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拨的比试,各派掌门自是不屑上台的,再来,到场诸人尚未能全部摸清底细。江湖八派倒也罢了,武功路数各家心里都有数,只是这些无门无派的,难免杀出一匹黑马让人措手不及,总是要先看情况,摸摸底再说的。青城派的武学以剑招轻巧灵便著称,与丐帮稳扎稳打的功夫完全不同,要想赢,只能智取不可力敌。这路无招是洪一刀的入室三弟子,上面还有一个师兄一个师姐,他也是青城这一辈之中的佼佼者,尤善轻功,只是如此冒然迎上丐帮五袋长老,却是有勇无谋。
见他上场,石长老不免皱皱眉头,他一丐帮五袋长老,碰上个黄口小儿,若是输了,那是丢尽颜面,以后也莫想在江湖上混了。可若是赢了,又难免落人以大欺小的口舌,总是不妥。石长老面上不悦说道:“小娃娃还是尽早下场去,刀剑无眼,伤了你,不仅洪掌门心疼,老夫赢了也不光彩。”
石长老这话表面上是在担心,实则字里行间都是轻蔑,看他不起,路无招年轻气盛又是个经不起激的,还未等洪一刀开口便喝道:“前辈也太自信了,莫不知长江后浪推前浪?今日我若胜了,算是侥幸,在这里先向长老赔罪,”说着还冲石长老拱了拱手,不失礼节,“若是输了,是在下学艺不精,也怨不得旁人。”
“哈哈……”石长老仰天大笑,赢了他也可挫挫青城派的锐气,丐帮沉默良久,也是时候大展雄图了。“你这小儿口气倒不小,好好好,就让老夫会会你,当是你初出茅庐的一大试炼吧。”说完又看向洪一刀,脸上表情暧昧不明,“洪掌门,你这小徒愿为你派争光,那老夫可就不客气了。这刀剑无眼的,若是不慎伤到哪里,还望洪掌门莫见怪啊。”
“石长老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小徒顽劣,长老还要手下留情才是啊。”话虽是这么说,可洪一刀面上也有笑容,总是有些僵硬了。
“多说无益,还请前辈赐教!”路无招声音洪亮,右手已经拔出腰间的佩剑,摆好阵势。他将内力聚于两手,手中的剑盈满内力,嗡嗡地发着剑鸣。
“请!”此子倒不是空口说白话,瞧着是有几分实力。石长老看他这阵势,眼睛微微一眯,心里冷笑,也好,他若赢得太轻巧才让人觉得胜之不武,如此正好。
石长老右手中握着截木杖,杖头隐约雕了些什么,看不真切,他抬起木杖又狠狠落下,顿时激起一阵尘土。好强的内力啊,路无招此时方觉大意,此人敢第一个上来叫阵定是有些来头,是他莽撞了,瞧他雄浑有力的内力,心里有些退怯,却是骑虎难下。他稳定心神,想了想,突然拔地而起,向着石长老一跃而去,石长老没想到他竟突然发难,怔愣片刻,等回过神来,路无招已是逼近眼前,石长老忙运功向后退去,弯腰向下,以木杖支撑,险险避过陆无招横扫过来的剑招,额前的乱发却是被扫下一小撮来。石长老原地反转几圈,侧身而过,站在一旁,斜了眼去看鬓边的碎发,被激出了火。偏有人没有眼色大喊一声道了句“好”,石长老落了面子,自然是不会在手下留情了。
他前跑两步,飞身而起,在空中转一圈,双手紧握木杖朝着路无招劈了过去,路无招脚下灵动,背部朝下,贴着地面滑到一旁,石长老见一击不成,又运起轻功追去。路无招轻功虽轻巧,但不敌石长老内力深厚,石长老横扫脚下,路无招倒挂而起,自石长老头顶翻过,石长老却反手跃起就是一掌,路无招堪堪避过。落地之后,却是摇晃两下,吐了口血,原来那一掌虽未伤到实处,石长老却是使了九分力,力道之大,已将路无招的内腑震伤。石长老慢慢转过身来冷眼看着路无招,路无招抬手狠狠抹去唇边的血渍。他暗运起内力,手中剑鸣声更甚,石长老猜他伤得不轻,却不知为何如此不要命的拼劲内力。洪一刀看着却是皱了皱眉,路无招已受内伤,若是再用那一招的话……
