邕扯了扯嘴角,“我看未必罢!你在外几年,可都是我陪着她的。”
“那是乜无月,不是你,宇文邕!”长恭道。
宇文邕依旧用着谈笑风生的语气,“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阿阕也许根本不介意我是乜无月,还是宇文邕。”
突然——飞舞、翩翩与倾镜护送着高阕前来。
飞舞与翩翩叫道:“主公!”
高阕见到长恭的身影便下马奔来。
宇文邕听着身后的愈来愈近的步音,并没有想到会是高阕,手已摸上剑柄,悄悄拔出,然后用力向后刺去!
“阕儿——”
山谷中回荡着长恭的叫喊。
宇文邕不可置信地转头,却在见到高阕那熟悉脸庞的一霎那泯灭了他心中无数次告诉自己的“不可能”,而自己的剑正刺入了高阕的腹部,染红了高阕的秋香色华袿。
高阕看到长恭向她奔来,花容失色。
而眼边的这人……
为什么她好像看到了无月的脸,无月不是还在梁州么?
只听得长恭一边向她奔来,一边疯狂大叫,“宇文邕!你为甚么这么做!”
他是宇文邕?宇文邕他,为甚么要喊我作阿阕呢?我明明不认识他——而此刻高阕所披的秋香华袿与腹前的腥红相交成一片。
好痛啊——高阕垂头望了一眼自身腹部,又转而望向长恭,纵然宇文邕在身侧,可高阕的黑眸还是牢被长恭的身影所占据。
高阕无力地向后倒去。
是宇文邕先抱起了高阕,将她抱在了怀里,高阕的世界此刻很安静,她无力地贴着宇文邕的胸膛,听着宇文邕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可还是向跪在自己身前的长恭伸出了手。明明尽力用最大声去说话了,出口的还是如同蝇蚊扑翅般的声音,念出的还是最揪心的两个字,“长恭。”
高阕望着长恭,笑得比春桃、夏荷、秋菊、冬梅都要美丽得多,然后她听见长恭和宇文邕不断地叫唤自己的名字,可那层层叠叠的叫唤声逐渐模糊不清,自己的眼幕无力垂下,跌入了黑暗。
宇文邕搡了长恭一把,趁长恭怔忡间将高阕抱了上马,绝尘而去。
长恭立时跃上踏雪追去。
而这场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战役,后世的史书上所载不过寥寥几字——壬戌,太师段韶大破尉迟迥等,解洛阳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