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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情与孽

油炸麻花 著
  • 古代言情

  • 2024-12-01

  • 44.1万

第一章:山庄新主

痴情与孽 油炸麻花 2024-12-01 19:49
序章:凌氏遗孤
永康七年,九月二十八,嘉阳。
火,记忆中只有漫天的大火,那样的红而烈,隐约有厮杀声传来,铁器交鸣。四周充斥着哀号尖叫,还有烈火燃烧血肉噼里啪啦的声音,大宅内仍有人四处逃窜着,而主人却早已倒在前厅地面上,身体僵硬而冰冷,华服上遍布伤痕染满血渍。庭院,长廊,到处都是尸体,空气里血腥味浓重得令人作呕,宛如弥漫着死气和绝望的人间地狱。
嘉阳城外三里,莲华山道上,两个黑影伏在各自的马背上,朝着嘉阳城一路狂奔。连续赶了几天的路,终于就要到嘉阳城了,想到此,其中一人像是按耐不住此刻不安的心绪,腿下使力夹紧马肚,猛抽几下早已疲累的马匹,冲向城门。可一进城门就发现,南城的天空透着红光还不断冒着黑烟,二人心下立时觉得大事不好,转瞬拉紧缰绳,马匹吃痛,发出一阵嘶鸣向南门奔去。等他们赶到城外凌府时,皆是震惊,眼前是仍然闪着火光的宅邸和已被烧得焦黑的院墙,进入宅院后,看着充满腥臭焦糊味的宅院,更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怎会这样!为何会变成这样!”身着青衣的人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双拳紧握,用力捶向烧得焦黑的地面,低着头痛苦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滴泪,静静地滴落。他,便是凌家老爷的至交好友,白家庄庄主,白继仁。
“我们,还是来晚了。”另一人是白继仁的结拜兄弟欧锦尘,一身暗紫束身长衫,左手握紧佩剑,右手轻按在白继仁的肩上,饶是他在江湖行走多年,也未曾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此时他只是强装镇定,按下心里想将那行凶之人千刀万剐的怨恨。
“恐怕,凌兄和嫂夫人都已经……究竟是何人,有何深仇大恨,竟非要做到如斯田地才肯罢休。”沉默半刻,欧锦尘蹲下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依然沉浸在痛苦中的义兄,“继仁,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进去看看吧,兴许还有活口吧。”
不再说话,周围静得只能听见残余的火星似是不甘心发出的啪啪声。白继仁沉默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向内院走去。一路走来,满地都是尸体,空气中的血腥味虽已不像先前那般浓烈,但就眼前的景象仍能让人联想到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庭院的墙上,廊柱上皆是血迹斑斑,也许,凌府上下七十八口已无一幸免。想到此,白继仁蓦地抬起左手,一拳打在后院前厅染血的门柱上,无可奈何的他只得将满腔悲愤发泄于此,可片刻之后又像是脱力般的,左手慢慢垂下来,门柱上徒留一个血印。转过头却看见身后的厅堂里躺着两个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欧锦尘却抢先一步冲了过去。
欧锦尘像是失了魂一样,看着厅前地上躺着的身着淡紫色纱裙的女子,他慢慢走了过去,颤颤悠悠跪倒在地,右手轻轻拨开挡住眉眼的碎发,露出一张清秀苍白的面容,他缓缓伸出手探了探鼻息,心下一片苍凉。“婉乔,婉乔!”再顾不得其他,一把将那早已冰冷的身体拥入怀中,一只小鞋从女子的怀里掉了出来,静落一旁。白继仁也赶忙冲了进来,看了一眼欧锦尘怀中的女子,又冲到倒下的另一人身边,若刚才的是嫂夫人,那这边的只怕就是……“凌兄!”
