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邺面色铁青,沉声道:“她那么恨我,为何选择了这条路?”
颉姬的嗓音响在空荡荡的冰湖显得越发幽冷:“我给她看了你的心境,她一直道不明过去”
明显的感到郇邺的身体晃了晃,听完这句话,失魂落魄的离开。
貂芫拉着嬴政的衣袖,疑惑道:“他干什么去了?”
嬴政面无表情道:“去死”
貂芫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郇邺失魂的背影,哀叹着,可怜了这么一副好皮囊,末了,回过头,嬴政一直盯着她看,貂芫摸了摸脸:“我长皱纹了,还是长白发了?你看我干嘛”
嬴政忽道:“如果是你会为我殉情吗?”
貂芫愣了一会儿,又反应过来,作状道:“呸呸呸,我们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再说了,什么殉情,那叫殉葬,怎么连这点也不懂了?”貂芫有模有样的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是啊,那也只是叫殉葬,不是殉情。
嬴政看了她好一会儿子,狭长的眼眸,不可思量。
貂芫正奇着,忽地一声巨响,四首蛟龙兽直冲而上,全身浸着寒冰,貂芫看呆了去,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觉着刚刚的是火,现在的是冰,难不成还有两条?待她要问问嬴政时,他已然执剑陷在四条巨蟒中央,仔细看时,果然有两条兽幻化成八条巨蟒,将颉姬与嬴政困住,只是貂芫猜错了,这八条全是冰的。
看了一会儿子,她忽地想起什么,这样的好时机怎能错过,若是有了箜篌影,只要她开心这天下不也是她的?继续打量着时机,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好一会儿,颉姬周身的一团萦绕紫气,裙裾鼓动,开口道:“这就是她的选择,陛下,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嬴政手持冷剑,眉宇间凝着戾气,执剑的手要捏碎剑柄一般,似是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向下砍去,气场波及整个冰湖,天地都震了震,巨蟒瞬间化成碎冰。
彼时,貂芫至玉台山,五色帘叮叮作响,抚着七弦琴,拨动弦丝发出铮铮的响声,放着这么一个宝贝,颉姬真是暴殄天物,等到她用了箜篌影定能屠掉整个六国。
正在偷着乐,威严的嗓音传来:“你要用它除掉寡人吗?”
一个不稳失了音,蓦地抬眸,淡紫的帷幔中,玄色的身影若隐若现,淬了寒冰的双眸直逼人心。
倏地站起,眼珠滴溜溜的转,灵光一现,立马抓住他的手,急切道:“我拿箜篌影是去救你,真的,你要相信我”貂芫的双眸甚至蕴上了层水雾,娇滴滴的模样,若是换作了从前,他或许早已气消,现下,嬴政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步步紧逼:“寡人的天下可以供你玩弄,不过在你心里,除了后位,什么都没有,不,还有盖聂,你放走了他,寡人可以不追究,可你一次又一次背着我和他有往来,他根本就没有离开秦国,你现在拿着箜篌影要和他离开秦国?寡人不准”这是嬴政第一次在貂芫面前自称为“寡人”。
“我没有,你胡说”貂芫立马反驳,全身颤栗。
嬴政扣着她的手腕,还要说什么,忽地变了脸色,手上的力道松了松,握着她的手迟迟不肯松开。不晓得此时他的眼里是个什么神情,犹豫,不可置信还有不可觉察的心痛。
貂芫莫名的将他看着,刚要开口,只见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你将她打晕,要逃避吗?”颉姬的声音由远及近。
“逃避?我有别的选择吗?”嬴政看了眼怀中的女孩儿,继续道:“这是她留给我的……”他顿了顿,道:“唯一”说出这两个字时,嬴政的嗓音有些低哑,低哑的有些失落。
颉姬上前抚了抚七弦琴:“本座昨日卜了一卦,东方心月狐,实乃大凶,你也知晓,她在用活人练着毒功,那种后果想来不用多说,一个王者应当有所取舍”
末了,她拨了一根弦音,响在空空的玉台山,格外寂寥。
待貂芫醒来,入眼处,艳紫的幔帐自房梁垂落在两旁的镂空瑞兽燃着缕缕青烟。
这是,咸阳宫。望了望四面,恰巧小婉推门而入,瞧见貂芫的模样,仅着一件单薄的纱衣,赤着脚坐在榻边,赶紧道:“姑娘切莫受了凉,已经怀了小宝宝,改要小心的好”
貂芫凝眉,错愕的看着她,怀了,孩子?难怪嬴政没有杀她,原来如此,可貂芫并没有很开心,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孩子只能是筹码,她活下去的工具。
屏退了小婉,静默了好一会儿,赤着脚行在咸阳宫内,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侍卫,没有婢子,也没有他。
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合欢花簌簌下落,轻风微拂,他,这是要困住她?还是等孩子出世就杀了她?靠在秋千上,神思混沌。
乱花飞絮间,玄色的身影看不大真切,伟岸而修长,右臂间搭一件雪白的斗篷,一派从容,偶有乱花落于肩头,也不曾拂去,行至貂芫身侧,将斗篷披在她身上,系好,线落在赤着的脚踝上,一向淡漠的语气夹着几分关切:“都怀了孩子,还这么顽皮”说罢,打横抱起她,向着亭中走去。
貂芫一路不曾搭话,看着他的侧脸,不晓得什么滋味,轻轻靠在他的胸膛,难得安静,乖巧。
嬴政端着琉璃碗,低着眼睑,卷而密的睫毛,留下一片倩影,极为认真的模样,吹着碗里的粥:“你该好好注意身体”
貂芫半靠着榻,将他看着:“我从来不知道你会下厨”
嬴政的手颤了颤,未抬眸,继续调着粥,淡道:“可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为了后位,才留在我身边,也一直觊觎着箜篌影”
“可你不都不在意吗?”貂芫急着抓住他的衣角。
嬴政搁下琉璃碗:“你是这样认为的?”
