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结连理之白首不离

山谷深处有一间木屋，四四方方，不大，但屋外整齐地摆着一堆木柴，还有间小厨房，看起来还是很有几分避世的意境在里面。
“二公子，都准备好了。”
“外面是怎么回事，又是那些采药人吗？”
“是，总共十人，其中一男一女并不像是采药人，倒像是慕名而来赏景的，可要属下去拦助他们。”
“不用了，这芮明山又不是咱们自家的东西，我们平白在这里占了地方，已经理亏，何必多生事端。”
“公子需在此疗伤，不过是占了这药汤温泉而已，那些草药我们可未动分毫，如何理亏。公子无需多虑，左右我们不过撑到年底，那云大夫说了，明年就不必再来了。”
“青铮，我倒没发现你现在的话如此之多，想来子归忙于婚事，就该让你留下帮忙。”
青铮讪讪闭了嘴，跟着男子朝那温泉走去，那温泉不远，从木屋出来不过一条石子路走到底。越朝里走，空气中弥漫着的药香就愈发浓郁，远远就瞧见尽头处雾气弥漫。五米见方的池子，池水泛着热气，滚滚的奶白色，将池边的石头浸得十分温润光滑，池边一棵古树，树下开满不知名的小花。男子坐在池中，闭目运功，青铮则抱着双臂，守在近旁。
青铮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大公子也不知如何想的，龙泉宫域下境内多得是温泉，为何非要让公子上这儿来。想到这里又不免一阵叹息，还真是应了琦鸢那句话，这样的景儿，若是当年公子在这儿跟人家花前月下了，哪里还有别人什么事。
忽然间，他头向南微微偏过去，眯了眯眼睛，回头看了眼自家主子，便一个纵身跃了出去。
凌雪薇信步而走，一转身却发现云白不在身后，她回顾四周，皆是参天古木，郁郁葱茏，哪有半个人影。即使如此，凌雪薇也不见惊慌，她依旧慢条斯理朝深处走去。透过层层交叠的绿叶，她仿佛听见前方传来某些声响，穿过树丛，忽然间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间木屋，看起来简单却十分考究，凌雪薇走上去推了推，门没落锁，一推便开。屋子不大，满室清香，屋里不过一张方桌，一个矮柜，还有一张木床。虽说屋内摆设不多，但样样都是上好的，肃州狼毫笔，紫檀木盒，上好的苏绣锦被，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绝非是什么山野村夫。桌上一只酒壶，一只玉杯，想来那清香当自此而来，只是，这味道好生熟悉，莫怪洛宸说起自己从前是极爱这果酒的。
墙上有幅画，凌雪薇走上去打量，画上是一个女子，却又朦朦胧胧看不清样貌，背景是别样的红色，只依稀看得出女子脖子上好似挂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凌雪薇摸了摸自己光洁的脖颈，有一瞬间她觉得，那里似乎应该挂着什么东西。
凌雪薇摇摇头，视线顺着那副画已到了床头，凌雪薇睁大双眼走过去，将那挂在墙上的东西摘了下来。那是一个面具，亮紫色，脸上画着黄色和红色的图腾，头上没有角，是女子的面具。难道说，这屋子是位女子的住所，可进门直面的墙上还挂着剑，至于矮柜……凌雪薇将柜门拉开，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几件男款长衫。而长衫上放着的东西，那不是……
凌雪薇伸手将那物什拿起来，触手生温，还真是块好玉。圆形的玉佩，花纹，中间是一条盘龙，双目有神，张着嘴，五指为爪，鳞片清晰，这样上好的雕工，当不是俗物。咦？凌雪薇摸到玉佩背面好似刻着什么，翻过来，却是一个“卿”字。笔锋有力，走势干脆利落，应是一男子所刻。
凌雪薇将屋子环视一圈，嘴里低声呢喃：“剑……面具……酒……玉佩……团龙……卿……还有那幅画……黑色的……”
这东西是我爹生前给我的，比我的性命还重，有它陪你，就像有我在你身边一样。
白家第十七代长子白御清，以团龙佩为令接任白家庄。
这是果酒，名字应景的很，叫醉鸳鸯。
那人在月下好看的眉眼，还有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微妙情愫。
溟苍山大火中，她决绝的转身，那人悲痛难抑的呼喊，还有那毫不留情刺进胸膛的匕首……
“雪薇，你要等我，等我再过奈何桥，再喝孟婆汤，等我再不是我，等我们之间再没什么血海深仇，希望一切真的来得及重新开始。”
“不……不是这样的……不要……”