另外一人果然是凌府的主人,凌霄,他身上有多处刀伤,双手已泛乌黑,显然是中了剧毒。“可恶,究竟是什么人,让我查出来,非将他挫骨扬灰不可。”说罢,白继仁站起身走向厅内一拳打在厅前壁台上,壁台闻声立断,而吱呀一声,幕帘后的墙面却移开露出一道暗阁,隔板后传来衣服的悉簌声。
“谁在那里!”听到声响,白继仁立即闪身到一旁,举起右手,将真气聚于掌内,朝着里面的人喊去,闻声欧锦尘抬起头也看了过去,恍惚间瞥见女子身旁的小鞋,像是想到了什么,眼里迸发出精光,“难道是……”他赶忙放下云婉乔移身至白继仁身旁,伸手拦下,“大哥,且慢。”白继仁回头疑惑地看着欧锦尘,只见他手里正攒着一只绣着碧荷的小鞋,突然明白过来看着欧锦尘,欧锦尘点了点头。白继仁收起掌力捡起倒在地上的烛台,就着一旁桌椅残留的火星点燃,向暗格内照去。
微弱的烛光下,狭小的暗格内,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坐在角落里,身体微蜷,双手紧紧捂着嘴,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一脸惊恐的看着来人。那是个穿着淡粉色罗裙的小女孩,年纪约莫三四岁,衣服有些脏乱,脚上还少了一只鞋子。小姑娘似是察觉有亮光,暗格内,小脸微微抬起看着眼前两个陌生的人,脸上还挂着泪水,眼里是满满的惊恐和不知所措,将身体更往角落缩去。
“孩子,莫怕,我们是你爹爹的故交,不会伤你的。”
瞪着红肿的双眼将他二人审视了片刻,孩子双手环抱,像只受伤的小兽一般,浑身颤抖着向墙角缩去不肯理会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想来这孩子定是吓坏了,白继仁勉强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向着那孩子伸出手,却全然无用,小孩缩得更紧,还微微地摇着头。
眼看白继仁无能为力,欧锦尘不免有些着急,“还是我来吧。”白继仁叹口气侧身让开,欧锦尘便近身而去。他放柔声音向那个孩子伸出手,“莫怕,叔叔抱你出来可好?”静待片刻,原以为仍是无用,欧锦尘正打算干脆用强点了她穴道抱出来,女孩却战战兢兢抬起头迎着声音看了过来。女孩一双清澈的大眼已经有些红肿,满脸泪痕,小嘴微张却发不出一丝声响,看过来的眼神满是悲凄、戒备以及彷徨。欧锦尘不由更加心疼起来,只好又冲着她笑了笑,只是笑容十分苦涩。那孩子往外挪挪,颤颤地向着欧锦尘伸出手去,欧锦尘怀抱着孩子,心里十分感动,没想到婉乔的孩子竟会对自己格外亲近,想到这里,却又突然觉得愧疚万分。从暗格出来,孩子便紧紧的抱着欧锦尘的脖子,小小的身体依然瑟瑟发抖,看到自己的爹和娘亲挡在血泊中,眼泪簌簌,张着嘴无声地说着什么。白继仁看着心里明了,怕是凌霄夫妇担心贼人听到动静,点了这孩子的哑穴。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欧锦尘看着女子的尸身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大哥,我要带婉乔走,我不能让她就这般躺在这里,总要入土为安才是。”
白继仁瞧着他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凌兄交给我。”
欧锦尘感激地点点头,单手从衣摆伤扯下一条布带,轻柔地将小女孩缚在背上,弯腰抱起女子,白继仁则是将那男子扛在肩上,向着燃着火的厅堂丢下枚炎火弹,让整个庄园索性烧得更彻底些吧,两人紧接着施展轻功瞬间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东方的天空渐渐泛白,耀目的红日穿透云层洒下点点微光,两方矮矮的坟冢面对着望风崖,迎着朝阳沉寂在山顶嫩绿的草地上。坟头上并未立有墓碑,只是左边的一座四周围绕着各色的小花,坟前直挺挺的跪着一个男子,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犹在睡梦中的幼女,崖边还站着一男子,他眺目远望,偶尔回过头来看一眼,总又会摇着头叹着气再别过脸去。
“婉乔,终是我对你不起,你放心,上天入地,我定会为你报仇。”欧锦尘紧了紧怀抱,看了眼怀里的幼女,“这孩子,我会……我和大哥定会好好照看的,婉乔……”
“锦尘,”白继仁终是忍不住走了过来,他一手抚上欧锦尘的左肩,轻拍了两下,“该走了。”说完话便也不做停留地离去。欧锦尘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默默的磕了三个响头,缓缓站起身,抱着孩子跟了上去,走了几步侧过头留恋地用余光最后望了眼那两座孤坟,回过头,一行清泪顺着他俊逸的脸颊划下,滴在那幼女的眉心。