貂芫握住他的手:“小政子,阿芫,知错了,你还会原谅我吗?”一字一句,情真意切,眼眸中盈满了水雾,颤着手,整个身躯都在战栗。
嬴政侧着身子,不知他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如何作想,良久,才淡淡道:“你累了,该休息了”
嬴政抽出手,起身,决然的背影有些落寞,貂芫看着空空的手,不知所措。
这些时日,貂芫极少见着嬴政,直至那日嬴政再一次带她去了东海之城。
行宫内,十五枝莲盏灯燃着最后的光华,艳紫的幔帐重重叠叠半掩着,貂芫坐在床榻上,神色游丝,她恍然想起嬴政带着她去了一趟云中阁。
不过这一次,并没有很宏大,嬴政只是带着她单独上了云中阁,炼制丹药的地方。
一条又一条无尽的长廊,水月银光铺就的长路,阴暗而诡异。穿过长廊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云中阁。
由四周延至中央的四条云之长路盘旋而上,中央供着巨大的丹炉,一白衣翩跹的仙者跪坐在一旁蒲垫上看着竹简,见着嬴政,起身作揖。
“陛下”
“天知镜,寡人交给你的可是完成了?”
天知镜无视貂芫的存在,继续道:“早已备下,等待陛下的到来”
貂芫现在想想当时嬴政的神情,不免有些战栗,轻抚上小腹,他不会下手的,她也绝不能死,为了那个人,也不可以这样死掉。
她要逃,永远的离开,刚行了两步,宫门被推开,两排宫人依次走进,带着肃杀之意。
领头的宫人手托着置酒的托盘,恭敬道:“姑娘还是喝了,莫让奴才为难”
即便是被陛下宠爱又怎样,最后还是一样的结局。
貂芫偏过头:“让他来见我”无论如何她都不要饮下鸩酒。
那宫人阴阳怪气:“这已经是陛下的仁慈了,既然姑娘执意不肯,那就别怪奴才不恭”末了,对着身后的凛声道:“来人…………”
话未说完,貂芫抽出九炼鞭,怒道:“谁敢?”
眉宇间的凌厉让人望而却步,宫人摒着呼吸不敢上前,一边是陛下的命令,一边是自个儿的小命,完成不了王命,依旧是死,没准儿死的更惨,就在欲备强行灌酒之时,威严的嗓音响起:“退下”简单的两个字,不容抵抗的口吻,格外的胆寒,不容置喙。
“喏”一干人等逐一退去。
嬴政席地坐在一旁的矮桌上,径自斟了杯酒,貂芫将他看着,绝不会以为他是自己要喝下去。
果然,他持着酒樽稳步走向她。
貂芫一个劲儿的后退,执鞭的手刹时没了气力,九炼鞭落地,她忽地有些恐惧,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她以为凭着从前的情谊,嬴政至少会给她一个活路,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嬴政从不允许别人的背叛。
貂芫慌张的抓住嬴政的衣袖,央求道:“我………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杀我,我…………我有了你的孩子,难道你一点也不在乎…………我求你…………放过我……你不是一直很爱我吗?嬴政………求你,不要杀我……”
任她百般央求,他也不为所动,淡漠的眼神看着她,薄唇轻启:“喝了它,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我会保你不腐”
貂芫拽着他的衣袖一阵恐惧,想要逃走,忽地,全身不能动弹,睁大了眼,狠狠的恐惧的瞪着他。
嬴政将她抱在怀中,亲自将酒灌进她嘴里。
不管貂芫如何痛苦的神情看着他,嬴政依旧死死的将她紧抱着,阴鸷的眼神像是只是在执行一种杀人的任务,貂芫紧紧的拽着他的手,指甲在他的手中掐出血来,嬴政也不为所动,直至杯中的酒流尽,她失重的身体躺在他的怀里不能动弹时,嬴政的神色这才有些痛苦,微微颤抖的嗓音,尚还能够表明他爱着眼前的这个人,他只是不想失去她,只是换了种法子让她待在他身边,他说:“阿芫,很快我们就会在一起,永远的只能陪着我”
貂芫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从前的小政子怎会伤她一分一毫,今夜,她是真正的要死了,她是那样害怕死亡,他不会来救她,没人救得了她。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沾满血色的唇依旧红的妖娆,只是此时此刻却是个将死之人,她颤着唇:“我………我不想起……我………痛……”
嬴政手忙脚乱的替她擦着唇边的血,紧紧的拥着她,有些慌乱:“一会儿就不会痛了,阿芫……”唇贴着她的额头,双臂紧环着她,像是要将这个人留在怀中。
貂芫颤着身躯,抽搐了好一会儿,才静静的躺在他怀里,嘴边不断涌出血来,眼瞳开始涣散,映不出他的脸,却可以看见另一人。
烟雾岚岚中,人影重重,那抹白袍格外的入眼,行在天地之间,遗世的白莲,手握长剑,步履稳重,高大而修长的背影渐行渐远,隐在烟雾中。那是她遥不可及的人,她只能远远的,远远的眺望。
靠在嬴政的怀里就是到死也只想着他的过去,唇边使劲儿的攒出一个笑,张着唇,颤着音:“…………盖…………”微微扬起的手想要抓住那抹白色的身影,最终只能无力的垂下,眼角滑出一滴泪,坠在脸边嬴政抱着无声息的人,痴坐在原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脸庞,混着她的泪,滴落在他的掌心。
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看着怀中的人儿,抬手擦掉她脸边的血迹与泪痕,即便是死,她也必须是死在他的怀中,任谁也抢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