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末瑶刚绕过屏风,便看见烨泽坐在床沿看着依雪发愣,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疲惫和迷惘。
直到阎末瑶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微微一惊,才缓过神。
她轻声道:“依雪……怎么样了?”
烨泽淡淡地点了点头,起身让开,阎末瑶轻手轻脚坐在了床边,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掀开快要盖住依雪整个脑袋的被子,待看到依雪苍白的脸颊时,压住心口的大石终于落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之前脸上那狰狞的伤口似乎只是一场令人心惊的恶梦,梦醒了,只留下了身后那层冷汗浸湿了单薄的里衣。
“还好……还好疤痕能消掉……谢谢你,烨泽。”
“外伤很容易治好,只是内伤……还需要静养一阵子。”
依雪的眉头突然蹙起,长睫轻轻颤抖,不断地摇着头。阎末瑶紧张地牵起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轻柔安抚:“依雪,别怕。依雪,不怕了不怕了,我在呢。我们都在。”
烨泽的目光在阎末瑶和依雪脸上停留了两秒,薄唇轻轻一抿,安静地转身离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阎末瑶的浅语,依雪停止了动作,手指微微一颤,掀起了浓密的睫毛。
“依雪!”
缓缓的睁开眼,面前是阎末瑶紧张的脸,而眼角瞥见的,是屏风边白衣微微一顿,带走的一片尾影。
她眨了眨眼,弯了弯嘴角。“末瑶……”待看见末瑶掌心缠绕的白布时,紧张地抓到面前询问:“末瑶你怎么了?”
阎末瑶红着眼吸了吸鼻子。“依雪……没……我这只是一点小伤……倒是你,你吓死我了……现在还疼吗?”
“嗯……”依雪将阎末瑶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蹭了蹭,接着收回自己的手,将自己缩进了被子里,只留下一双晶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如果末瑶唱歌给我听……就不疼了……”
阎末瑶怔住,接着扯了扯嘴角。“不要了吧……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依雪不依,缩着脑袋闪着水晶似的瞳孔有些委屈,有些撒娇:“要听……”
这时,大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关上。一个纤细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之上,轻声走进。
依雪噙着笑看着那身影绕过屏风来到床边,柔声喊道:“尔南。”
“依雪?天翔叔刚刚还说……可能明天才能醒得来……还疼吗?”秦尔南一脸担忧地走近,和阎末瑶一起坐在床边,看着把自己缩在被子里的依雪。
依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颊似乎隐隐露出了淡淡的红。“刚刚才跟末瑶说过,她给我唱歌我就不疼了。”
阎末瑶无奈地撇着嘴,秦尔南则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有点用。小时候依雪恶梦或者不舒服你又不是没给她唱过。”
“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啊……”
“有区别吗?”
……
“好吧……我唱……”阎末瑶任命般地长叹出声,说完便三下五除二地扒了鞋子和外袍蹦进大床里面躺了下来,她拽过摆在一边的另一张被子,面对着依雪侧身而躺,将自己捂了个结实,活像一个大粽子。
秦尔南翻了个白眼,脱下自己刚换上的墨色长袍还不忘数落阎末瑶:“你没洗澡,挺自觉,知道要要自己盖一张被子。我和依雪睡。”
阎末瑶红了脸低喝。“混蛋!我们三个有谁洗澡了?!你洗过了吗?!”
秦尔南轻轻掀开依雪的被子躺了进去,还不忘丢给阎末瑶一记白眼。“没洗都比你干净。喂!你脸上的血都没擦干净好吗!”
阎末瑶怔了下,抓起被角就往脸上胡乱抹,抹得很用力,生怕自己脸上还有残留的血痕。
依雪急忙伸出手止住阎末瑶的动作,轻轻抚上她抹得通红的脸。“末瑶……尔南和你开玩笑的啦……”
有些冰凉的手掌轻抚在脸上,用力过猛导致的微微火辣感渐渐消去,阎末瑶嘟着嘴看向依雪脑袋后秦尔南露出一只闪着坏笑的眼睛。“死女人!”
秦尔南把依雪的手拉回被子里,拽在手心。“你还有伤呢,看你手这么凉,别伸出去了。而且,碰多了低智商的家伙小心你也被传染成低智商。”
“你……”阎末瑶翻了个大白眼,嘀咕道:“你才低智商,你全家低智商。”
秦尔南躺在依雪身边搂着她,淡淡一笑。“嗯……还有力气还口,说明还没有完全傻掉。不过也不对啊……我们难道不是一家人吗?”