第二天人们看到的是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凌府大宅,满地疮痍,没有人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许这就是江湖。多年后再说起那夜的事,所有人都只记得凌家大宅那烧红了夜空的大火,一夜之间,凌府所有的人,除了那个孩子,都死了。
山庄新主
永康二十年,春,南华镇白家庄。
子夜,月亮高高的挂在半空,刮着风,吹得树叶唰唰作响。这时候庄院里所有的人都睡下了,只有两三个打更巡夜的人在暗夜里闲闲散散地四处查看着。许是觉得长久以来都相安无事,倦极了的下人看四下无人便躲在庭院回廊上打盹偷懒,可谁会想到,这长久以来的宁静,会在今夜被人打破。
一个黑衣人在后院的围墙上趴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飞身翻入庭院,落地后又立时闪入一旁的灌丛。原是一个家丁正巧从旁面的小路经过,看着那个人转身拐过庭院月亮门离开,黑衣人这才慢慢从灌丛后走出来,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要不是接到命令要他此行避开所有人事绝不能有任何差池,刚才他真恨不得给那人一剑了事。黑衣人看向西周,听了听动静,辨了一下四周的方位,立即双足用力点地飞身进入不远处一个庭院。他十分谨慎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数过左手边第三间屋子,推开房门闪身进屋。借着从窗户透进来微弱的月光,他在书架前翻翻弄弄架上的书,然后转身离开。轻轻关好房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之后,他再次运起轻功飞上屋顶,随后出了大宅。他的动作很快,甚至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几天之后,江湖上传出了白家庄庄主白继仁去世的消息,紧接着又过了几天,有传闻说,白家庄已于不日前迎回了少庄主白御清,有庄主亲笔手书及信物为证。平地炸雷,这可算是十几年来江湖上最大的事情,各门各派无不猜想,这新庄主该是个怎样的青年才俊。不少人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盘,若是这新庄主还未婚配,自家的女儿能与天下第一庄的白家结成秦晋姻亲也是好的。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早,江南的天气已是渐暖,院里的梨树开得正好,柔顺的枝条随着徐徐的微风轻轻摇曳,一瓣梨花随风落入荷塘,泛起阵阵涟漪。院落里很是安静,下人们各自忙着分内的事务,就算路过庭院,也是尽量放低声音快速离开。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空气十分清新,还伴着缕缕清香,树旁回廊上倚着一袭素白身影,模样十分悠闲,似是在享受午后难得的小憩时光。听闻树上传出的一阵鸟鸣,假寐的人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长长卷翘的睫毛微颤几下缓缓睁开,清澈水润的双眸衬着清丽的容颜更显俏丽,她笑的时候仿佛满天的阳光都收进了眼里,并不炽烈,却能融化玄冰积雪。她穿着一件素白罩纱长裙,裙角上绣着几缕清幽淡蓝的梅花,花叶纠缠,裙边垂有几缕流苏随风轻摆。看着院落此景,原本清亮的眼眸,却不自觉的蕴满寂寞。
“少庄主真是俊朗潇洒的翩翩公子,哎呀,你们瞧见没有,少庄主刚才对人家笑呢。”
“才不是呢,少庄主方才明明看的是我。”
“是我。”
“不对,是我。”
“你们瞧瞧少庄主身边那个人,整日冷着一张脸,又不爱说话,看起来怪吓人的。”
“他啊,是跟少庄主一起回来的,好像是叫郁飞吧。听说是从小就跟在少庄主身边,两个人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的紧。”
“你们说,少庄主这些年是到哪儿去了。”
“听说是被庄主送去拜师学艺,早前获悉庄主病重才赶回来,谁想到还是没赶上。可怜少庄主自感愧则不孝,在灵前跪了一天一夜,今儿个还要应付来吊唁的人,真怕他会吃不消啊。”
“就是就是。”
“跪了一天一夜……”女子暗道,她皱了皱眉,站起身转身进了屋在桌边坐下,素白的手执起桌上的茶壶,清浅地倒了满杯,却并不急着去饮,只是兀自看着那缓缓的轻雾发呆。就说那天没见着人,还当是被忠伯请了去,原是在灵堂跪了那么久。白大哥这几天一直忙于处理庄内的各项事务,毕竟白家庄庄主突然过世,在江湖上来讲也是件大事。自消息传出去开始,就陆续有江湖人士前来祭拜,前院的灵堂人来人往,那些婢女都手忙脚乱的招待各方人士,更何况是他呢。可他也该晓得顾惜自己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人……女子似是有些心烦意乱,蛾眉轻蹙,眉眼间淡淡愁绪,这些天自己一直都没去见过他,不是不想去,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何况,要尽快接手庄内的事务,他这几天也定不清闲。想起刚刚那几个婢女的议论,女子更是担忧,还是去看看吧,瞧瞧有什么需要帮忙也好。女子出了明月轩,向着灵堂而去,一路上都有侍从婢女向她请安,她只是带着浅笑略微点点头。
