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三年的事,凌雪薇只说了个大概,关于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多说一句。忠伯告诉她,自从她失了踪,他便没有心力再留在白家庄,干脆带着离洛宸回了旬阳老家。欧楚卿不间断地寻找,他也明白,可心里对他却是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因为他,料想凌雪薇也不致落得当年受伤坠崖的下场。凌家虽然没了,可哪个大户人家手下没点势力,旬阳是凌家的根,凌家最后的势力自然也在此。这些年,他和离洛宸也想尽办法四处打探,却一无所获,想着自家小姐就这么没了,身体变一日不如一日。好在凌雪薇总算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都会的。
离忠的身子不好,这些年出乎意外,都是莫琦鸢在照顾他,而她会在这里,必定是欧楚卿私下授意的。莫琦鸢见了凌雪薇也是分外亲切,心里想着,少主总算是苦尽甘来,雨过天晴了。想着,就去看延子归,莫琦鸢收回视线低下头,那自己呢,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凌雪薇最好奇的不是忠伯对欧楚卿的态度,而是他对傅铭泽的态度,说起来,不管从凌家的事算起,还是从傅茗湮算起,他对傅家的人都不会有好脸色才对。忠伯却说,傅铭泽曾对她有救命之恩,而傅家的事,从他毅然决然解散广剑门毫无留恋远走他乡就知,他确实是不知情的。不知者不罪,忠伯说,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不至于迁怒。
至于离家的婚事,离洛宸娶的,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小姐,也不是江湖门派的女侠。那女子,叫吴月,凌雪薇远远瞧过,倒是个可人的,与离洛宸还算相称。婚礼办得并不隆重,左右离家在旬阳也没什么亲朋好友,加上凌雪薇他们也不过坐了四五桌。凌雪薇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话也说得并不多,她左边是欧楚卿,右边是唐碧璎,唐碧璎身旁是她的哥哥唐碧轩。今日最高兴的当属忠伯,他从一开始就是老泪纵横,用他的话说,今儿个真是双喜临门,值得庆贺。
唐碧璎对于婚礼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一双大眼睛亮亮的,直盯着新娘子的大红喜袍看,好似喜欢得不得了。凌雪薇到不怎么去注意离洛宸,反而跟唐碧璎聊得起劲,凌雪薇对于唐碧璎的喜爱,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傅铭泽坐在欧楚卿身侧,两个人碰着酒杯,看着那边的两个女子,都带着不言而喻的笑容。
宾客来的不多,自然也就无人闹洞房,离洛宸喝得有些多,走路摇摇晃晃,却是笑容满面。天色已经不早,个人都回了自己的院落,凌雪薇与唐碧璎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被安排在了一起,邻近的一个院子住的自然是欧楚卿、傅铭泽与唐碧轩。
“忠伯,我带雪薇来见你,不为别的,只希望你能尽释前嫌,接受我。”
欧楚卿一直跟在他身后,离忠是知道的,只是不明白他的用意,便干脆装糊涂,直到走进离忠住的院子,欧楚卿这才出声拦下他,定是有话要说。离忠并没有转过身,月色照在他身上,看着那背影,多少有些悲凉。“欧少爷,你带小姐回来老奴很感激,什么尽释前嫌的话,也实在谈不上。过去的都过去了,只要小姐安好,老奴到了九泉下,也总算有颜面去见老爷和夫人了。”
“忠伯,我此次前来,除了带雪薇安你的心外,另有一事问你。”
“何事?”
“一件对我来说,意义重大,非问不可的事……”
夜晚的风声呼啸而过,离忠走回屋子,将房门闭紧。屋里没有燃灯,黑乎乎的,他走过去坐在床沿上,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末了,深深叹一口气,一夜未眠。
而另一边,欧楚卿跌跌撞撞走回宅子,却并没有进屋。傅铭泽晚间酒喝得多早早就睡了,唐碧轩为人拘谨,也是早就歇下了。空荡荡的院子里,静谧的夜色下,就只有他一个人。多好,多凄凉,就只有他一个人,往后,也就只能是他一个人了。
石板桌上,一滴一滴,出现两片水渍。天空晴朗无云,月色静好,欧楚卿的心却在这一夜碎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呜咽之声传来,欧楚卿低垂着头,双肩有些发颤,月色照在他身上,眉目掩在阴影下,看不真切,只面颊上缓缓流下的两行清泪,透露了他的心境。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如何收得回来……早已收不回来了……”
十一月二十,这一夜,除了离忠和欧楚卿外,所有人的夜晚都是美好的。
婚礼后第三天,欧楚卿一行人就离开了,只是这一次,还多了傅铭泽三人。傅铭泽知道他们要去南疆便决定同行,原因在于,唐碧轩的母亲现下正好就在南疆,他本身就是跟着唐家兄妹前去拜见岳母顺别提亲的。
离忠是不愿让凌雪薇再次涉险的,凌雪薇却执意相随,欧楚卿答应过此生绝不再离开她半步,这一次竟奇异地并不开口阻拦。凌雪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也能猜到少许,当年的事,忠伯心里对欧楚卿不是没有怨怼的,现在眼看着她要陪着去,自然担心不已。南疆那是什么地方,是蛮州,能是她随便去得的吗?
