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门都关上,何德昀仍然怔怔望着葛颜红离去的方向。良久,何德昀来到自己的车前,他沉默着拿出一根烟夹在指尖。“怎么,何校长也抽烟了?”王老师拿出火机给他点上,然后自己也掏出烟点燃。
何德昀呵呵一笑。官印拿去请专家鉴定过,价值一千五百万,这足以让他拿下学校后面的那一个山头,然而这幸福来得有点太突然,何德昀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经常捏着自己的大腿问:这是真的吗?不会是一场梦吧!
何德昀正这样想着,手机响了,是拍卖公司刘总的电话。
“什么?你们公司昨晚被偷了?”何德昀惊得一身冷汗,他可正指望着那一千五百万呢!
“何校长,你别紧张,我们已经报案了,这东西它不能吃,只要一在市场上出现,就会立马破案。”刘总在电话里安慰他,“被偷的也不是你一家,另外还有两件罕见的珍品:一件是宋代徽宗的仕女图,还有一件是唐代雕版金刚经原卷……,总价值在一个亿。现在当地派出所民警正在展开调查。你放心,追不回来,我赔你的损失。”
何德昀心里在想,这派出所要是破不了案,只怕这家伙会关门溜走。所谓赔偿损失,或许是他用的缓兵之计。这年头逃债的、躲债的、逼债的、三角债的,多得不计其数。不行!我得去拍卖公司和派出所守着,不管破案与否,他必须将损失降到最低。他再也不能听任命运的摆布了,实在不行,得想办法将拍卖公司的刘总控制起来。丹特尼国际拍卖公司共有16名工作人员,公司老总刘洪武是汉族人,曾经是某大学的国学教授。这年头,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教书的不如杀猪的,当官的不如卖地的,干活的不如玩嘴皮子的。于是刘洪武便辞去了学校的工作,利用自己所学的专长开了这么一家拍卖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短短几年,便成为业内的佼佼者。
这家伙孙子兵法倒背如流,三国演义更是烂熟于心,他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商场如战场,出奇制胜。
他对公司的诸般工作都抓得很紧,独独疏于保安,觉得现代科技如此发达,天网到处都是,整个市里的角角落落都处在公安系统的监控之下。地区治安情况一向很好,连续几年都被评为国家级文明城市,刑案极少,偷盗财物的行为连年绝迹。因此,刘洪武认为没有必要在保卫工作方面投入精力、人力,整个公司的保卫工作都指望着公安的监控系统。
何德昀把官印交给他,办完手续后,还特别叮嘱刘洪武:“你们要小心,这可是我的全部家产,全校几十位老师的将来可都指望着它。你别只顾着宣传和炒作而忘了安全。”
原来这刘洪武为了让更多的人来参与拍卖,便在各大媒体大肆炒作,又花钱雇了托,打算在这几件宝贝里好好地赚它一笔,但效果一直没达到他想要的那种状态。
刘洪武对着何德昀胸脯拍得“嘭嘭”响,就像当年讲台上对着那些学生讲国学一样:“放心,若是出了差错,我赔你两个!”
何德昀呵呵一笑,想他一个教授,又是行业的精英,必然是言出必行,于是便开车回去。
刘洪武寻思公司从未放过如此数量的文物,倒真也不敢掉以轻心。他慎重考虑之后,决定采取两项措施来防止出差错,一是让公安巡警加强值班,二是加强公司各个角落里的监控。
哪知,就在当天晚上,特大盗窃案还是发生了!
12元月7日,值班的是该区干警沙桂华和朱红梅。两人从下午6点开始进入值班岗位,严格按照所里和公司里签订的规章制度,每隔20分钟就背着冲锋枪在丹特尼公司各处巡逻一次,并特地弯到展示厅那边去察看。那条警犬,则在公司各处转悠,大家难得进一趟值班室暖暖身子。
两人一夜班值下来,未发现任何异常,既没听到什么声音,也没看到什么人影,展示厅的门也一直好好关着。次日上午7时,两人下班时,在值班记录本上写了“全夜巡逻×次,一切正常”,签上姓名后,见刘洪武开着私家车刚到,就把记录本交到了刘洪武的手里。刘洪武拿着钥匙让两位年轻的干警在前面走,看着她们饱满的臀部在警裤里晃来晃去,心里豪情万丈,他要去展示厅查看一番。
刚打开展示厅的大门,刘洪武忽然产生了一种“好像什么地方不对头”的莫名其妙的想法。这种想法促使他加快了脚步,直到走到拐弯处,一眼望去展示厅的各个柜台门窗完好无损时,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沙桂华和朱红梅突然交替了一下眼神,她们两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烟气味,而展示厅是不允许吸烟的。
“咦?!”两人的脸色倏变,意识到出事了。这香烟气味,这说明了什么?
