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无量天尊于紫檀宫外幻清池边开坛授课,是以,云雪见起了个大早,但她儿子更是起得比她还早。
清晨有些凉意,清商宫内仙婢仙仆早就开始做事。她刚一推开门,便见着清商宫的掌案女官,她大姐身边的随侍仙官雨韵女官手持托盘,直立在她门前,身后,是一脸紧张之色的晚云。
云雪见有些奇怪,为何她大姐竟舍得连身边的随侍掌案女官都能派过来,为的就只是让她起床?这个,她是万万不信的。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雨韵女官向她福一礼,道:“扰了君上的休息雨韵该死,但今次天后娘娘做仙会,太子妃让下官来请君上早些入席,是以遣了雨韵来伺候君上梳洗。此外,太子妃还吩咐道,今日务必让君上打扮得庄重些,因这仙会,有些严谨。”
云雪见听了有些好笑,她大姐此番竟能连雨韵都遣来,定是看她上了九重天后打扮得不仅上不了台面,更是有些寒酸了,这一番将他捣饬捣饬也是怕的丢她们南荒的脸。既然雨韵都说了是个严谨的仙会,她,也得装扮得严谨些。看了雨韵女官一眼,方开口道:“倒是有劳雨韵女官了,定是你家娘娘看我平日里混账得有些丢我南荒的脸了,今次叫你来是让我出去开脸见人的,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你就放心大胆地将我捣饬得好看些,这样出去也能死得慢点。”
雨韵女官看她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好笑,最终还是严肃道:“君上此话言重了。能为君上装扮实乃雨韵之幸。”雨韵女官的话刚落,就听着晚云很不怕死的开口问她家君上:“君上方才为何要说死也死得慢些。”
身边跟随雨韵女官的仙婢们都拿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晚云,那目光很是同情,因早就知晓云雪见的混账光荣历史。晚云不解,倒是雨韵女官开口了:“晚云姑娘即能做君上身边的随侍女官,有些个事情,还是得谨言慎行。对君上,应当遵从的礼数得遵从周到,万不能问此种问题,要知道,君上的事情哪是我等可以过问的。”
云雪见看雨韵女官训人的样子很有威严,便想着是否回南荒时将雨韵女官从她大姐身边挖走,做个南荒的女丞相之类的官,但此种想法也只能是想法,她敢说,若是她真把雨韵女官从她大姐那挖了墙角,她大姐估计让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记得初承袭南荒君位时她求她大姐帮帮她批折子,她大姐拿那双漂亮得很的凤眼睨她一睨,凉凉开口:“小幺莫不是忘了规矩,小幺如今是我南荒君上了,难不成,连本折子也不会批?大姐觉得,小幺虽年轻了些,但还是该懂事。”
那以后她就明白了她大姐为何死活承袭君位了,她大姐其实比她还要怕麻烦,若是今次她将雨韵女官挖走,估计她大姐会联合她大姐夫将她丢进南荒宗族的学堂。想到这,云雪见很是庆幸自己委实英明,没有将歪心思动得付诸行动。
不得不说,雨韵女官确有一双巧手,将云雪见一番捣饬下来,果真有了女君的气度,想着,云雪见也表示对雨韵女官的感激,越发觉得自己的谢礼不能太低,雨韵女官的这番捣饬活活让她重新再造了一回,颇有些她形象方面的再生父母的味道。遂吩咐晚云:“小云子,去,将南荒今年才收到上贡的鮫绡取两匹过来,另再将那盒粉珍珠给拿过来罢。”
晚云晓得她家君上一向大方,却并未料到她家君上可以大方到此丧心病狂的地步,要晓得,鮫绡每年产量甚少,粉珍珠更是珍贵,西海今年就出了四盒,她家君上只得一盒,都是好友琉璃公主送的,这番竟大方到将一整盒送人了,要说打赏也不至于吧。雨韵不过是个女官,品阶位份都不算高,充其量也只是位上仙,她家君上这是,公然对清商宫的的人行贿?
