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济挑衅地斜睨顾江尘,江尘面色沉静,转向罗宇道:“今天宇儿想喝什么酒?我们喝红酒好不好?据说你极爱latour,我们就喝latour吧。”
“好。爹想喝什么酒,我就陪您喝什么酒。”肖罗宇脸上短暂的起伏已经消失了,他平静地回答道。
“老二,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生母吗?恐怕这世上只有你眼前这个爹知道她的下落呢。”好容易撕开裂口,肖济怎肯罢手。
“说到底,还是老四和罗宇有缘分。”宁公微笑着插了一言。
“不是那么回事。”江波着急想给四哥开脱。
“老五,你又知道些什么?不要多嘴。”江尘打断道,接着殷殷看向罗宇:“宇儿,如果你想知道,你父亲和我都可以告诉你。”
“是呢,宇儿,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你的身世。”肖济故意叹惋道。“只是个中细节,我们恐怕还真是要拼凑一下方能描述清楚。老四,是吧。三十年了,当面说清楚,免得我们各执一词,版本出入大,给宇儿造成不必要的误解。毕竟我们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他爹——”
从来忌讳莫深的话题,现在他们都愿意打开来说了。明明都是当事者,还彼此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够虚伪的。
肖罗宇并没有答话。而是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latour,淡淡地:“爹,你这酒确实不是好年份出品的,味道差得远些。如果喜欢,我在法国有酒窖,有珍藏版的latour,下次我带来给你吧。”
“我对红酒自然不如你在行。”江尘笑说。
“可能你遗传自你母亲吧,她极喜欢红酒。”肖济接话道。“老四,是吧。她喜欢收藏名酒,而且如数家珍。老四,她可还活着?人在哪里?我找了她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能告诉我?”
“我不知道。我和她从未有过联系。这话我说过很多遍了,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呢!”江尘低低叹息。
肖罗宇冰冷地开口道:“不是想说么?父亲,你说吧,我听着……”
他如此冷峭,肖济有些摸不透他的脾气。可是罗宇那犀利的眼神,让他知道他不得不自己挖坑自己埋。
容语萝,文莱达鲁萨兰国前任苏丹的外孙女,现任苏丹的外甥女,她是前任苏丹二公主家的小公主,这位二公主下嫁给了华裔富商容鼎,所以她既拥有一个尊贵的皇室名字,还有一个典雅的中文名字。
可是这位公主举止在三十年前可谓离经叛道。因为天生丽质容貌极其出众,性格活泼聪明伶俐,深得前任苏丹的喜欢。三十年前,她随前任苏丹及母亲访问H市,上演了惊心动魄的现实版“罗马假日”。在那一天里,她认识了当时是铁哥们的顾江尘和肖济。
肖罗宇品着latour,听着往昔,他很奇怪,他曾经那么渴望探询的真相,如今好似好奇心淡了,那已经都不重要,云淡风轻还好些。他的日子已经不多。反正要归于自然,追究从哪里来还有意义吗?知道母亲是谁足矣。
“不用说了。只告诉我,我的生父是肖济不是,就够了。”
不期然他这样开口打断。肖济愣住了,一时没有回答。
顾江尘赶紧补充道:“是的,这个我可以保证。”
“行了,我知道了。”罗宇冷漠地说道:“父亲,感谢你为我取名罗宇,纪念我的母亲语萝。”
肖济没来由地眼眶一湿:“你的容貌大抵都遗传了语萝……尤其那双眼睛,我在井上庄园第一次见到十六岁的你时,犹如就是她在看着我一样。”他顿了顿,还要往下说:“后来……”
“我说过,不用说了。”肖罗宇生硬地打断道。“我知道你是我的生父就够了。”
肖济张大嘴巴,惊讶无措地看着他。
罗宇冷冷地说道:“我不想和顾枫成为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人。其他的都不再重要。在这世上总要有些事情让我觉得是真的,记忆里的东西不是虚妄。”
举坐震惊,江尘突然觉得很汗颜。罗宇看了看他,微微翘起唇边笑了下:“现在是最好的结局。”
他拿起酒瓶,非常正式地为江尘斟上酒,然后举起杯,恭敬地说道:“今天是您的生日,祝您生日快乐!”