因着明日便要出殡,这两天来吊唁的人最是多,女子从怀里取出轻纱戴上,向着灵堂走去。远远就看到白御清的身影,他正与几个看上去似乎都颇有身份的人说着什么,罢了,估摸明日老庄主出殡后,白大哥兴许就能轻松些,还是改日再说吧。女子轻浅转身,像是想到什么又不自觉地回头望过去,他还记得我吗,一丝苦涩跃然心头。想到此,女子转身离去,却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一直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
那人叫住来往端送茶水的婢女,“恕在下冒昧,敢问那位穿白衣面带白纱的女子是贵庄什么人?”
婢女顺着男子的目光看去,低眉回道:“回公子,那是我们家表小姐。”
“表小姐?可是之前那位代掌白家诸事的凌小姐?”
“正是。”
“她……姓凌……”男子愣愣地看着那抹纤弱素白的身影,眼神里有些疑惑,有些兴奋,又有些迷茫,难道是她……
第二日未时一刻,白老庄主的棺柩在白家庄众人的陪同下与其夫人合葬于广陵园,在场诸人皆叹,不论生前是和等英雄,现如今也不过是一抔黄土长埋地下。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位当世豪杰却也是如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白夫人仙逝也不过半载,老庄主就承受不住,思妻情切,撒手而去,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两方棺柩静静地靠在一起,等了这许久,终于是可以团聚了,坟前方碑上刻着“白家公继仁与妻柳氏之墓”,左下角一排小字“永康二十年三月十四不孝子白御清立”。
少庄主作为新一代白家家主持香坟前叩首,以慰逝者在天之灵,随即站起身转过来面向众人,手执“团龙佩”正式接任白家庄庄主之位,山庄管家忠伯手捧装着老庄主手书的锦盒,“白家第十七代长子白御清,在先父及各位管事面前,以家父生前亲笔手书为证、团龙佩为令接任白家庄,成为白家庄第三代庄主。”白御清话音刚落,众人皆跪拜新任庄主,白御清身着白衫傲然立于人前。当众人相继离去时,墓冢前,只有一人长身独立,他恭敬地在墓前跪拜,“世伯,对不起,楚卿,回来得太晚了。”
“小姐,你忙了一整天还未吃过东西呢,我央张婶煮了碗薏仁小米粥,你吃点吧。”
“先放着吧,我没什么胃口。”
“小姐,这几天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这样下去身体如何受得住,你好歹吃些,别叫人家担心啊。”
“月儿……”凌雪薇放下撑着头的右手,无奈地看过去,女孩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罢了罢了,拿来吧。”叫月儿的女孩欢喜地将手中的碗放在女子面前,“小姐,小心烫啊。”女子拿起汤匙轻轻舀起一些送到唇边浅尝一口,还不错,清淡可口。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凌雪薇和月儿一同看过去,却很是惊讶。
“雪薇,是我。”男子立在门边,浅笑着望着凌雪薇。
“庄主。”月儿弯腰福了福,便离开了。
“清……”凌雪薇放下汤匙,站起身,稳了稳心神,“雪薇,见过庄主。”
“别叫庄主那么生分,叫白大哥吧……”男子走进房间,他面容温和,身长玉立,温润如质地上好的暖玉,端的是一表人才,“对不起,雪薇,回来许久都未曾来看过你。”
“白大哥言重,这些天,你也累坏了,是该好好休息才是。”
白御清走上前轻轻将女子拥入怀中,“雪薇,该好好休息的是你,我听忠伯说过,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现在没事了,我回来了,一切有我。”
“是,”凌雪薇犹豫一下还是伸手回抱白御清,“是啊……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女子放开手,轻轻推却,挣脱出白御清的怀抱,“白大哥,求你答应我,今后,不管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都让我跟着,我如今只有你一个亲人,莫再留我独自守着一座空园子。”
“这……”白御清想了想,一时间有些犹豫,答应吧,他此番另有计划必会束手束脚,可若是不答应……瞧着凌雪薇神色哀戚的模样,白御清有些怔愣,“好,我答应你就是。”鬼使神差,白御清就这么应下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如此轻巧就答应了。
“真的?”
