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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鬼面

繁花似火浪淘尽 青烟花蕾 2024-12-07 22:49
这日高阕正望着窗外白雪纷纷捂着青铜手炉,伸手将案上热气腾腾的茶盏置唇前轻轻吹了一番,才抿了一口,苑中腊梅已将凋谢,而梅之暗香由寒意传入屋内,在鼻前久久回荡。
而长恭大约有事所拦或为了其母下葬已十多日未来公主府,高阕又岂敢扰他?只好日日抱着相思而待。竟不知怎的,直觉搬出宫后便与长恭渐渐隔了距离……
高阕正这么想着,一阵寒意迎面袭来。
只见是倾镜撩开抵寒的厚重遮幕,脱下满是落雪的大裘,口中念道,“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都快迎春了,竟还有这样大的雪,近三年可都未下过如此大的雪……”
高阕笑道,“瑞雪可不是好事么?来年必定降福大地呀。”
倾镜上前笑对高阕,“公主,您那日思夜想之人可就在前堂,不知公主见或不见?”
高阕听了顿时便起身,又觉倾镜如此知了她心事太过羞人,便红了脸道:“是了,就你知晓得最多,看我不找个好人家将你许了别人去!”
“倾镜可不打算嫁人了,倾镜愿一身侍候公主”,倾镜应道,眸中神情无限真意。
高阕轻推了倾镜一把,“可少胡说了,若是碰到个你真心爱的人,哪还记得有我呢!”
“倾镜会一直伴公主左右”,倾镜打趣道,“公主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了,让四殿下在前堂等久可不好,公主若是不想见,倾镜这就回了四殿下去”,说着,便向屋门走去。
长恭好容易这几日来了回,怎能不去相见?
高阕急了,上前拉住倾镜,“哎,哎,哎,倾镜,我这不是要去了么”,便要出去。
“公主,等等”,倾镜取来绒裘为高阕披上,才为高阕打伞而去。
前堂,长恭正坐于席间抿着热茶。
“长恭哥哥!”一脸笑意的高阕几乎是冲入堂中,“来找阕儿何事?”
长恭这才绽了笑颜,起身问道:“那清浅园的梅花已是香得极好,阕儿可否随我一赏?”
高阕应道:“然”。
随后,高阕乘马车,长恭骑马,一同至清浅园。
只见清浅园行人重重,白雪纷纷,梅瓣簇簇。
高阕弃了马车,长恭执伞,如同寻常百姓与长恭携手赏花。
“真香”,高阕将一枝长于低处的梅花轻轻压到鼻前,抬首去闻,一股冷香萦绕,久久不散,高阕笑着闭眼呼吸着梅香。
长恭只是静笑,望着闭眼浅笑的高阕,不由得伸手将她鬓边发丝捋到她耳后去。
高阕一触那温润的手,不知怎的,紧张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长恭哥哥……”
长恭见了高阕那红得将要滴血般的脸颊,便笑了笑,去拉了高阕的手,二人继续散步着。
高阕鼓起勇气抬头望了望长恭如沐春风的笑脸,便不解问道:“长恭哥哥,你笑甚么?”
“无事”,长恭侧头笑望着高阕,“只是不知阕儿如此害羞。”
“谁……谁谁害羞了……”高阕顿时双眉一皱,一副只一不二的模样,“我我我……”她向四周望去,行人只有一两个,便轻道,“阕儿想跳舞给长恭看……”
“甚么?”长恭并没有听清,凑近去听却已说完。
高阕嘴巴一撅,“不许装作没听到,这样的话,我可是不说第二次的”,然后偏眼见剩下四周剩下那几人也渐渐走远,便闭上眼再睁开,“阕儿从小到大只学了这个,长恭哥哥可不要笑我……”
长恭一脸的疑惑,却看到高阕从他身侧步去前方,小小背影忽而转身向他做起鬼脸,鬼脸做完就做大熊的动作表情,还在那不停地左跨一步,右跨一步,一下换做兔子,一下换做小鸟,长恭愣住了。
不过须臾,高阕跳完了回到长恭身旁,红着脸轻声道:“都有五年不跳了,长恭哥哥,阕儿跳的好看么?”
长恭问道:“那是甚么舞?”