果然,展示柜里三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不翼而飞了!
“啊!”三个人大叫一声,就像有人用拿着大锤在他们的头顶各砸了一下,眼前一黑,马失前蹄,三个人的身子软绵绵地往下直瘫。
“怎么回事?”刘洪武大声地责问这两个干警。
“我们也不知道,这一夜我们是一下子也没离开过,也没听到过任何声音,没发现任何异常现象。”沙红梅一脸的疑惑、无奈和委屈。
“那是怎么回事,难道它们会长脚,自己飞了不成?快!快给你们甘所长打电话报警,现在什么也不要动,保持现场。”
刘洪武在沙桂华给所长打电话的时候,忙给市里的几家报社和传媒机构打了电话,他要利用这些记者的笔监督警方抓紧破案。
何德昀赶到现场的时候,那里早聚集了许多车辆,有警车,有轿车,还有各个媒体的新闻采访车。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大家聚集在警戒线外面,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哪里有事情哪里就有看热闹的群众。何德昀作为物主被刘洪武迎了进去。
从公司的监控图像上看:一名作案人在11月7日凌晨1时许进入展示厅,作案人在展示厅里撬盗、包装财物,动作娴熟,训练有素。这人身裹雨衣,面目不清。作案后居然还悠闲自在地吸完一支香烟才从容离开。在公司大门的锁舌上,侦查员发现有硬质利器磨擦过的痕迹,这表明案犯是用薄片金属物撬拨开锁后进入展示厅的。
展示柜台上的每个小锁,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打开的。锁面上留有较为清晰的痕迹。
侦查员提取到一枚完整的脚印和一个烟蒂,脚印是41码的雨鞋印子,烟蒂是“中华”香烟。
案犯是如何进入展示厅的?
侦查员又到公司的外面勘查。公司的大门是金属铁门,晚上从里面用上下插栓同时栓住,从外面无法打开。因此,案犯是从围墙上爬进来的。侦查员循着这个思路勘查,果然在后围墙上发现有人攀爬过的痕迹。
甘所长叹息道:“这么高的围墙,没两下子还真的休想翻越过去!”
“我觉得奇怪,案犯进进出出,那条看夜警犬怎么没叫?估计这家伙有驯狗的技巧。”有位侦查员道。
现场勘查结束后,接着举行案情分析会。众侦查员你一言他一语分析下来,归纳出了案犯的特征:案犯身高1。70米至1。75米左右,估计是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中年人;有制服狗的能力;很有可能从事过打猎和训狗;烟瘾很大,吸中高档香烟;作案手段大胆、狡猾、贪婪而从容,可能有犯罪前科;熟悉公司情况,极可能是本公司的职工或小区附近的人。
会议决定,侦查的第一步是根据上述特征,在公司内部及公司附近的小区中排查嫌疑人。
正讨论着,局里的单局长带着一班人马急匆匆赶了过来。
甘所长很是奇怪:这么短的时间,单局不像是从局里赶来,而像是半路赶来的一样,他们的速度也太快了!