白御清好笑的看着凌雪薇,“自然是真的,我还会骗你不成。”既然已经应下,他也不好再出尔反尔,“正巧,前些天忠伯告诉我朔阴布庄现今生意红火,袁掌事来信几次问是否开间分行,还有黎江城的辉月草堂,如今正是采药时节,少不得都要亲自去一趟才行。既然要去,我便想着顺道去各地的商铺看看也好,不知,雪薇可愿同行呢?”
“公子……”凌雪薇这才留意到白御清身后跟着的男子,他就是郁飞吧,果然是一副冷酷模样,无怪乎吓得底下的小丫头一个个都不敢和他交谈。
“行了,我自由打算。”白御清也不回头看他,只那一刻神色有些许严肃,郁飞闻言也不再吭声,依旧站在他身后,低垂着头,一派恭谨样子。“可能这几天就要出发了,让月儿替你好好收拾一下,不用太多,后面缺什么了路上再买就是。”
“小姐……”白御清和凌雪薇闻声向门口看去,月儿探出个小脑袋,眼神里有满满的期待看着他们,凌雪薇只好招招手让月儿过去。月儿扑到凌雪薇怀里,睁得大大的眼睛看了看凌雪薇,又偷偷看着白御清,声音怯怯:“庄主……也带月儿一起去吧……”
“月儿,别胡闹,我们又不是去玩的。”
“月儿才没有胡闹,月儿保证绝不给小姐和庄主添麻烦……”月儿拽这凌雪薇的衣摆有些急切,后又回过头看着白御清,言语里有些许试探,“庄主,您和小姐这一路上还是要有人伺候才行啊,就算庄主有那些侍卫就成,可小姐怎么办?小姐是女儿家,总不能让那些男子随身侍候吧,多不方便。”
“月儿……”
“也好。”
“白大哥!”
“谢庄主!”
凌雪薇是迟疑,月儿则是惊喜。
“白大哥,这不好吧。”
“没事,她不过就是个小丫头,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何况雪薇,月儿说的对,你到底是个姑娘家,跟着我们一路上多有不便,有她在我也放心些。”
凌雪薇看着白御清,又将视线移到眼前这个满脸期待又略带撒娇的小丫头身上,眼里有一丝宠溺,“既然白大哥都应允了,带你去又何妨,不过,”话音一转,凌雪薇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月儿,这一路上你可要听话,莫要任性妄为,在庄子里我都随你,可外面不同,别给大家添麻烦。”
“小姐放心,月儿明白,月儿一定乖乖呆在小姐身边,保护好小姐,照顾好小姐。”月儿的小脸也难得的露出谨慎的神情,她或许并不知道究竟应承了些什么事,只是,她明白,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她会好好照顾小姐的,那个一直以来都对她十分温柔,也毫不掩饰宠溺的女子。“小姐和庄主慢慢聊,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月儿一蹦一跳地冲到房间里去,看得出来她是十分欢喜的。
“这孩子真是好懂,开心不开心都写在脸上。”
“小孩子总是活泼好动些,她从小就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这几年怕也早就闷坏了。”
“我一直纳闷,按理忠伯不会找个小丫头来伺候你,总该找个得力些的才是。”
“其实月儿……是我捡回来的……有一年我陪夫人去城外宝华寺上香,归途中看到一群大人在欺负个孩子,我于心不忍便求着夫人救下她。那个时候她才五岁,被人打得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大夫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她救回来。后来病好了,胆子却很小,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我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后来也才听她说起,自己是个孤儿,从小被人买来买去,不知道爹娘在哪里。最后一次她被卖入一户大户人家,主母多苛责,她不堪打骂逃了出来又没有地方去,肚子饿讨不到东西只好偷人家的包子,结果被抓个正着,这才遇上我们。听她的遭遇,我心疼极了,便求夫人留下她,夫人心生怜悯,看她年纪小小命途多舛也就应了。她年纪太小,什么都做不了,夫人干脆就让她跟着我,只当彼此有个伴也好。”
“难怪她总对你如此上心,在你面前又多是撒娇耍赖,毫无为人婢仆的自觉。”
凌雪薇轻轻摇头,“我当她是妹妹,也幸好有她在,我才不会觉得寂寞。”
白御清伸手抚上凌雪薇的柔荑,满面心疼之意,“这些年你要照顾娘,又要帮着爹打理庄外的生意,那些掌事个个都不是什么善类,多亏有你,庄里庄外才没出什么纰漏。”