凌雪薇手上拿着面具，慌慌张张就要往外跑，到了门口，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剑。凌雪薇走过去将它取了下来，握在手上反复看，那繁复的花纹，带玉的剑穗，猛地把开，银光流泻，剑尾清晰地刻着两个字——凄霜。
他在哪儿？他到底在哪儿？凌雪薇站在院子里，怀抱着一把剑，还有一张面具手足无措。然后她抱着怀里的东西跑了出去，一定还在，一定还在……
“这样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不希望你家主子跟我家小姐在一起吗？”
“怎么会……”青铮放低声音瞧着凌雪薇跑出去的身影，“这些年大家都看在眼里，我家公子对凌小姐如何，相信你们也心知肚明，不然云堡主怎么会专程到龙泉宫为公子看诊，又怎么告诉公子此处山谷中有一处药汤温泉，只是要月月……”
云白难以置信看着青铮，双眼圆睁，“你说谁，云堡主，难不成是……”
“就是你们家老堡主云不屈啊，两个月前突然造访，说是要为公子看诊，弄得龙泉宫人仰马翻。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大公子会赞成公子到这儿来养伤，敢情还有这么一出啊。为了过云堡主那关，我家公子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呢。”
云白瞧着凌雪薇离开的方向，微微笑了，“还是孙先生有本事啊……”
男子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双掌运劲拍向水面，登时腾空而起，右手为爪，将岸边的衣服吸进掌内，他在空中翻了两番，将衣衫裹在身上，显露出他伟岸修长的身形。男子目露凶光，向前跃去，口中高喊：“什么人！”将来人定在原处。
男子的手停在对方面前，只认出是个女子，看不到样貌，难道这就是青铮所说入谷赏景的那个姑娘？见对方不过是个女子，男子赶忙收回右掌，却见那女子怔愣愣盯着他的胸口瞧，更甚者竟然伸手覆上去。指腹下十分粗糙还微微突起，那里有一处疤痕，长两指，宽半指，看愈合情况，当不超过一年。感受到胸膛上指尖的摩挲，男子赶忙退后一步转身将衣带系好，再回头，却见那女子已是满脸泪痕。
“姑娘，你这是……”瞧见女子怀里抱着他的剑和面具，男子皱了皱眉，却还是维持良好修养说道：“这位姑娘，你怀中这两件都是在下的，不知可否……”
凌雪薇不知道为何眼泪流个不停，只是瞧见那个伤口，她就觉得心里莫名一阵揪痛。怀中的剑掉在地上，也丝毫未曾察觉，男子弯腰去捡，手刚触到剑鞘，便觉脸上一阵凉意。抬头去看，却是那女子将手中的面具覆在他脸上。
这一刻，凌雪薇脑海中汹涌而来的全都是这些年的画面，幼时相逢，茶花谷，坠崖，他将匕首刺进胸膛的决然与悲戚，还有他满身是血被送到昱灵堡时命在旦夕的样子……凌雪薇忍不住笑了，兜兜转转，如今他们又遇到了，这算不算是命中注定呢。倒是男子，被她又哭又笑的表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地抬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低声呢喃“别哭”。
“凌雪薇，我叫凌雪薇。”
男子点点头，“在下姓龙，龙亦卿。”
“龙……亦……卿，好，好，真是……太好了……”凌雪薇说罢竟是一头扎进了龙亦卿怀中，双手紧紧拽着对方的衣领，哭得泣不成声。真好，你还活着，真好，我还能记得你，真好，我们又重逢了。
龙亦卿慢慢将怀中的女子圈住，感受着对方温热的泪浸湿他的衣襟，紧贴他的皮肤，那好似灼烫一般的热度，直直烫进他的心里。这一刻，他心里的那个窟窿终于被填补了，好奇怪，仅仅就是这样一个拥抱，他这几个月以来的不安就彻底烟消云撒。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呐喊，就是这个人，抱紧她，留下她，再也不能失去她。
永康二十七年年初，江湖盛传，龙泉宫与昱灵堡喜结连理，昱灵仙子下嫁龙家二公子一时传为一段佳话。据传，喜宴当日堪称盛况，到场的除了各派的掌门人外，就连武林盟主和远在雪原的雪衣谷主都前来观礼，龙羲冥老泪纵横，直叹总算得见二子成婚。
两位新人身披大红喜服，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拜过天地高堂，夫妻对拜，二人相视，“惟愿此生与尔相守，白首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