单局刚坐下就说:“兵贵神速,破案也是这样。”
他听完整个案子的情况后立刻宣布:参加案情分析会的8名侦查员和派出所所长一起组成“11·7专案组”,局长、所长分别担任正、副组长。
于是专案组立刻开始行动,先从周边开始,通过各小区党委出面,召集本区和附近的几个单位、街道的保卫干部开会,通报了案情和案犯特征,将案犯的图像分发到群众手里,要求大家发动群众,广泛地提供线索。
次日,多条线索很快汇集到专案组,经过仔细分析,排出了三个嫌疑人:谢宝海、王立伟、洪杜拉。
谢宝海,28岁,本区光棍汉,身高1。70米,穿41码鞋,此人学校读书时就喜欢打架斗殴,平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技校刚毕业,就因为盗窃摩托车而判刑了三年,刑满释放后便靠着麻将桌上一些伎俩赢钱度日。有次作弊被人发现后,要剁下他的手指,他便给人磕头认错,后来是他娘下跪答应赔钱才保住了他的手指。
谢宝海嗜酒如命,经常在小区的小酒馆里喝个二两三两。有时喝多了,就和人胡吹海聊,做梦都想着一夜暴富,总希望天上能掉下馅饼。三天前曾在小酒馆里扬言:这年头要发财也不难,倒卖文物。
昨晚八九点钟,有人曾看见他在公司的外面转悠了很久。
王立伟,45岁,大华皮鞋厂工人,身高1。74米,平时穿40或41码鞋,人极机灵,会武术,红拳打得虎虎生威。两天前,曾向人借过一辆摩托,说好大约一周后归还,但昨天上午就还了。昨天晚上,王立伟上夜班,他是厂里的复爪工,单独在一个车间,可以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离开岗位数小时。皮鞋厂距离丹特尼国际拍卖公司仅一路之隔,他完全有作案时间。
有人反映,今天凌晨3时许,看见一个酷似他的人影,骑着一辆摩托车,车架上驮着一包塑料袋装的东西,从丹特尼公司那边的小巷里穿出来。皮鞋厂检验工反映:昨夜下线的鞋子脱胶现象像比平时严重许多,这说明他在上班时心不在焉,或是为了抢速度,粗制滥造。
洪杜拉,本公司职工,38岁,身高1。76米,穿41或42码鞋,当过泥水工人,有较强的攀登能力。此人烟瘾极大,曾有过一天独抽三包香烟的纪录。自我吹嘘曾因熬不住烟瘾而上吊自杀未遂。爱表现,好吹牛,平时喜欢抽“金圣”香烟,偶尔也会掏出“中华”在同事面前炫耀。
单局长和甘所长交换意见后,当即作出决定:分别传讯谢宝海、王立伟和洪杜拉。
谢宝海进过局子,这种人被称为“劳改分子”,这种角色虽然现在社会上很惧,自己在斗狠的时候也会大言不惭地说:“老子是进过局子的,你们要是不怕死就跟老子比狠!”但在警方的眼里这人总是监控对象,江上易改,本性难移,这些人骨子里头就是吃牢饭的命。因此一传唤马上就到。
这家伙终日与地痞流氓之流为伍,早混成了一个老油条子,脚一踏进门就冲侦查员们脱帽行礼,点头哈腰地说:“诸位首长好!辛苦!辛苦!”
甘所长叫他坐下,沉着脸问:“谢宝海,叫你到这里来,为什么事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谢宝海一脸的谦恭卑微。
“那你说说看!”甘所长瞪着眼。
“大概是丹特尼国际拍卖公司文物盗窃案吧?外面早传开了,那电视台新闻滚动播出,而且跟踪报道,现在别说是我们市的大人小孩在议论这件事情,怕是全国全世界的大人小孩都想一睹这三件宝物了吧?”谢宝海强装着笑。
“大概?”甘所长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呵呵,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咱这种进过‘局子’的人,公安总是要惦记惦记的。这都老套路了,老套路了,你们一过去叫我,我心里就明白了,我要是不过来交代交代,那才叫不正常。”
“那说吧,前天晚上都干些什么了?”
“前晚是星期六,许多平时上班的兄弟难得休息,便聚到一起玩了一宵的麻将,手气还不错,赢了八百多块,天亮的时候想去逛窑子,见那些洗头店的门都关着……”
“没让你说这些。”甘所长皱着眉头。
“我这不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
几个侦查员倒抽一口凉气:瞧他这么坦然,八成儿也假不了!不过,既然是调查,总得问问清楚:“和谁在一起玩牌?在什么地方?”
谢宝海一说,这边立马便去核查。一会儿,结果报来了:所言属实!
甘所长一摆手:“放他走!以后多干点正经事,不然哪个女人会嫁给你?”