正想着,路无招已是划着剑招朝石长老奔了过去,他手中剑舞游龙,看得人眼花缭乱,竟让石长老分不清虚实,只守不攻。路无招手中剑挥洒自如,石长老举起木杖相抵,两人须臾之间已过了二十招,剑与木杖相碰,交鸣之声大作。两人从地上打至空中,又从空中翻腾而下,有人惊奇地发现,这几十招内,石长老竟完全占不得上风。路无招后发制人,石长老却应得狼狈,衣襟已是被划出了几个口子,他恨得牙痒痒,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一手握杖,一手握拳,两厢比划几下后迎了上去。路无招仍是华丽狠厉的剑法,风生水起,只是这一招“梨花幻境”他并不纯熟。
石长老瞅准一个空隙,猛地一掌过去,路无招左手充着内力相迎,被逼得倒退不止。“梨花幻境”精髓在于剑招与掌法并通,路无招内力不足,应付剑法已如强弩之末,对上内力深厚的石长老,如何有胜算。反正已是不敌,干脆……想到此,路无招收掌出剑,他掌法不精,看着却是似模似样。石长老被他内力吸引过去,来不及撤掌,已是被他剑招所伤。石长老以木杖拍去,借着力向后而退,此时两人在分开,却都受了伤。路无招不支倒地,石长老却也是伤在要害,被剑气所伤,嘴角满满溢出一抹血丝。路无招以自伤七分的代价,换来如此两败俱伤的局面。
“丐帮石长老胜!”
念智高声宣布结果,丐帮的两名弟子上前去搀扶石长老,石长老捂着胸口,面上表情犹是狰狞。青城派的人已上场将路无招轻手轻脚抬了下来,这一战,青城派扬眉吐气,路无招虽败犹荣。
“师父……”
“行了,什么都别说,你受了重伤,好好休养。”洪一刀的眼里满是宠溺,却也带着丝丝疼惜。路无招虽是他的三弟子,却天分最高,也最得他宠爱。如今一战,伤了元气,重者今后不得再习武,叫他如何不痛心。
“石长老如今有伤在身不宜出战,请再上来两位英雄,比试过后,胜者方再与石长老一较高下,诸位意下如何?”
“自当如此!”众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那不知还有哪两位英雄想场上比试啊?”
这第一战便是两败俱损的结果,一时间却也无人敢轻易上台了。青年一辈虽人才济济,却及不上江湖前辈积攒了几十年的武功或经验,这场比武,面上虽说公平竞争,但仍旧是江湖门派间一决雌雄的把戏。那些无门无派的所谓游侠,欲以一人之力,挑战整个门派,实为以卵击石。
“若是没有人敢上,不如在下来试试?”
众人都寻着声瞧过去,看见站起身那人不免有些惊愕,竟然是柳翠生。柳翠生相貌清秀,身材颀长,又总爱着一身翠色的长衫,更显得书生气重,他腰间挂着的一只红色的鸳鸯绣囊,从不离身。有传闻说,那是他结发妻子赠与的,两人恩爱不已,只是后来不幸早亡,柳翠生悲痛至极才变成如今花名满天下的样子,只那只绣囊舍不下一直戴在身上。也有传闻说,柳翠生风流是因为得不到最爱的女子,那女子已嫁做他人妇,柳翠生只得留着一只绣囊睹物思人,又怕人诟病,便扮作沉迷坊间脂粉的好色之徒。总之围绕那只绣囊,有数不尽的故事,坊间茶余饭后说书评论也多有文章,只是多半做不得准,仅一样是真的。柳翠生心中确有一人,那绣囊正是那人所赠之物。不过,不论此人身上究竟有多少传言,他的武艺在江湖上是得到公认的,不强,但绝不弱。
柳翠生一步一趋慢慢悠悠走到校场上,他潇洒地转过身面对众人,面上带着轻浮的微笑。柳翠生名声不好,自然正道人士多半不愿与他有什么相关,一时间竟是无人上台,有些冷场。柳翠生到不甚在意,他讪讪地转头望向念智,询问道:“这位大师,您说该怎么办,若是无人愿意上来,这盟主之位是否就便宜在下了?”