高阕更加脸红了,“那是小时余韵姨娘教我的识别动物的舞,我知道很稚气,但是阕儿只会跳这个,长恭哥哥……”高阕小心抬头去看高长恭的表情。
只见长恭本是呆愣着,忽然一下大笑开来。
高阕急了,“长恭哥哥,阕儿自知比不过那些舞婢的好舞姿,可阕儿从小至大只学了此舞,长恭哥哥难道嫌弃阕儿不会跳舞吗?阕儿……阕儿就是没有那跳舞的天分嘛!阕儿怎么都学不好舞……”
长恭一拉将高阕拉入怀中,“怎会嫌弃?长恭永远不会嫌弃阕儿的,阕儿的舞是最美的。”
这个拥抱突然来袭,高阕哪还管得上甚么嫌弃不嫌弃,一下惊得说不出话来,“长恭哥哥,你……”
“叫我长恭。”
“啊?长长……恭……”鼻前长恭身体的熏香令她有些手足无措,两只手僵硬的伸在半空中。
长恭不再说话,高阕缓缓抚上长恭的后背,轻道:“长恭,怎么了?”
“嘘——”
两人一直如此抱着,直到四周的人愈来愈多,逐渐许多人指着他二人窃窃私语,长恭才放开了早已被这个拥抱醉了的高阕,“水冷酒,一点两点三点。”
呆愣着的高阕这才回道:“啊?”可怜脑中实在没有这句诗的印象,长恭应该是出了上联让她接下联罢,高阕看了看载风而落的梅花,“白……白玉梅……一片两片三片?”
长恭先是愣了愣,随后浅浅淡淡的笑了,“下句是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
“何处有丁香花?”高阕眼中是漫天的梅花瓣,“此处只有落梅。”
“阕儿难道没有听过‘生死对’的典故?”长恭柔柔问道。
高阕摇摇头,“不曾。”
二人散步于白梅阵下。
长恭娓娓而道:“古时有个书生赶考途中与投宿的店家女儿两情相悦。二人月下盟誓,拜过天地,两心相倾”,长恭见高阕如此认真的神情,微微一笑,“接着姑娘想考考书生,提出要和书生对对子。书生应诺出了上联:“水冷酒,一点,二点,三点。”姑娘略想片刻,正要开口说出下联,店主突然来到,见两人私定终身,气愤之极,执意不肯。姑娘性情刚烈,当即气绝身亡……”
长恭还未讲完,便被高阕打断,只见高阕一副恨意,“他二人如此相爱竟还遭遇店主反对,这店主也忒古板了些,他二人两情相悦,私定终生又有何不可?最后弄得二人阴阳两隔!”
长恭笑着抚了抚高阕皱起的黛眉,继续讲道:“那店主也是后悔莫及,只得遵照女儿临终所嘱,将女儿安葬在后山坡上。书生悲痛欲绝,再也无法求取功名,遂留在店中,翁婿二人在悲伤中度日。不久,后山坡姑娘的坟头上,竟然长满了郁郁葱葱的丁香树。书生惊讶不已,每日上山看丁香,就像见到了姑娘一样……”
“那丁香花一定是那女子之魂所附!只是二人再也无法厮守了……”高阕低垂眉目,有些为这书生与女子的悲情而微微神伤。
“那也未必,也许是那丁香通了人性呢!”长恭道,“一日,一白发老翁经过,书生拉住老翁,叙说自己与姑娘的坚贞爱情。白发老翁对书生说:“姑娘的对子答出来了。”
高阕大惊,“答出来了?是甚么?”
长恭笑道:“且听长恭细细讲来:书生急忙上前问道:“老伯何以知道姑娘答的下联?”老翁捋捋胡子,指着坟上的丁香花说:“这就是下联的对子”。书生仍不解……”
高阕也是一副不解的神情,心思全都注在了这故事上。
长恭继续道:“老翁接着说:“水冷酒,一点,两点,三点;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对联前后对应,巧夺天工。书生听罢,连忙拜谢:“多谢老伯指点,学生终生不忘。”老翁之后便不知何故就无影无踪了。从此,书生每日挑水浇花,从不间断。丁香花开得更美丽了。”
高阕这才露了笑颜,“这也是另种厮守罢。”
长恭对着高阕点首,“后人为了怀念这个纯情善良的姑娘,从此便把丁香花视为情花,而且把这幅‘联姻对’,又做‘生死对’,视为绝句,一直流传至今。”
“原来这对联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高阕晃着长恭牵着自己的手,“长恭哥哥,我知道了,‘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
长恭只是笑望着她,不应不语,随后将一样东西从袖中取出递到高阕面前,“此物你可识得?”
那是一副面具,表情狰狞,目眦尽烈,像是东魏时期祭祀神灵的遮面之物,只有巴掌大小,高阕伸手接过,微微皱眉,“为何要携带如此可怕的面具?”