“你答应过我的,又想食言而肥吗?”凌雪薇定定看着欧楚卿,欧楚卿却别过脸去不吭声,离忠看着凌雪薇,摇摇头,不再言语。“我不想再与你分开,不管发生任何事,楚卿,我只要你知道,我是希望与你一起的,即使是死,比起孤零零一个人,死在你身边,总是件令人幸福的事。别忘了,你还找了云湘,那是你求来的,你要她照顾我,要她……现在却想要抛下我吗?”
欧楚卿依旧不说话,他的沉默有些不正常,离忠挥了挥手,直言道“罢了,罢了”,随后进了院子,知道他们离开,他也不曾出现。离忠不想掺进江湖事,当年的事,对他而言,是个不小的刺激,如今儿子刚娶新妇,正是一家和乐美满之时,若是凌雪薇能留下,便再好不过,只可惜……他们走的那天,莫琦鸢跟着一起走了,是离忠要求的,他说自己一把老骨头,能活多久都是命数,只要他们守着诺言,照顾好凌雪薇也就是了。
凤阳是去南疆的必经之路,三路人马在这里汇合,之后一起进入南疆。云湘与沈莫欺是最早到这里的,沈莫欺知道,这都是为了小芽。这一路,小芽天天泡药浴,看着浑浊浓重的药液渐渐变得稀薄清透,云湘总算满意地笑了。他们提早赶到凤阳,是为了在去南疆之前能有充足的时间,云湘要为小芽施针,此后三天,小芽万不能动,否则前功尽弃。
欧楚卿是最后一波到的,顾涉与洪一刀也不过早来一天,从他们那里,欧楚卿得知,云湘已经到了。云湘在房间里待了三天不曾出现,也没人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她的房门口由云白守着,还有沈莫欺手下几个人,而沈莫欺,并不在客栈里。
这一天夜里,所有人都睡下了,只有离她们近的人听到,屋里传来一个女孩子的笑声,她说了一整晚,且只有一句话,“姐姐姐姐,它出现了,真的出现了。”
“少主,凌小姐的身体,我查探过了,云姑娘说的不错,凌小姐身体里的毒素种类太多,少说也有二十几种,我……没有把握。”
“琦鸢,你也别太在意,云湘也说了,此事不容易办,我们且再想想办法吧。”
“少主……”莫琦鸢知道,这件事是欧楚卿心头的一根刺,从知道的那天起就扎了进去,随着一天天过去,那根刺只会越扎越深。想了想,莫琦鸢只好坦言相告,“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我曾看过关于南疆蛊类的书籍,那其中记载,金蚕蛊王能药白骨,解百毒,有起死回生之效。我们此行去南疆,若是能找到金蚕蛊王,凌小姐的毒,兴许也可一试。”
想起摄阳蛊,欧楚卿皱了皱眉,“那东西是蛊,对身体是否能全然无害?”
“我对蛊不十分了解,并没有十足把握,不过云姑娘定是知道的,不妨去问问她。”
“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且让我好好想想。”
欧楚卿看得出来云湘的精神很不好,大约与她前两日闭门谢客有关,也没有多问。他最近烦心事不少,与云湘说完不做停留,便起身告辞。沈莫欺来的时候,正巧见到欧楚卿从房门出来,看起来愁云惨淡,难道是谈得不好?
“云湘……”沈莫欺推门进去,云湘正坐在桌边揉着额角,眉头微蹙,眼下有淡淡的淤青。“怎么了,你看起来很累。”
“没什么,昨晚没睡好而已。”
“没睡好?”沈莫欺在桌边坐下,为自己和云湘个倒一杯茶,笑着递过去,“小芽的事情都解决了,你还有什么好烦恼的,话说回来,我刚刚看到欧楚卿从你屋里出去,他来找你做什么?”
“能做什么,还不是为了他的凌姑娘……”云湘将茶杯接过去,浅浅饮一口,“他听闻南疆有一种金蚕蛊王,能解百毒,有起死回生之效,问我此法对凌姑娘是否可行。”
沈莫欺愣了愣,“金蚕蛊王?那是什么东西,对凌雪薇身上的毒,真的有效吗?”
“南疆多养蛊,蛊的种类也多,其中以养生蛊最为难得。这金蚕蛊王便是蛊中之王,也是养生蛊中的最上品,对凌姑娘身上的毒,大抵也是有用的。不过关于蛊,我懂得也不多,究竟是否可行,能否将凌姑娘身上毒素完全清除,也不好说。”说完将杯中的茶慢慢饮下,“再说,这蛊王哪里是那么好找的,有没有人养得出还不知道,就算有,对方肯不肯割爱也还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