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兴华突然过来告诉何德昀他不打算去兴义了。原因是母亲不让他过去。
“你二哥不在了,老大自私又不管家里的事情,两个老人都是八十好几的人,万一有点什么事情叫两个老人找谁去?古欣兰人小不懂事,爱怎么折腾随她怎么去折腾。你一个大男人,都五十好几的人了,也跟着欣兰后面去瞎闹?
“还真以为能混出什么名堂?
“我就不信。常言道:‘三十不豪,四十不富,五十将近寻死路。’把接下的日子过过好,比什么都好。别总钱钱钱的,我和你爸一辈子没什么大钱,也从来没少过钱花,人赚多少钱,吃多少饭是命里带的,钱这东西有就多用,没就少用。
“别羡慕别人口袋里那点玩意,把家照顾好,把自己孩子老婆管管好比什么都重要,真的太不像话!不懂你们年轻人是怎么想的。”
母亲把古兴华狠狠地数落了一通。
何德昀的心直往下沉,古兴华不过去就麻烦了。他的任务就全落在古欣兰的身上——本来只需约一个人,现在就变成要邀约三个人了。行业需要人去运作,人不去那里仅靠投资申购十一份资格一点用处没有,说白了只是在帮出局的老高赚钱罢了。
古兴华希望古欣兰把他的那份转让出去,此刻,他知道了古欣兰先前带去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申购。
事情变得棘手。何德昀后来想,那时如果把古兴华的那份转让出去,或许就没有后面的那些狼狈和压力。
但只要进入到行业里面,利益和贪婪就不会让你去转让下面业务员的份额,因为好不容易约来一个人,就指望着那点提成当运作资金,若是帮人转让就一分钱也没有,没有钱就无法在那里运作。上面的人同样不希望你去转让下面的份额,那样他们也拿不到钱,同样坐吃山空,大家都需要拿提成作为运作资金。
古欣兰觉得古兴华是因为约一个人过去,失败了才取消去兴义的计划,而这里假托是老妈不给他过去,家里走不开。所以古欣兰很是生气,更生她四姐的气,总感觉是四姐古欣梅不支持她,处处和她做对所以古欣兰的想法是:古兴华那份由她来操作,不管赚钱还是亏本,2015年将给古兴华10万元,且让他写好转让协议。当时,古欣兰最担心的是古兴华在打如意算盘,怕她哥会在下面两条线都布好的情况下再回去从事,那样她哥就一点力气不出,白捡了500晚到800万,她觉得古兴华太聪明了。
古兴华写好转让协议交给何德昀时又说:“不是我不想去,而是家里真的走不开,父亲那么大,走路都有点不稳,万一摔了怎么办?上次在房间里烤火,火炉里的火星倒在裤子上,短裤都被点起来了,人躺在那里却一动不动。幸好你三嫂子看见,才把火星扑灭,把人扶起来。问他怎么不知道爬起来,他说知是知道,就是手脚动不了。”
听到这,何德昀感觉眼睛有点湿湿的。人老了,真的需要孩子们守在身边,当人动不了的时候,钱又能解决什么呢?什么也解决不了。回想20多年前《温州日报》上看到的一篇报道:说有个古稀老人,周末从女儿家回去,路上买了点花生米和酒。平时儿女们忙着做生意,老伴也去世多年了,他一个人生活在一间狭小的房子里。那天他喝了点酒就睡了。又过了两周,女儿觉得父亲很久没有过来,于是就过去看看,门打开一看,房间里地上、床上到处是乱跑的老鼠,父亲的床上只剩下一堆白骨。
当初何德昀想古兴华过去,只是感觉古欣兰一个人在那边太孤单了。林萍是整个家族都在那边。很多事情,古欣兰都得看她们脸色。所谓上面对下面的责任和付出,只是理论上讲给新人听听罢了。电话中何德昀隐约感觉,古欣兰为了做这行业,有太多的委屈和无奈。
不管古欣兰做错什么,他都必须和她一起分担。现在古兴华不过去了,这让何德昀感觉很失败。没帮上古欣兰的忙,自己赚钱又这么没用,让古欣兰在外面遭罪,何德昀很是内疚。他自己呢?一个人留守家中,同样是: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正清去读书了。何德昀每日除了面对那几个学生,就是在网上浏览新闻,以前还看看股票,自从最后的三万块钱被古欣兰忽悠去投资了“酒店的股份”,账上就只剩小数点后面的两位数字,因此再也没什么心情去看股票了。
只盼着周六和周日的晚上去广场跳舞。寂寞中放纵一下自己。
当黄昏来临,暮色四合时,广场是市民休闲的最好去处。男女老少,聚集到这里,三五成群,霓虹灯下,乐声四起。城市就像个喧闹调皮捣蛋的孩子一般,总不肯安静和歇息。
只有在那里,何德昀才会忘记一些孤独,孤独是什么呢?一点感觉加一点情绪罢了。有人说,如果寂寞了,千万不要跟人诉说,那只会显得你更加寂寞难耐。但何德昀的内心越是寂寞似乎越有一种渴望。广场上有他的许多朋友,异性的,同性的,都是玩友和舞友。
葛颜红今日早早地来到广场。她眼睛四处搜寻,希望能发现何德昀。灯光昏暗摇曳,空气中漂浮着一种躁动和嘈杂的意味。本来她是要去赴晚宴的,但为了何德昀,葛颜红谢拒了小姐妹们的邀约。
自从和何德昀搭档跳舞之后,她的心就有点像断了线的风筝,渴望着蓝天的怀抱。偶尔和老公一起,眼前也会浮现出何德昀棱角分明而俊朗的脸庞。老公是个工作狂,总有开不完的会,跑不完的考察。女儿去上学了,不在家,葛颜红一个人也很寂寞。
尽管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总是彼此对对方说“只跳舞,不谈情,不说爱”,但日久生情,跳着跳着,心乱了,说着说着,就惦记起来了。节日里一个短信,心疲劳的时候一个电话。慢慢地,就有了等待。每到周末黄昏,两人都巴不得早早到广场上去。