“噗嗤……”依雪躺在两人中间,笑弯了眼。“好啦好啦,你们两个,还要不要睡觉了?嗯?”边说边将阎末瑶的手拉进自己被窝里轻轻抓住没有被包扎到的指尖,歪着脑袋道:“末瑶……说好的唱歌呢?你知道我要听哪首的。”
阎末瑶看依雪的眼神有些朦胧,似乎是困了,心底不经泛起一阵阵心疼。
“嗯……老规矩,我唱,你好好睡。”
闭上眼,依雪甜甜一笑。“好。”
轻声一叹,阎末瑶看着依雪的侧脸,眼角满是疼惜地缓缓开口:“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歌声响在耳畔,依雪泛着困意牵过秦尔南的一只手小声问道:“尔南……你受伤了吗?”
“小伤,梓轩已经帮我处理过了……安心睡吧,你的内伤还没完全好。”
“嗯……那就好……”
“……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对了……”
“嗯?”
“梓轩他们是好人……”
“嗯……我们知道。”
“嗯……那……晚安……”
“晚安。”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只要,有你陪。
清亮的歌声,带着似乎能穿透人心的温暖,散开于晚风拂过的大地,蔓延在花香四溢的庭院。
屋里,依雪抓着一左一右抓住两人的一只手放在腹上,嘴角噙着浅笑安睡在秦尔南怀里,秦尔南轻拍着她腰侧的另一只手渐渐放慢了速度,而阎末瑶看着两人恬静的睡颜,反复地哼着那从小到大陪依雪走出无数次恶梦和病痛的调子。
屋外,晚风还在吹。吹得后院那颗老洋槐上的花簌簌地落,树下的草地上开满了前院那些嫩白的小花,槐花落于白花之上,似乎还有微弱的声响。
风灵在隔壁客房,原本盯着雕花床顶若有所思的她,在听到阎末瑶的歌声后轻叹一声,缓缓闭眼。
同样在睡觉,别的客房中,烨霖抱着被子在里间床上睡得横七八竖,烨泽躺在外间床上,却毫无睡意,头脑里闪过的全是这几天与依雪相处的画面。阎末瑶的歌声悠悠传来,令本就辗转反侧的他更加难以入眠。
而之前自顾自地说要去睡一觉的闻人霜林,拎了一壶酒,爬上了自己的屋顶。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堵得难受,便赶紧大口大口地灌着酒。灌得太快,几口下去,酒壶就见底了。看着空空的酒壶,他微微一怔,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是怎么了?居然跑到房顶来喝酒?嗯……一定是小末瑶的歌太好听了……呵……”他站起身,红唇媚眼在夜空下齐齐勾起,捋了捋耳畔的碎发,轻轻一跳,便飘飘然地地落在了房门前,走进屋内。“晨露后,太阳还不是要升起来……我不还是那个于花中风流的我吗……至于那些烦人的问题……嗯……就让那些被烦的人自己烦躁去吧……”酒壶被丢在门外的草地,轻轻滚了两下,随着房门关闭的声音,一起停止在了夜空下。
梓轩立于后院的槐树下,幽瞳深邃而迷离地看向廊檐外挥洒了一片星光的天空,整个人好似烟雾笼罩。落下的白花,在触碰到他肩头的那一瞬化为粉末,悠悠散于风中。他的身后,站着温润如玉的闻人霜林。两人好像在低声交谈着什么,而这交谈的内容,或许只有那破碎的花才知道。
这一夜的月都,有多少人一夜好梦,又有多少人,一夜无眠?
第二天,日上三竿,阳光打在窗上,在屋内的地板上斜斜的映出木窗的轮廓。
秦尔南背对着床里还未睡醒的两人侧身而躺,盯着空气中飘浮的灰尘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外传来欢快的脚步声,接着大门被敲得“咚咚”直响,随之传来的还有烨霖甜甜得叫唤声:“末瑶姐姐!末瑶姐姐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微微皱眉,秦尔南转身看依雪的长睫轻轻颤了颤,一把抓起一边的衣服套在身上便往门口走。
烨霖的嗓门扯得更大:“末瑶姐姐!再不起床我就进来……啊!”
“砰!”
房门从里面刷的一下被秦尔南拉开,正好烨霖伸手推门,却慢了半拍,惯性导致他直冲冲地朝秦尔南身上撞去。但是很不巧,秦尔南轻轻一个侧身,烨霖就和地板来了个零距离拥抱。
摔了个狗啃泥的烨霖趴在地上闪着泪轻咳:“咳……坏女人……你干吗……”
秦尔南慵懒地抱着臂靠在门边。“我干吗?我不让难道等着你来撞我?还有,既然我是坏女人,你乱闯我房间我倒是要问你想干吗?”
烨霖蹭得一下跳起来,睫毛上似乎还挂着一颗小泪珠。“我是来找末瑶姐姐的!谁要闯你房间!你不是和风灵一间房吗?”
“我来照顾依雪碍着你了?”
“你……!”
