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成一般的姑娘,碰上个这种情况,不是寻死就是觅活,要么就成天哭个不停,痴痴傻傻,不晓得迦陌阿是不是因为不是人的缘故,似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吹着骨笛,焚着香,昭王每次亲临,她还是侍奉的一点不差。
临窗而立吹着曲子,忽地从远方飞来一只灵鸟,雪白雪白,它的翅膀被雨淋湿,迦陌阿这才知晓乐阁外下着细雨,抚了抚灵鸟的翅膀,低声道:“你可知妲奚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迦陌阿自语得念叨着,不大一会儿子,灵鸟飞出她的手掌在空中盘旋了会儿,又扑扑的飞向阁外的天空,迦陌阿凝望了一会儿子,在窗前矮桌上研磨提笔,笔尖儿临于布帛上好久,终是未落下一字,不禁搁下笔,暗自摇了摇头。
抬眸,那只灵鸟又从天边飞到窗椽边,合拢着翅膀来回走动,迦陌阿上前瞧见灵鸟的腿上系了布帛,打开来看,刚劲有力的字迹写的极为漂亮:“姑娘深居高阁之上,在下素日常常听得姑娘的笛声,隐约有些伤感之意,故儿信笺一封,望能为姑娘解解乏”
一段话写的颇有韵味儿,既得是听曲儿的伤心人,又让着收信之人不得不回。
迦陌阿想着许是灵鸟的主人,故提笔,无非是些客套话罢了,信笺之后,迦陌阿跪坐在一旁的矮桌边上看着竹简,不大一会儿子,灵鸟又飞回,迦陌阿觉着有些好奇,这一来二来的也就熟络了些。
一日初晨,灵鸟老早就停在窗椽,信笺上说,傍晚酉时自会有什么惊喜等着她,这也是迦陌阿收到的最后一封信笺。
信中道的果然没错,酉时将近,天外彤云密布,不晓得从哪儿飞来数百只灵鸟,列成排坐百鸟朝凤状舞着盘旋着,好不壮观,这种异象整个秦国都为之惊叹。
百鸟舞着不同的姿态,随着悠悠的箫声,时而变幻成一只凤凰飞舞,时而盘旋在上空低低的鸣叫,曼妙至极。
迦陌阿临于窗边,取出碧玉笛,和着箫声一齐奏乐,百鸟迟迟不肯离去。
乐阁的另外一侧,郇邺立在飞檐,修长的手指按着骨箫,俊美的脸显出些许笑意。
迦陌阿到死也不知晓,无论是信笺还是百鸟朝凤,全是拜郇邺所赐,他,只是想让她开心。
迦陌阿的整个人生都是不幸的集结,她的身份本就是离奇,有了人的模样,有了人的思想,终是未有人的情感,郇邺的出现,原以为是上天的垂怜,却不想竟是噩梦的开始,她终归败在他的手上。
昭王再次亲临,靠在床榻上,迦陌阿的焚香,这种特别的香料,只有修鱼部族的人才会调料出这种摄人心魂的香气。
“陛下,把酒喝了”迦陌阿倾身,修长的手指拈着酒樽,双眸似水。
昭王接过,欲饮,迦陌阿握住他的手,娇唇微启:“我问你,你要乖乖的回答我”
昭王神情恍惚,木木的点头。
“要怎么样才能召唤妲奚,解除咒印?”
“取我的血或伏羲氏人的血,滴在这扳指上,催动箜篌影,奏出角音,即可”说罢,摘下手上的扳指,继续道:“这需要颉姬才能完成”
又是颉姬,看来妲奚说的对,也只有她才能懂得箜篌角音,迦陌阿愣了一会儿,拔出匕首,在他手腕处划了一刀,鲜红的血滴落在戒指上,散着红光。
届时,一股凌厉之风从侧旁闪过,迦陌阿没来得及闪躲,右胳臂处留下条伤痕,郇邺执剑的右手,一条长长的血痕蜿蜒而下。
迦陌阿冷笑着:“这是你自找的”
郇邺微侧头,瞥见昭王手腕上的血痕,凝眉深锁。
迦陌阿趁机跃上乐阁外的飞檐,郇邺紧随其后。
墨色之下,迦陌阿处处手下留情,足见得是个惜命的人,而郇邺招招是制伏之意,现下,乐阁外围士卒渐渐聚集。
“让他们放了我”迦陌阿这番话说的着实不在情理。
“这不是唯一的路,跟我走,我会保全你”
“你胡说,我不需要你的可怜”迦陌阿斥道。
的确如此,从郇邺离开半年的那天起,她就已经不再相信,而当她入住乐阁的时候,迦陌阿早已绝望。
冷剑想对,这番打斗郇邺是否有意放了迦陌阿,貂芫琢磨不透,但有一点,却是看清了,她眼尖的瞧见最后一刻,郇邺的冷剑没入了迦陌阿的腹部。
迦陌阿瞧着他,唇边还能攒出一个笑意:“这是你的选择?很好”迦陌阿一寸一寸的拔出冷剑。
郇邺呆立着素蓝锦袍染了血迹也不觉着疼呆呆的看着迦陌阿抽出长剑,直至她失重的身躯倒下乐阁,他才失手抓住撕裂的一片白袍,迦陌阿的身影在坠落中像只展翅而飞的大鸟,风袍鼓动,那一双眼下藏的笑意,他又何曾明白。
修鱼氏部族最大的优点就是有着金刚不坏之躯,无论怎样折腾就是不死不残,例如:迦陌阿。
经过那晚的折腾,散着发坐在地牢中,却看不出丝毫狼狈之意。
颉姬来时,迦陌阿正在吹着碧玉笛。曳尾的裙裾扫过枯枝,淡紫的长裙,一派高贵的模样,身后尾随着四名侍女各自托着衣盘物,搁至在一旁的矮桌上,便退了出去。
一曲奏罢,瞧着颉姬并未开口说话的意思,迦陌阿扫了一眼矮桌上的衣物,道:“这是要处决我?”