有次跳舞之后,何德昀就手抱紧了她。葛颜红全身像触电一般,心跳加速,可是她没有反抗。他的拥抱不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吗?内心深处葛颜红喜欢这样紧紧地拥抱,但何德昀很快就放开了她,只是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他压抑的表情让她的心很乱。
她知道他很矛盾,就如她一样。
虽然婚外情再不会遭受舆论的谴责,但它像埋在两个家庭里的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会把两个家庭炸得血肉横飞。所以这两个人总是在竭力坚守自己的堡垒。
葛颜红没发现何德昀,于是融入到集体舞的人群里。她优雅地旋转着,宛如一只翩跹的彩蝶,斑斓得让迷茫。
几场下来,俏脸飞红,更增明艳,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全身上下透出动人的妩媚。
她坐在平素里何德昀最爱坐的那张椅子上,目望着继续在舞池里翩翩起舞的人们。
“美女!能请你跳支舞吗?”何德昀不知何时站在葛颜红的面前。
红T恤,白长裤,闪亮的皮鞋。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嘴角洋溢着爽朗随意的微笑。
葛颜红抬眼瞅他一眼,忙站了起来,习惯性地拽了拽裙子。
何德昀忙把她的右手握在自己的左手心里,右手搂住葛颜红的后背。
葛颜红舞步轻盈,婆娑如柳,又如春归的燕子,灵巧欢快。何德昀也算得上舞林高手,舞姿优雅,舞步超凡脱俗。在轻松的舞曲声中,葛颜红和何德昀顿时觉得心旷神怡。何德昀右手在葛颜红的后背上稍稍用力,使得她更近地贴着自己,这种若即若离,肌肤相亲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下半年,我想去云南,”何德昀在葛颜红耳边轻声说道。
“是去你老婆那里吗?”葛颜红语气冷淡,眼睛里有一种失望和不舍。
“是的,”何德昀不敢看葛颜红的眼,把头磨了过去。
三年了,虽不曾耳鬓厮磨,却一起朝夕相处,葛颜红的一个眼神,一个轻微的动作,何德昀都能心领神会。这种纯洁感情或称得上红颜知己吧!
“想好了吗?你带学生,一年七八万的收入已经很不错了,放弃目前的一切去做一个未知的事情不值得,”葛颜红轻咬嘴唇,眼里满是关切和疑惑,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赚大钱靠的是运气。”
“没想好,这不正和你商量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和亲人。想让你给我拿拿主意。现在校老师几乎是公开带学生,有的在班上直接点名让学生去他那里补习,这严重影响我的生源。和前几年比,学生的素质和数量都在下降。素质差的学生,带起来不仅吃力,还严重影响自己名声,慢慢形成一种恶性循环环,”何德昀耐心地解释着。
葛颜红内心颤栗一下。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她不想他离开,希望他就这样每个周末来陪陪她。女人最需要的不就是陪伴吗?于是葛颜红诚恳地说道:“我的想法是:你留在这边带学生,不管学校老师怎么做,总有些家长会看懂补习里面的猫腻——把孩子送到你这里。这么多年,我也听到一些家长对你的肯定,也听过你的课,讲得确实不错。”
何德昀被葛颜红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一时语塞。
葛颜红接着说:“云南酒店的事情就交给你老婆打理,不管赚钱亏本,都不要去想它。赚了钱,你将来可以当个甩手掌柜,亏了的话,你有学生带着,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一家老小也不会挨饿。”
葛颜红诚恳地帮何德昀分析着。那时何德昀还不敢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只是骗她说老婆在云南和同学开了家酒店,而且是通过那边的政府招商引资过去的。
“西部不好发展,这边很多人去那边投资,结果都亏得一塌糊涂。首先是那边政府的管理机制没有这边完善,其次是那边人穷,一个经济好点的人过去,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你,从你身上拔毛,你就是有再多的毛也会被他们拔光的。”
何德昀觉得,虽然葛颜红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她的分析句句在理。他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女人。很想告诉她实话,让她再帮着合计合计。但古欣兰反复交代过“千万不能讲实话,一讲实话家庭市场就破了”。因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暗下决心不再去兴义。至于能帮古欣兰多少,就帮她多少吧!