“宇儿,”江尘感慨地不知如何表达,内心歉疚感动难过,还有许多无法名状的情绪。
“我这段日子都会住在井上庄园,可能不能常来看您。爹,不管往事如何,过去如何,与您还算一见如故,您留给我的感动和温暖我都记得,所以我是真心愿意认您为爹。您保重!”他饮尽薄薄的杯中酒,起身:“今天就到这里吧。”
“时间也不早了,不若你和敏之就住下来吧。这里是你的家。家里有你的房间。”江尘很是不舍。
罗宇沉吟,敏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们在顾家人前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恩爱”,此刻敏之渴望的眼神瞧着他。
“老二,不若和我回济庄吧。你有些日子没有回去了,住了那么久的地方你总有些念想。”肖济还在不合时宜地邀请。
罗宇扫了他一眼,终于对江尘温和地说:“那我们就住下来。我先带敏之上楼去了。”
他又想了想,对着肖济恭敬地说:“父亲,济宇已经走上了良性发展轨道,按照我的经营方略去做,一切会很顺利。如果有任何突发的事件,我亦不会袖手旁观,您放心。就请您好自为之。”
他们在两位父亲复杂的心绪中,在众人遐思万千中上了楼去。
敏之虽觉出罗宇的勉强,但是能和他共处一室总是好的。难得有了独处的时光,她可以进一步表明她对他的关爱。
“罗宇,我备好了水和浴液,你去泡个澡吧。”
“罗宇,你的换洗衣服我帮你拿好了,放这里了。”
“罗宇,我煮了牛奶给你,放在床头柜上了。”
那男子从进门就只是坐在落地窗旁,借着阅读灯,十分静心地读着书,对她说的一切视若罔闻。
敏之走近前,讨好地问:“你在读什么书?我可以看看吗?”
他合上书,轻放在小桌上,走到小吧台前给自己倒了杯果汁。敏之好奇地拾起桌上的书,不是财经金融不是企业管理,居然是英文版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是本政治小说。
他刚刚经历过亲生父亲的逼迫压仄,众人面前暴晒隐私的难堪,他这是收拾了怎样的心情,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吗?敏之心疼他。她粗读过一些中国古文,脑子中马上浮现了“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两句话,天下有大勇者。她的心微微震撼,这个男子让她在爱慕之上加深了一层敬重。能和他在一起,共度一生走过岁月将是何等的荣幸。
“罗宇,床我铺好了……”敏之细心地做着小妻子的角色,期盼他的回首。
肖罗宇走到床旁,拿起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搁在远处的沙发上。
“沙发那么短又窄,睡着不舒服。这床足够大了,我们各睡一边。”敏之急忙跟近前,低声祈求道。
“没关系。你先睡吧。”他总算说了句话。
“你实在不愿意,我睡这里吧。你的个子高,睡在这里太不舒服了。我怎么忍心。”敏之发自内心地说。
“我不会让女人受委屈。”他声音冷漠,可是这话听在敏之耳朵里却分外动听。
“为你就不委屈。”敏之温柔地说。
他没有回复,只是又坐回到窗旁,拿起了小桌上的书,他的心可以在任何波澜壮阔后立刻安静下来。
敏之走近去,温婉地说:“你不习惯喝牛奶,我再为你准备些什么,要点心吗?你习惯几点休息,我陪你吧。”
“你去休息吧。不用陪在这里。”罗宇不抬头,淡淡地说。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今晚的事……”敏之怎愿意离去呢。来之不易的同处一室的机会,她有多少要表白的话要说啊。
“我没有心情不好。”他冷淡。
“想当初你病重,我一直守着你醒来,那一刻我不停地呼唤你,我发誓这一生都会毫无保留地追随你。”敏之陷入无法自拔的激情中,她必须抓住机会表达她对他的深情。
“当初守着我的是你吗?”他突然问道。
敏之为他终于肯与她对话,兴奋不已:“当然,我一直守着你,抱着你,呼唤你,等待你醒来……”
他抬起冷漠的眼,看了看她,不怒自威。仅仅那一眼,敏之觉得寒彻骨。他明察秋毫,似乎真相他都知晓,当日唤他醒来的是“她”不是她。
敏之绝望了,这世上从没有让她这么绝望的事情。她的泪在眼圈里打转,不想落下来,可是绝望逼得她难过,滚滚的绝望只有眼泪一个出口可以流淌……
“为什么呢?你们已经分开了,为什么不肯给我个机会呢?我只是想对你好,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呢,哪怕一晚温情都不能给我么?我真的非常非常爱你,我爱你,罗宇。”她喃喃地悲泣。
他无语。
“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好不好?你给我一点回忆,然后我同意和你离婚,行不行呢?”敏之偏执到发狂。
他无语。
“你从前有过很多女人的,多我一个不多。你不是想离婚吗?今晚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就同意离婚。”她变本加厉。
“不。虽然自由很可贵。但是,我已经出卖过爱情,不会再出卖肉体。你不肯离婚,随便你吧。”他非常郑重地说道。
他很在乎他的干净,他是有洁癖的人,他有他的底线和原则。他的身心早早地属于一个女子,终生不会改变。
人生行至最后,即将到达终点,他才完全顺应了自己的意愿,去爱一个人,思念一个人,怀念一个人。他心静如水,澄澈地只映着她的身影。
远方的你,请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