凌雪薇红了脸颊,不经意地将手抽了回来,“老爷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至于那些掌事,这么大的产业交到我这样的小女子手中,谁能服气,谁又能不心存怨怼,自然也就少不得要苛刻些,倒也无碍。”说到此处,凌雪薇面露正色看着白御晴,“白大哥,有几个掌事你定要格外当心,都是些阴险势利的小人,虽不至于引起什么大的问题,但也绝不能姑息。”
“行了,这些事都不用你担心,忠伯事先都跟我提过了。”白御清站起身向着屋外,此时夜色已沉,天上挂着明亮的月。明日便是十五,此时的月已近乎圆满,泛着淡淡柔和的光,格外宜人。只是白御清却周身泛着戾气,眼里透着狠辣,语气温和道:“哼,想在我手底下玩出些花样,这些人也要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才是。”
凌雪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此时此刻,她难以控制心底的不安,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期盼已久的那个人吗?她深觉不过十几年,若非遇上什么重大变故,怎能让当初那个温柔青涩的男孩改变至此,这些年,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阳光明媚的下午,池塘里新养的几尾锦鲤欢快的游着,一阵清风吹过,水面映着阳光荡起金色的波纹。池边的房间却紧闭着门,阳光透过窗纱照进屋里,这才显得没有那么昏暗。屋里的绣床上,一个小女孩正抱着团缩在床角,她两眼红肿,脸上犹挂着泪痕,看起来十分惹人心疼。
一个小男孩忍不住好奇躲在院门外朝里偷看,方才见婢女端着东西从院里出来,托盘里的午膳几乎未动。他只见过那个小女孩一次,想着她瘦弱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心。他走过回廊,站在房门外向屋内看去,厅房没有人,桌上放着刚刚换上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他试着推了推门,还好未曾真的锁上,走进房,看向帷幔后的绣床,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角落,双肩微微颤抖。听到房内有动静,床上的孩子用亮亮的眼睛看着他,眼里有明显的恐惧,像是受伤的小兽一样。
“妹妹,别怕,我是清儿。”男孩脸上挂着温暖无害的微笑,仿若午后和煦的微风,沁人心脾。
凌雪薇唇角微扬,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男孩子用一种很心疼的表情看着她,告诉她愿意做她的家人,会永远陪着她,关心她,不会再让她孤独一个人。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让她放下心防,因为他,她才又有了笑容。只是没过多久,他就被庄主送走了,任她如何寻找,如何哭闹,她的清哥哥都没有回来。从那时起,她就一直在等,可如今等的人好不容易回来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像是遥远得仿佛再也触碰不到一样。
“在想什么?”白御清没想到回过头就看到凌雪薇坐在桌边发呆,脸上原本十分温和恬静的笑容,满满变得黯然。
“啊……没什么。”听到白御清的问话,凌雪薇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显然不欲多说,只是些幼时琐碎之事,想来他也未必记得清,还提起来做什么。
白御清知道她有所隐瞒,却也不勉强,“没事就好,天色已晚,你就早些歇息。”说完略微颔首以作告别,便转身而去。
“白……”凌雪薇站起身欲追上前的脚步终究没有迈出去,她愣愣的站在原地好一会,才颓然的坐下。
此时的月色格外清亮,透过薄云如仙如梦,在地上洒下一片清辉,倒显得屋子里越发昏暗。凌雪薇清瘦的身型衬着烛光在地上映出细长的影子,她微微低着头,面容看不真切,只是双手撑在膝上,将衣摆紧攒在手中,片刻之后,又慢慢地放开手,缓缓叹口气。
“清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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