众人听他如此不客气,一时间愤然,他们就算不屑,也不能便宜了他。如此想着,众人间便站出一人,飞身而起,稳稳落在校场中。“在下涂成碧,还请柳……”涂成碧突然间语滞,这柳翠生为人不正派,又非世家之子,称公子自然不妥。可若称他少侠,未免又有些高看他了,这……想着想着,涂成碧怔愣少许,只得开口道:“柳……兄……赐教……”
柳翠生倒不在意这些,想是清楚自己不怎么讨喜,看了看涂成碧手中的刀,转过头去看洪一刀,“洪掌门,小可未带佩剑,我看门下弟子大多配剑,借我一把可好?”
洪一刀眉头抬了两下,不知道这柳翠生再打什么主意,洪一刀心里惴惴然,“柳英雄客气,”随意偏一偏头,吩咐门人道:“来,取了你的佩剑给柳英雄用用。”
“是……”
那门人虽有不愿,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解了佩剑掷出去。他心有不甘,掷剑便使了十二分力气。眼看那剑高高飞出,柳翠生脚下一跺,腾空飞去,在空中转了两圈,又翻腾两周然后落地,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看得人不禁乍舌。这柳翠生何时练就如此精巧的轻功,比起方才的路无招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柳翠生右手执剑,左手去下剑鞘,随意地甩了两下,看面上表情似是不大满意,洪一刀抬抬眉眼未吭气。难怪柳翠生不满意,青城派的弟子,若非能进入本派前五十名,用的全是这种普通的铁剑,分量颇重不说,更是易折。原来,洪一刀是故意取了末位弟子的剑给他。
“罢了,不好总比没有强,我们开始吧。”说着不由分说举着剑就飞了过去。
涂成碧显然比路无招有经验,他从背上的刀鞘中拔出长刀,也不硬拼,迂回着试探柳翠生的剑法、内力以及身法。柳翠生也不急近,顺着涂成碧的刀路开攻,两人一来一往地过了近一百招,也未能分出胜负,他二人不像比武,像切磋更多些。场下的人看得着急,有些沉不住气的暗自调笑,说这柳翠生也不过尔尔,江湖传言实是言过其实了。也有人说,涂成碧的刀法看着凶险,实则绵软无力,这两人比下去,怕是得不出什么结果的。场下声音渐大,场上二人自也是听见了,涂成碧不去在意,比武的是自己,在乎旁人作甚,可反观柳翠生却笑得诡异。
“我说这位小哥,”接着二人格挡的空闲,柳翠生凑到涂成碧面前小声嘀咕道:“场下的人看的不过瘾,我们不妨来点真本事如何?”
真本事?莫不是刚才柳翠生完全不曾使过真功夫?涂成碧闻言不由大骇,若是如此,那此人当真危险。方才有好几招他都是出了险招重在试探,却被柳翠生轻巧避过,旁人不曾离近细看,自是不知这其中凶险。涂成碧抽刀跃起向后退去,众人还纳闷,这怎么打着打着分开了,只有涂成碧与场上几位前辈长老看出来,柳翠生方才已生杀意。柳翠生借着涂成碧退去的劲力挥出一剑,这一招似能将两人间的空气割裂一个大口子,涂成碧若是再慢上一步,此时已是血溅当场。柳翠生面上仍是一团和气,带着笑意看着涂成碧,涂成碧却已是汗湿前襟。
此人,果然并非善类。
“柳少侠技高一筹,涂成碧佩服。”说着也不理会众人,退下场去。
“柳翠生胜!”念智高声宣布。
众人讶异,面面相觑,不是还未分高下么,怎的柳翠生就胜了。
对这匹突然杀出来的黑马,显然众人态度不一,有些人功夫微末,根本没看出柳翠生实乃高手。有些人,比如洪一刀却不免心惊,自家门派的剑,他很是清楚,此剑内力稍强便会被震断,柳翠生那么强的杀气涌出,那剑却丝毫未损,可见其功夫之强。可柳翠生的名号,他从前也听过,功夫也算不得顶尖,怎的今日如此……倒叫人刮目相看。
“石长老可还要上场试过?”