“弑君未遂,你觉着这个罪名怎么样?”她像是在征求意见一般。
迦陌阿从容道:“我没有要杀他”
颉姬笑道:“这是神卜大人立的文案,本座无心插手”
“他,要将我如何处置?”迦陌阿面色不改,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甲陷入肉里,出卖了她的心。就是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
“祭天”颉姬淡淡的说着,又道:“陛下还配了门亲事与他,是赵世子的义妹,沅女”
这个名字,迦陌阿在熟悉不过了,难怪那日他会拼了命的护着她,原来如此,那日将她打入蛇阵,现在又用她来祭天,真的是他能做出的事,想来,妲奚已被召唤出了,当真是,煞费苦心。
迦陌阿的唇边现出一个笑:“是吗?那真是要恭喜他了”她说这话时,貂芫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喜还是怒,好像如此,真真的只是一个未亡人的祝福。
颉姬瞧了眼桌上的衣物:“本座会将你的祝福带给他,桌上的这些也是他为你准备的祭天服,你好生备着,昭王那边,本座自会有个说法”
说罢,提步离开,踏着枯枝的脚步行至牢门口,迦陌阿淡淡道:“你曾经说我们是同一个人,我这块碎片是从你身体里分离而来,既然你不想让我死,为何又要郇邺来给我生命”
“你不过是本座的千分之一,无你,又何妨”颉姬冷笑道:“给你命的不是本座是郇邺,你本就不应该出现,是郇邺召出了你,你和他不过就是一个笑话而已,误打误撞,错付了罢!”
待颉姬的身影消失在牢门,迦陌阿的手微微颤抖,骨笛落地,倒于脚踝边。
凝视着那衣物,从一开始,她就是多余的,不过是他权利之争的产物罢了!
迦陌阿果然不是安分之人,就是到最后也要落个同归于尽的下场,要么就是一起死,他休想一个人独活,过着逍遥的日子。
神卜宫外成了祭天的战场,迦陌阿一招下去,士卒便成了没血肉的枯骨。刹时,士卒齐刷刷的列成对,一排排万箭齐发,蓦地,少女凌于半空之上,启着幽幽笛声,神卜宫外的沉香树叶纷纷而落,化作利箭穿透士卒的身躯,一声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凄厉狼嚎。
万叶飞花之上的少女赤着脚踝轻踮于叶之上,腰间的银铃时不时的随着箫声散出悦耳的响声。
郇邺凝视着半空盛妆的少女,娇艳动人,却带着些许的肃杀之意。
“这就是你说的法子你说你会保全我?”
紫竹林内,他抚着尚还是苍龙魂的她,即便是倾尽一生也会护着的人儿,他曾那样许诺她,到头来却是他将她步步紧逼到这副模样,原本以为即便是解除不了咒印,他们就这样老去也是好的,如今终是他算错了。是该了断了罢!
凌与上空与她交缠在一起,背部紧紧贴着对方,一个朝南一个朝北,那是修鱼部族的沉睡令,将二人修为深锁,末了,她与他十指相扣,右手边的血液随之流淌,周身的气场抹上血红。
迦陌阿调笑道:“郇邺大人,你觉得这样我们是否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陌阿,我会陪着你,你永远都是我的。
“我怎么忘了,郇邺大人这样高贵的身份…………陌阿的血亦是郇邺大人给的,大人想要,拿去便可,何苦弃陌阿于不义”
如果这是注定,也许早该料到。
“郇邺大人不是忘了吧,我们可是命相连呢?”
也许她会忘了你,你们的命会永远连在一起。
郇邺眉宇深锁:“我怎会忘了你,陌阿”
迦陌阿越发觉着好笑:“你是在自救吗?晚了”说着她身体的血液倾洒而出:“你的血,还给你”
刹那间,天地都换了颜色,下了场戎雪,倾天的鹅雪,听说那场月覆盖了整个秦国,那曲安魂乐让整个神卜宫寸草不生,之后的便是貂芫所知,他们沉入了永茵河底。
这便是迦陌阿的一生,欺骗与利用,是她生命的两个极端,迦陌阿到死也没能看清郇邺的心思,在这个没有一滴泪的故事里却觉得分外沉重,貂芫忽地想到一句话: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她忽然觉着自己悟了许多,貂芫想若是换成了自己,她早就将郇邺的心拿来,这样就只有她一人可以活了,不知道那时的迦陌阿有没有想到这个法子,不管她有没有想到,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没等她感慨,便被收了太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