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璟怿醒来时,他阿娘不在身边,红木雕花的大床睡着很是舒坦,他也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临昏迷前似乎是那位皓成君将他抱着,他想晓得为什么阿娘不抱他。他还记得那尾蛇妖很是凶狠,抓着他的领子就将他一把扯过去,张嘴就咬他脖子,他那时候将青玉笛子照着蛇妖脑袋狠狠一敲,却是顾不得会被摔多惨,从他手中逃脱然而外头的一层衣衫硬是被蛇妖给剥落了。
想到这里,云璟怿看了一眼四周围的情况,发觉这不是他跟阿娘住惯了的长生殿,亦不是清商宫,那这一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醒了?”并不陌生的声音,却是教云璟怿生生愣了一愣。
他艰难地将头偏过,看着打开门进来的人,直觉就想要起身,可惜被来人给制止住,云璟怿听他说:“唔,是棵很好的苗子,你母亲倒是将你教导得不错。”
云璟怿不再有任何举动,只听着他又继续道:“根骨是好,但毕竟年龄太小,唔,也不甚可爱,若是能活泼些倒是个惹人爱的,只不若这冷面娃娃的模样更招人疼而已。”
云璟怿想要开口,却发觉喉咙里烧着一把火,教他张了半天嘴也发不出声音来,随即那人将一碗水递到他面前,云璟怿张开嘴就大口大口地咽,又觉得那人手掌很是温暖地拍着他背,让他慢点喝,一时间云璟怿鼻子泛酸,有些不自在,那人将碗放下,看着他,慢慢道:“你睡了好几日,等会儿子你随我去走走。”
云璟怿抓着锦被的手一顿,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他有些恍惚,就那么直直盯着他看,那人一张面瘫脸,看着他眼里有些温柔溢出,云璟怿不解地看着他,只听他又道:“本君瞧着你天分根骨都不输北辰太子,是以欲将你收作徒弟。”
云璟怿一时间颇有些呆愣,不晓得这位尊崇无比的帝君收自己做徒弟是为何。
不曾想,自己还未答应他去外头走走便听得外头一阵吵闹,一个声音他是认得的,那是紫檀宫的掌案仙官伽昀仙官,今日那位严谨沉稳的仙官声音有些急切:“那是帝君寝居,您不方便进去,您不能进去!”
而另一个是声音却是令他浑身都僵了起来,只听另一个女声道:“哪怕今儿个是西天佛陀爷爷的莲花座本君都敢闯,你让开。本君的儿子在里面你叫本君不要进去,那本君正好进去找你家帝君说说,这是为何?”
云璟怿见着皓成伸手揉了揉眉间,面瘫的表情终于有一丝松动:“伽昀,放她进来。”
门开了,带进来一地阳光,云璟怿转过视线看着门口逆光站立的人,眼泪怎么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云雪见看着她儿子这一副模样,心口处揪着疼。几步冲到云璟怿面前,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转过眼杀气腾腾看着皓成,嘴里的话亦是有些冲:“帝君,这事如何一回事?我家阿怿素来乖巧,怎的今次到了帝君这里又是受伤又是流泪的,帝君能否给臣下一个交代?”
皓成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思索着该找个什么动物来形容此时的她?想了半天倒是想到一个,她现下这副模样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有些炸毛,只差脖子上的一圈毛还没竖起来。
是了,皓成突然想起,上一回就觉得她有些孩子气,也是,寻常似她这年纪当娘的女仙并不多见,他活了几十万年也未有想要成亲的念头,只不过看着这个跟她性格太过偏差的孩子,令他不由得想起当年的小幺来,只是可惜他竟有些不记得那丫头了。
云雪见将一番赌气的话倒出来之后才方觉后怕,她方才吼的这位,是四海八荒老祖宗里的老祖宗,亦是曾经天地共主的神君,她果真是不怕死到了一个境界。看皓成没什么反应,云雪见将她儿子抱得更紧,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实则后背已凉飕飕地竖起了汗毛。
云雪见想着,若是等会儿子皓成发火,她便将她儿子抱着跑远些,却只听皓成淡淡道:“他哭应当是看到你来了。”
云雪见有些不甚确定地看着他:“是么?”
皓成一笑:“是与不是你自己难道没有数?”
云雪见一时被呛得有些哑声,随即又道:“横竖左右我家阿怿都是在你这紫檀宫出的事,帝君您这是想要赖掉责任么?那么多世家子里头只有他时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亦是帝君亲自抱出来的,帝君竟不记得了?”
“是啊,若不是本君还记得,恐怕他此刻应是在靛青肚子里。”
“……”
云雪见心说:“云雪见你莫不是忘了皓成是怎样一个毒舌和不要脸的人?今次还未讨到什么利息便被兵不血刃地解决了,云雪见你果真是白痴。”皓成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得云雪见心里直打哆嗦,背上凉气一阵寒过一阵。
“听说你从前很混账?”
“臣下那时候少不更事,少不得顽皮了些,可如今当娘了,亦历劫飞升了,自然是要懂事些的,帝君可就莫要再开玩笑了。”
“哦?我这样子像是在同你开玩笑?”