众人闻言纷纷向丐帮望去,石长老坐在第一排,旁边挨着的是一位未挂布袋的老者。石长老满脸不甘心,想要站起身来,却被那老者强压着坐回原处,最后石长老愤愤然将脸扭向一旁。那老者站起身来冲着柳翠生拱了拱手说道:“这位英雄好功夫,石长老身受重伤,恐怕不是英雄的对手。”此话说得巧妙,既说明石长老是因重伤不宜上场,也承认了对方武艺高强,却并未承认若石长老此时丝毫未损,这胜负又当为何。
“那真是可惜了……”话虽如此,柳翠生脸上却漾着毫不吝啬的笑容。
“不如让贫尼代石长老来会会柳少侠如何?”说话的是水月庵的慧衡师太。
柳翠生也不客气,左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了声:“师太请。”
水月庵听名字就知道是间尼姑庵,从前就只是间寻常的庵堂,庵里的尼姑虽多少也学些武艺,却不并精于此道,只是传到这一代,突然间就发迹于江湖。慧衡师太身穿浅灰色僧袍,虽然有些年岁,可眉眼间仍能看出年轻时必也是位丽人。据说慧衡师太原也是江湖儿女,一身武艺,当年也是颇有威名,后来遇到一负心汉才遁入空门,做了尼姑。只是她心里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勤于练武,不想竟造就了如今江湖第八大门派。慧衡师太平生最恨的就是像柳翠生这般的登徒子,虽知他武艺高强,但让这样一个人在这里耀武扬威,她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
慧衡师太拔了剑鞘踏着轻功举着剑就朝柳翠生刺去,她剑招凌厉,招招狠辣,完全不像出家人慈悲为怀的招式。柳翠生凝神接招,慧衡的剑招变化无穷,比之青城派更是甚之,虽不如那般轻巧,却是剑走偏锋,令人防不胜防。柳翠生手下招式随着慧衡变化,慧衡剑锋走阴,他便偏阳,以阳克阴,以不变应万变。方才柳翠生并未使出全力应战,众人对他的武功也多是猜测,此时方可看出,慧衡师太若非内力强他少许,此时怕是已露败象。
突然,慧衡从左袖中甩出另一把长剑来,那剑似有人指使一般,与慧衡一起两侧夹击柳翠生。柳翠生翻身飞跃至慧衡后侧,举掌拍去,慧衡长袖一甩,翩翩然转过几圈避过。她左手一伸,空中那把长剑响应召唤竟飞入她掌中,慧衡随即手握双剑又朝柳翠生逼去。众人此时才知,原来慧衡使的是双剑,而另一把剑,就藏在她的左袖中。
慧衡一旋身影,两脚交叉蹲坐下,双手是这双剑击出一招“横扫千军”,柳翠生向后翻身避过,剑气呈十字形横扫而过,校场一头摆放兵器的架子应声裂得粉碎。柳翠生眼神微眯,这老尼姑不好应付,若再纠缠下去,只是徒耗内力,不如……想着,柳翠生手起扬剑,剑招华丽如雨如雾,慧衡看着竟晃花了眼,这一招比起青城派的“梨花幻境”更玄妙,剑招闪过如影子般捉不到,她狼狈地左闪右避。这柳翠生年纪轻轻,从未听说过师承何处,怎会习得如此精妙的剑法,莫非之前传闻全是障眼法吗?慧衡满心疑虑,受伤的剑法也慢了下来,柳翠生一剑而过,慧衡忙举剑格挡,却震得虎口生疼。好强的内力,完全不似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慧衡被逼的踉跄两步,柳翠生抓准时机,挥剑横扫而过,左手顺势拍出一掌,慧衡右手的剑竟应声断裂,她忙用左手剑迎敌,只是她虽使双剑,却惯用右手,动作十分不自然。柳翠生自是看得出来,他高高跃起,腾跃在空中挥出一剑,翻转过身又补上一剑。高手过招,差一丝一毫都有性命之忧,慧衡如何不懂,她运起全身内力举剑相迎。
等到柳翠生潇洒地落回原地,慧衡师太手中剑已断,从左胸至右腹下有一条长长的血刃,慧衡喷出一口血,仰面倒下。
“柳翠生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