晚云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去取东西了。雨韵听闻此话,连忙跪下磕头:“君上使不得,雨韵不过是做好份内事,实在没有功德,更不敢受君上的打赏。”
云雪见叹口气,将她扶起:“雨韵女官客气了,这不是打赏,乃是雪见的谢礼。雪见虽是南荒女君,平日里混账惯了,今次若不是雨韵女官,雪见真真是将我南荒的脸丢来了九重天。”
她知道,仅凭今日雨韵的所做,担不起如此贵重的谢礼,她云雪见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当年她在九重天没有身份没有人撑腰,被女筝为难的次数不能再多,好几次,都是眼前这位雨韵女官为她解了围,那时的雨韵女官是天后娘娘身边的掌案女官,下面的人哪一个见了她不是毕恭毕敬的,唯独女筝不将她放在眼里,可偏偏雨韵女官不需要被谁放在眼里,女筝再高贵也不过是天君家宫里的女眷,只要是天君家的女眷,自然都是受雨韵女官的管束,要晓得,天君家最高贵的女眷乃是天后娘娘,不是她女筝公主。
云雪见犹记得有一日她同潋滟约好在露月台赏月,结果恰逢皓成君同无量天尊在此论法,女筝早早得了消息便在此处守候,见她先一步到了露月台,处处刁难,横竖不让她过去,后来,听说那日潋滟本是过来了的,结果半道上被人给截了,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子赶过来,她就被女筝拦在了露月台外边,本以为进不去也不是甚大事,对于女筝公主对皓成君几乎癫狂的痴迷,她也晓得惹一个这样的女人很麻烦。未等到潋滟上神,她便应该打道回府,可女筝硬是将她呵斥半天,坚决不让她离开,最后随便给她安了点小错误,责令她在露月台罚跪。
她那时候也是个硬气的,几个时辰下来连哼一声也不曾有过,后来,是这位雨韵女官奉天后娘娘命来此办公,才将一脸倔强的她救了出来,云雪见不是知恩不报的人,那些被女筝为难无数次的日子里,几乎是这位雨韵女官冒着挨罚的危险,几次将她救离女筝的魔掌,这对于那时候在九重天无亲无故的她来说算得上是大恩了,若她不谢过雨韵女官便是她不懂得知恩图报,她良心也是难安的。
后来,她一打听才知晓雨韵女官的来头,雨韵女官是天界公认的才女,是无量天尊教授过的学生,又是天后娘娘母族中德学才干上乘的女先生,却是不喜红尘,天后娘娘原是为她做过一门亲事的,,不过这位雨韵女官但是曾说过:“此生嫁与风月主,便向往生做此生。”是个很有风骨的女子,可惜被宗室逼迫得狠了些,天后娘娘怜惜她一身才华,便向母族讨了个人情,将她要来了九重天做自己身边的掌案女官。
待云雪见她大姐上了九重天后,便做了她大姐身边的掌案女官。云雪见却是晓得的,这位雨韵女官在九重天的不食红尘烟火是同皓成君一样出了名的,不过前者是从始至终就没有这个心思,后者则是认为无聊也很麻烦。据说,哪怕皓成君有着一张万年面瘫脸爱慕者也能从紫檀宫外排至南荒。
这边,雨韵女官仍旧很淡定地催促云雪见:“君上,时辰不早,应动身前往露月台。”云雪见被这么一催倒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偷偷抬眼看这位很是淡定的雨韵女官,发觉瞧不出她生气的表情,于是,便唤来晚云吩咐:“今日太子下学后,晚云去接,另外,将我南荒的帖子送至西海二公主琉璃处。”
晚云“诺”一声便退下。云雪见于是低调地让雨韵女官前头带路,自己着一身女君正装不怎么高调地赶去露月台赴仙会了。云雪见一向晓得她大姐做事的规矩,此番她更是不敢去砸她大姐的场子,这番出席仙会,倒是看起来有那么几分女君的味道。