一曲下来,两人坐在广场的凳子上休息。两人各怀心事。周围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好像都不复存在。
王兰走了过来。她个子太高,男人都不太喜欢请她跳。所以在广场上,王兰最为空闲。但这一点不影响她跳舞的乐趣。她为人热情,有什么事情一叫马上就到。
王兰在何德昀的身边坐下来,凳子有点挤,恰好有人请葛颜红跳舞。
王兰的出现让何德昀喜出望外,要是能让她去兴义,那将会很快把行业做起来,首先三万块钱对她来说不成问题,其次她人脉不错,再次她刚刚退休,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并参加了工作,有的是时间和精力。
“何老师,你的房子也买在凤凰山庄吗?”王兰一坐下来就问。她是个大嗓门,又喜欢对着耳朵说话,震得何德昀把头稍稍偏了偏。口水喷到何德昀的脖子里。王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轻地在何德昀背上拍了几下。
“是呀!你怎么知道?你可真是我们广场里的‘度娘’,不管哪家的事情,百度一下你就可以了,”何德昀笑着和她开玩笑。王兰笑了一下,开心地说,“我也买了一套,听他们说你也买了一套。我家的房子正在装修,你不把它装修起来吗?”
“想装修,但现在没钱,没钱怎么装修?”何德昀无奈地笑笑,房子买了,谁不想装修起来,开开心心地搬进去呢?
“装修要不了多少钱,你别听那些装修好的人说她装掉多少多少钱,那都是忽悠人的。我告诉你,现在装修,实际上也是在赚钱,你看黄沙、水泥、在不停地涨价,特别是人工费,去年是二百,今年都涨到二百五了下半年也许就涨到三百。这年头,钱没用,还是买房最好。”
“你说得很有道理。”
王兰越说越带劲,嘴巴几乎贴着何德昀的耳朵。何德昀只好把头往旁边靠了靠,眼瞅着广场上的葛颜红。
她慢慢地跳着,舞裙随着乐曲收放自如,如一只蜻蜓点在一片碧绿的湖水上,轻轻泛开的涟漪。每次转到何德昀的身边,葛颜红都会回过头,深情地望何德昀一眼,嘴角露着微笑,这俨如天鹅般的眼眸,是如此甜美,令人陶醉。
看着她身边的舞伴,何德昀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淡淡的醋意袭来,却又不得不装着无所谓的样子。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你永远看不见我眼里的泪,因为你不在时我才会哭泣。
王兰没注意到何德昀心不在焉的样子,接着说:“其实装修要不了多少钱。我买了一车黄沙,是从穆公县运过来的,那沙子可好了,我家装修用不了那么多的沙子,最多只需要一半,你要是装修的话,剩下的沙子就送给你了。”
“是吗?你怎么这么好?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大家以后既是邻居又是朋友,客气话就不要说了,来!我们跳支舞吧!”王兰站起来,张开胳膊在广场边等着他。何德昀犹豫着,她一米七五的个子,看去五大三粗,真的好不想跳!但他没法拒绝,更何况还想让她去兴义呢。
抱她像抱一个石磙子,带她跳舞就像赶鸭子上架,转身的时候,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让她跟着转过去。何德昀心里想,为了能让她去兴义,就当自己是三陪好了。何况她还送自己装修用的黄沙。
前几天,何德昀沿溪边散步的时候,看着河床里的细沙,还在想自己要不要挑一些河沙上来,到时省得去买。
现在竟然有人送沙上门。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王兰就更热情了,约何德昀明日去看她家正在装修的房子。
回家路上,何德昀再没想古兴华不去兴义的事。几日来压在他心头的不快被吹得烟消云散。他盘算着怎么来装修新房,到时把教学场所和住房分开——办学条件改善了,生源或许就会多起来!再说一下子离开葛颜红,真的有太多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