长恭原本晶亮的双眸暗了些许,“是了,你那时还那么小,怎会记得那样的琐碎之事?”
高阕一边听着长恭絮话,一边看着这面具,脑中隐隐约约闪过几个画面,并不真切,能忆清楚的只有眼前这面具的轮廓,“这是……”
记忆溯回。
前朝东魏时期,长恭初入骠骑将军府,而高阕不过三岁。
那日是鲜卑族祭拜神灵先祖之日,元仲华将小高阕抱进府来,笑语盈盈,怀中的高阕把玩着手里的可怕面具,却不惧怕,只笑着玩弄。
后头的高孝琬拉着小高瑄的手跌跌撞撞跟着跑来,而那高瑄的一双小眼死盯着高阕手中玩来玩去的面具,高孝琬跑至元仲华身边大叫:“母亲,大妹也想要那个面具!”
元仲华一脸慈爱,“可是母亲只得了这一个,二妹还小,你们让给二妹玩好么?”
“就不给二姐,就不给,就不给,面具是阕儿的”,高阕咯咯笑着。
高瑄喊道:“母亲偏心!”便自顾自跑走了。
高孝琬那时跟高瑄玩得最好,对高阕做了个鬼脸跟着高瑄去了。
高阕挣扎着从元仲华怀里下地,便急急追去了,“你们跟阕儿玩,阕儿就把这个面具给你们”,而将元仲华的一句“阕儿小心些,可别绊着”甩去身后老远。
高孝琬与高瑄就欺负高阕幼小腿脚不快,一下便跳进门槛将房门双双关上,把高阕挡在外面。
高阕急了,“三兄,阕儿把面具给大姐,你们跟阕儿一起玩嘛!”
无声回应。
高阕“哼”了一声,怒道:“阕儿才不稀罕跟你们玩呢,绝对不会把面具给大姐的!”走开了几步便将面具随手一扔,好似这面具是个烫手的山芋般。
随后小小的一声“啊”传来,虽然声音很轻,但高阕听见了。
只见不过五岁的小长恭拿着面具走来,“这是谁的!怎么乱扔!”
高阕一下便跑去把面具夺过来,“这是我的,你不许抢!”
长恭又一把将面具举到半空,“你扔了便不再是你的了,是我捡到那就是我的。”
“你!好吧,给你就给你,可是你要答应我,陪我一起玩!”高阕笑道。
“跟你玩一定很无聊,才不要呢,反正我捡到了就是我的”,长恭举着面具在半空乱舞,“小矮子,你来抢啊,你来呀!”
高阕也不甘示弱,嘴巴一瘪哭了出来。
这一哭可不得了,把全府都轰动了,再后只知道长恭被父亲又打了又骂了,随后府中极少见到他身影。
忆到此处,高阕的唇角不自觉上扬,“我想起来了!长恭就是那个夺我面具的小男孩对不对?”
长恭一笑,“你竟记得。”
“是啊,我可记仇了呢!”高阕笑声若银铃。
长恭想将面具戴去高阕头上,却发现面具太小了,是了,他们都长大了。
“回头我让人做两个大些的,你一个,我一个,可好?”长恭问向高阕。
高阕道:“如此可怕的面具,你若给我,我可也是不要戴的哦!”
长恭却道:“纵然可怕,但它所带来的却是如此美好。”
高阕明明猜到了那是甚么,却还是眨巴着双眼问道:“带来了甚么?”
长恭唇角微勾,将面具遮了高阕面上的红晕,闭眼凑近,透过面具的硬冷轻碰高阕的红唇,不过须臾却又离开了,一脸笑意地将面具再缓缓移开,望着早已因这隔了面具的吻而目瞪口呆的高阕,她已不止满面红晕,更甚过天际红霞。
直到回公主府,这仍然是高阕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景象,在漫天飞舞的花骨冷香中,长恭那隔了面具的吻,心中揣着的小兔儿就再也静不下来,耳边人语只有嗡嗡之声,好歹倾镜的话倒还听得进去。
只见倾镜向一直望着铜镜痴痴傻笑的高阕面前晃了晃手,笑道:“此行去清浅园竟到底如何了?”