用云雪见她阿爹的话来说作为一个女君,乃是位高权重,行事说话都应当拿出一两分气势来,哪怕是吓人也得将对方吓倒,这样,找起对方的麻烦来就容易多了。未到露月台时,云雪见很是随便,跟身旁的雨韵女官也是和和气气,而她身后的随侍也是觉着今日她们家君上很和蔼可亲,然,万事转折都在一个然字上,也仅仅是有个然字很多事情也就因这个然字由好变坏。
这一回,云雪见是深刻的体会了一把这个然字带来的转折美感,果真是好得很。一走近露月台时,云雪见老远就看着一群娇客三三两两凑作一堆,端的是秀雅大方,温柔端庄。轻纱很轻,看得清里三层以及外三层。清风拂过,香味浓重,云雪见揉了揉鼻子正想张嘴问问身旁的雨韵女官这一堆娇客们是如何回事时,嘴一张,就连打几个刁钻的喷嚏出来,随后又挺不好意思地向雨韵女官告谦:“本君失礼了,雨韵女官多担待些。”
“不敢,君上客气。这露月台每每做仙会时便是这副光景,君上不觉麻烦就好。”虽听云雪见告歉告得很是诚恳以及有礼,雨韵女官却是万万不敢受的,莫说今次只是失礼,哪怕云雪见就是将此处闹个底朝天她也是不敢追究责任的。可惜,一靠近露月台的云雪见就有些不正常了,先是将衣襟整理一遍,又是将脸板着,自己才信步踏上了露月台。这时踏上露月台的云雪见才真正是南荒女君。雨韵女官跟在她身后,一路将她引向正前方的主位。
饶是云雪见此时面上淡漠得很,也挡不住心中的杀气以及眼底寒冷。露月台的主位下,坐着她五百多年前在九重天的死对头,女筝公主。
而女筝公主的上首是天后娘娘她的位置安在她大姐身边,见她大姐身后立着的两位仙婢怀中正抱着她那一对讨喜的侄子。云雪见面无表情地上前同天后娘娘及客位中坐上座的几位德高望重的仙母、上神见过礼便从容在她大姐身旁落座。
云雪见虽是年纪轻轻,可她位份尊崇,既是南荒女君同时也是历劫飞升了上神,在座的人除了她见礼的几位和她大姐外,是没有资格受她的礼的。当然,云雪见也不会主动同其余人打招呼,那些个也没有哪个是够资格受她的礼的。
云雪见刚一入座就听上首的天后娘娘开口笑道:“本宫已有许久不曾见过雪见了,听闻四海八荒时有传闻说‘南荒出美人,美人在云家。’今次见着雪见方知这句话真真是说得好,记得第一次见着雪见时还是那年轻浅刚同辰儿定亲,一转眼都过了这么久了,我也是老了。”
几位仙母,上神自是不敢不开口,其中一位向天后行了一礼才徐徐道:“娘娘这是说笑了,越是经得岁月沉淀,方才有韵味。”听这么一说,天后笑得更是和蔼,缓缓转过视线看向云雪见。
本来看似这场仙会同自己没多大关系,结果天后娘娘一句话将她带入中心,真是,也不知她是无心还是有意。将杯中清茶小口饮尽,视线扫过台上众人才转头向天后行一礼,缓缓开口:“方才茯苓上神所言极是,雪见不过年纪小,是长辈们抬爱不忍让雪见一个小姑娘伤心才出些言语安慰着。哪里比得娘娘,越是经得岁月沉淀方才有韵味。”
云雪见这一番话说得丝毫不见扭捏,大方有礼,众人心中才对这位年轻的女君重新且又仔细地认识了一番。她们,似乎都将这位女君小瞧了。要是此时众人知晓云雪见心里那点想法,怕是要被气得吐几口黑血。
云雪见看着几位宝相庄严的上神仙母皆是一副满意的表情时,她很是欣慰,自觉这一群年纪辈分大些的长辈们也不过就是爱欺负小辈的神仙,仗着自己的位份摆在那,她要不做出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来也忒对不起那几位笑得将脸上的粉都掉的一块一块的女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