谢宝海呵呵一笑:“就我这样,也不指望女人嫁给咱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时,皮鞋厂保卫进来报告:嫌疑人王立伟不知去向!他今天应该是上中班,但到中午也没过来上班,去他家找,他老婆说他前天下午就不知去向了。
侦查员顿时警觉起来:难道真的是王立伟作的案?然后畏罪潜逃或是转移赃物去了?
局长下令:“迅速查明去向,务须传来讯问!”
接着,洪杜拉被公司的保安送来了。这个大汉显得很豪爽,一进门就从衣兜里掏出一包中华香烟,满屋子散了一圈。
话题就从香烟开始,甘所长抽着香烟:“大‘中华’,日子过得挺不错啊!”
洪杜拉说:“我就喜欢抽这烟,既气派,又味道。呵呵!不过一天就只能抽一包。”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每月两千元的工资,你抽得起吗?”甘所长冷冷地问。
洪杜拉自觉失言,脸色有些变,随即改口道:“不谈这个了,咱们言归正传吧:你们叫我来干什么?”
“好吧,就言归正传,”旁边的侦查员眼睛一瞪,“你前晚在干什么?”
“这个……呵,我就在家待着呗!”洪杜拉眼光瞬息间的闪烁被侦查员和甘所长捕获,大家都觉得这家伙必定有名堂。
“有人作证吗?”
“我是单身汉,谁给我作证哪!”
问题当然不可能说的那样简单,侦查员要弄清的就是这点,哪会轻易放过?但是,无论大家怎样问,洪杜拉翻来覆去就是这个回答。五六个侦查员围着他车轮大战到半夜,竟没能从这个家伙嘴里掏出多余的一句话。
讯问只好暂时停止,洪杜拉被临时安排在一间空屋子里过夜。这家伙竟居然毫无心思,倒下便睡,鼾声连连。
侦查员们却还不能休息,聚在公司提供的临时办公室里开案情分析会,商议如何对付洪杜拉。会议刚开个头,负责追查王立伟下落的侦查员进来了,向局长报告:王立伟已经找到了,现已带在外面。
甘所长大喜:“带他进来!”
王立伟其实不是“找”到的,而是守株待兔待到的。两个侦查员在他家附近守伏,深夜11点多钟,这家伙不知在哪里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了,两个人一拥而上,将在醉乡里做梦的他一下子戴上手铐,送到了这里。
这干过公安的都知道,醉汉是最不好打交道的角色:要么行凶吵闹,前言不搭后语地和你说话,形同一个疯子,要么就呼呼大睡,百唤不醒,死猪一般,碰到有急案要问,真能把这些公安急死。
王立伟到了专案组,两种角色轮流扮演,先是咆哮吵闹,想对侦查员动手动脚。为帮助他平静下来,大家只好重新使用了手铐。谁知一被铐住,这王立伟又睡着了。侦查员又是叫,又是推,又用冷水给他擦脸,折腾了好一阵才把他弄醒。
王立伟酒醒以后,思维渐渐清晰。起初也想学洪杜拉,但当他知道自己已经很不幸地被列为“11。7盗窃案”嫌疑人时,连忙主动交代了自己前天晚上的活动内容:除了上班复爪外,还偷了厂里的大约半桶左右的胶水,用摩托车驮回家去。这些胶水,然后送到镇里一个朋友开的定做皮鞋店里去了。
天亮后,侦查员立即着手调王立伟的供词内容。他们先去皮鞋厂,通过查明11月7日夜班复爪的皮鞋数字和胶水的用量,推断出王立伟那晚离开岗位大约1小时10分,这段时间用于偷胶水并且运回家去再返厂,正好不多不少。接着,侦查员又去王立伟和他镇里的朋友店里,都查到了胶水。
这样,王立伟嫌“11·7盗窃案”的可能性也被排除了。但是,偷厂里胶水也是一种盗窃公物的行为,必须予以惩处,厂长很生气,要求甘所长必须予以惩处。甘所长决定将王立伟拘留15天,以观后效。
处理了王立伟,侦查员回过头来重新讯问洪杜拉。这个倔强的汉子还是原先那个答案,而且死猪不怕开水烫,任凭侦查员用什么办法,休想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的信息。这使侦查员加深了对他的怀疑。
大家正准备开展政策攻心的时候,突然案子出现了一个戏剧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