“臣下不敢,臣下可不敢这么说,帝君素来正直严谨,是臣下唐突了。”云雪见抱着她儿子,将头低下,为的就是努力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好教皓成不再找她的麻烦。显然,她又低估了皓成,节操和宽容什么的,于皓成来说不过是摆设。某一天,当云雪见漫步紫檀林之时,再想起这事来,只觉好笑。
皓成看她做小伏低的模样,忍不住泛出些笑意在脸上来。此刻她这模样哪里担得起当日初上九重天时别人夸的好气度?打定主意要再将她逗一逗,皓成复又开口道:“依本君看来,这孩子跟着你这混账的娘亲倒是有些埋没了。”
闻言,云雪见猛然抬头,有些恼怒地将他看着:“帝君可是得积些口德了,依帝君看来,似臣下这般混账的娘亲怎的就教不好自个儿的孩子了?况且我南荒云家并非是什么小门小户,阿怿贵为太子,又怎的不能学好?”
“南荒云家的教养是极好的,同本君相比么,自然也就差上许多。”
“帝座,您这是何意?”
“你这孩子天赋异禀,本君甚是喜爱,欲收他做徒弟,这么说,你可听明白了?”
云雪见浑身一颤,瞪大眼看着皓成,眼中浮出些水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说皓成一条舌头毒得令人发指,云雪见听着这话竟有些激动起来。
旋即,云雪见抱着她儿子起身来朝皓成跪下:“臣下谢过帝座,但犬儿年幼,如今又伤重在身,可否请帝座再宽限个几年?”
“唔,他不就在我这处养伤么?这年岁也不小了。”
云雪见听此言一顿,抱着云璟怿的手不由得收紧,随即又道:“阿怿不过才堪堪三百来岁,帝座修为精深,亦是博览群书无所不知,但阿怿年幼,怕是帝座授课高深精妙不能懂得。”
“天才,不都是自小异于常人么?”
“帝座又何必为难于臣下?臣下已然说过了南荒亦能给阿怿良好教养,此番帝座的做法未免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
“有些不近人情了。”云雪见咬牙将后面的话吐出来,见皓成没什么动静,又道:“臣下自知臣下能力有限,不能将阿怿教好,但这四海八荒却是从不缺老师,臣下就曾听说北极紫薇大帝亦是不错的。”
“等等,你说本君不近人情?”
云雪见抬眼看了一眼皓成,把心一横道:“是,帝座的安排真是令臣下有些为难了。”
“唔,但是我并没有看见你为难。”听着这突然转变语气的话,云雪见暗自松口气,却是径自抱着云璟怿从地上起来,又将她儿子放好,便到皓成对面坐下。
云雪见酝酿半天,才开了口:“臣下心中为难。”
“若你觉得为难,我更要坚持了。”
“为何?”
“本君最是喜爱之事便是看人家难受了。”
“……”
云雪见默声,再次不跟这脸皮比城墙厚的人说话,只思索着要不要就这么带着儿子寻个借口遁了,可惜一时之间竟是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反倒是皓成见她沉默许久,便道:“唔,你默了这许久,本君当你是答应了。”
“什么?!”云雪见“蹭”站直身子,皓成无甚表情地看着她,反倒是云璟怿,见他阿娘一副不淡定的模样不由得扼腕,他阿娘什么都好,唯独沉稳这一方面上少了他外祖的风范,特别是遇上跟他有关的事,他也想着能陪在阿娘身边,可帝君都说过了他要变得强大才能保护他阿娘。因此,他虽是不舍得离开阿娘,却也觉得帝君说的不错,他是愿意在紫檀宫帝君手底下学艺的。
况且,他亦是极为喜爱那位清华大帝家的小儿子。那一位应当是他们所有人中年岁最小的。他虽是看起来三百来岁,实则是五百多岁,而那位小殿下却也不过只两百八十多岁,真真是实打实的年纪小。
没来由的,他就是喜欢那个年纪跟他不差多少的孩子,总觉得那孩子虽沉默了些,但在乾坤阵里头却是帮助他良多。云璟怿常听他阿娘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次那位殿下救了他,他也该跟人家答谢,况那位小殿下位分同他一般,又在潋滟姑姑那处,若是他留在紫檀宫,以后能在一处玩耍的机会更多。
云雪见全然不知道自己儿子打这个主意,她只晓得若是令她家阿怿跟皓成在一处时间长久了定是容易被看出破绽来,她是绝不能让别的人晓得她儿子身世。
皓成也不怎么逼她,只挂着一张谁惹谁倒霉的面瘫脸端坐一处,云雪见心中是天人交战,面上已逐渐现了焦急之色。皓成悠然抿一口茶,并不说话。
而另一头,云璟怿亦是一双眼望着她,云雪见混账纵横这么多年,头一回晓得为难这两个字怎么写。最终,还是云雪见败下阵来:“帝座,将我家阿怿放在你这一处学艺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臣下要求每月阿怿学艺二十日,另十日回我南荒宗学,不知帝君应允否?”
“这是自然。”听闻此话,云雪见一颗心算是稳当当的放下,哪怕以后生出变数来,她亦有办法化解这变数,况她的事也不能再拖了。
三日过后,云璟怿一身伤将养得也差不多了。这日是个好日子,天朗气清,风和日丽,他便在幻清池边执了南荒大礼行与皓成君,一番茶水敬下来,自此他不仅仅是南荒太子,更是紫檀宫皓成帝君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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