“无甚,倾镜你先出去罢,让我一个人待会”,高阕连连将倾镜往外推。
倾镜笑得更欢了,好容易才止了笑道:“竟不知是何事,怎连倾镜都不肯告诉,莫非……”
“哎呀,莫非甚么,快些出去才是!”高阕以为倾镜知道了甚么,羞得直把倾镜又向门口推了几步。
“可也得听我说一句呀,那先前在邺郊见过的四殿下胞弟正在外堂候着呢,公主也不去看看?”倾镜问道。
高阕这才肯走出屋,欢得提了裙裾跑去了。
倾镜疑惑到底是甚么令公主满心愉悦?
只见外堂中央,一个将脸半遮的男子正打量着堂中珍稀,周围侍女暗指着他窃窃私语。
“阿澶”,高阕走入,话语中还夹杂着方才小跑过后的气喘吁吁。
而玉惊蝉的骤然回眸,令高阕不由愣住了。
那是与长恭几乎无异的美眸,里头俱是笑意,只是少了几许……情意?高阕心里被这两个自己脑中忽然浮现的字眼一下羞,一下惊。
玉惊蝉见她垂首痴笑,一下便生了玩味,“傻笑甚么?纵然你喜欢我大兄,也不必看了我就乱想罢?”
“你说甚么!”高阕听及此话,见周围侍婢一个个都面面相觑,正要争辩,只听玉惊蝉又道:“还有,阿澶乃我乳名,只我娘亲与大兄可唤,你只可唤名,惊蝉。”
侍女陆续发出一阵讪笑。
“笑甚么!”高阕冲侍女们喊道。
高阕自然是长如此大也无碰到过像玉惊蝉这样无礼之人,觉被一小民如此数落也挂不住面子,又觉他的这番话抖露了太多‘天机’,但又不可将他逐出府去,便广袖一甩而去,而后传来,“倾镜,给他安排个烧柴的活儿!”
玉惊蝉回喊:“我可不要做那个,阕儿!喂!”
高阕原本美妙的心情便被玉惊蝉那几句连珠带炮、无礼至极的话给硬生生破坏了。
高阕来到寝屋坐下,一拍案几,“不过就是长恭胞弟,胆敢对我如此无礼,就让你去烧柴,看那烟火不熏你个眼口冒烟!”说完,畅怀地笑了几声。
待一两个时辰过去,高阕正在白月阁执卷观书,也不知是甚么时候,已渐渐喜欢上这诗句中的愁思千缕,那些依依惜别和望穿秋水竟能令她心中一恻。
好不容易晴了,露出冷冷的白日,将府中几处亮得如同银装素裹。
忽然一声巨响传入高阕耳中,本来寂静的氛围一下便破坏了,不知是否是错觉,高阕只感觉天地也相应一震。
高阕放下诗书,正疑惑间,远远的可见公主府的不少下人一齐往膳食房奔去,却见倾镜带头,高阕好奇跟去。
只见不少下人围在膳食房正前面的空地,而那膳食房向外翻滚着滚滚浓烟,空气中有煮坏食物的古怪气味,不禁让高阕用袖捂鼻。
一小婢正要挤出人群离开,见到高阕急急行礼,大喊:“公主”,其他小婢听了,便转过身来,齐齐向高阕行礼,倾镜一礼后上前来,“公主,您怎么来了?”
“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高阕问着倾镜。
众人整齐地往两边退去,露出跌坐在中央的玉惊蝉。
那站在玉惊蝉旁边的庖丁道:“禀公主,原本想为您做一道甜点,不曾想玉惊蝉多放入了柴火,竟将锅炸坏了一个洞。”
玉惊蝉好似被那巨响吓住了,这下才回了神,“这柴虽是我放多了,可也没见何人来与我说,我平时在家就读书,哪有放柴火的。”
高阕愣住,虽穷,却不知姨娘如此疼爱他,竟都不让他做粗活,那煮饭烧水持家竟都是她一个弱女子担当下来。高阕竟对那已逝去了的姨娘抱以敬心。
众人以为那玉惊蝉会被处罚,却不知高阕只淡淡地对倾镜说了句,“我想惊蝉是干不了粗活的,不如派他为我整理书房去也罢。”
高阕在众人惊诧下又添了句,“本公主怕他把我的公主府都炸毁了!”心中却感慨惊蝉与长恭只貌似,这性子可是天差地别。
说到长恭,此时他正对着那面具痴笑,而墨淮却满面春光进来,“殿下,皇上有旨,好像是封殿下做甚么通直散骑侍郎,快去前殿接旨罢!”
长恭先喜后忧。
圣旨终于来了,这是他多年梦寐以求的扬眉吐气呀,可他现在心中已割舍不下高阕,这圣旨却在此时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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