“尔南,是烨霖吗?”依雪带着惺忪睡意的声音从里间轻声传来。
秦尔南瞪了一眼烨霖。“公鸭嗓子!一大早吼什么吼!不知道依雪要好好休息吗?”
“你……!”
“我我我,我什么我?懒得理你。”秦尔南朝着气结无语的烨霖翻了个白眼,转过身一脸担忧地朝屋内走去,绕过屏风前还不忘悠悠地说了句:“男人与狗,禁止入内。”
“……”刚抬步准备紧跟其后进到房间里面的烨霖停住了步子,一瞬间的语塞,接着委屈地撅着嘴在屏风这头上蹿下跳。“依雪姐姐!死女人她欺负我欺负我!她不让我进去!是老大让我来喊末瑶姐姐起床的嘛!”
秦尔南来到床边,看依雪已经坐起了身,脸色已经不似昨晚那么苍白,眼里还噙着浅浅的笑意。无奈地朝外面翻了个白眼,秦尔南拉了拉依雪身上的被子:“不用理他!让他在外面蹦去。倒是你,再多休息会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依雪捂着嘴盯着秦尔南笑嘻嘻地道:“其实……我们家尔南和烨霖挺般配的啊。”
“瞎说!我跟你们……我是说,我跟他们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不同种族无法进行正常沟通。真搞不明白他天天在那卖萌是给谁看。”
依雪坏笑道:“哦?那你就不要那么在意嘛。他再怎么卖萌你不理他不就行了?”
“我……”
“谁卖门……”秦尔南刚开口想要反驳,一边成大字型趴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的阎末瑶歪着嘴含糊不清地说:“有依雪门吗……”
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秦尔南一把掀起阎末瑶的被子对着她撅得老高的屁股“啪”一巴掌甩了上去。这一巴掌拍得那叫一个清脆悦耳震撼人心,就连外面蹦来蹦去的烨霖都差点一个趔趄再一次倒向地板的怀抱。
阎末瑶捂着屁股蹭一下跪坐在床上。“谁?谁暗算我臀部!?”
秦尔南抱着臂拿起肩头一缕长发淡淡道:“你的智商不适合让人暗算。”
阎末瑶的睡意全无,她一脚踩在床上指着秦尔南大有一副来干架的姿态喝道:“死女人!一大早你不吵架难过是不是!”却在刚威风凛凛站起身一半身的时候撞上了床顶。
“砰”地一声,用力过猛,撞得她觉得好像看见了白天的星星,晕乎乎地又栽回床上捂着脑袋哀嚎。
秦尔南摊手:“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话,你的智商应该是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暗算的。”
依雪憋着笑伸手去揉着阎末瑶的脑袋,“真是的,这么不小心。”
烨霖似乎是蹦累了,往一边的椅子上一歪,抓了桌上苹果就啃。“末瑶姐姐!唔……老大让我来喊你起床!他说要教你灵法!嗯这苹果好甜怎么我们房间的橘子就那么酸……哦!还有还有,他说你要是想陪依雪姐姐的话这两天可以不去学院的!”
阎末瑶趴在床上轻轻一颤,随即闷着头语气有些森寒地说道:“去,为什么不去?我还要烨泽那混小子和依雪成双入对的去。嗯……我想我得先去找院长谈谈,或者说……要先去找那个伤了依雪的人谈谈。”
秦尔南突然止住了笑,依雪揉着阎末瑶脑袋的手一顿,屋外的烨霖突然没了声音,一瞬间的安静。
安静的时间被拉扯得很长,空气似乎也被拉长了,变得稀薄起来。
烨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奇怪的弧度,却没人看得见。“末瑶姐姐……你都知道了?”
“该知道的,迟早要知道。该还的,也迟早要还。或许你们这边的人都觉得那些伤随便治一下就能好,但是抱歉,我不允许,而且这件事的触发点说出来更是那么的可笑。谁伤了依雪,那就让她十倍奉还。”
“十倍奉还?”熟悉动听的声音突然从屋外传来,阎末瑶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可抑制地一颤。声音渐渐靠近,停在了房门内。“女人,你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了点?”
“啊!圣青哥!”烨霖的声音带着喜悦清脆地响起。
这个声音!这一声“女人”!还有烨霖那一声“圣青哥”!
前几天的记忆涌上了脑袋,阎末瑶眨了眨眼睛,突然暴跳起来又一次撞在了床顶。这一次撞得比刚才那下更重,她硬是没有一头栽回床上。跨过靠在床边的依雪光着脚丫顶着鸡窝头和头上慢慢冒出来的两个大包,绕过屏风咬牙切齿地朝门口那比梓轩更清冷比闻人霜林更秀气,身材修长眼神轻蔑的男子底气十足霸气威武声音好似带着电闪雷鸣不劈死你不开心的气势怒吼道:“死!人!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