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逸尘勒马不前:“你还知道些什么?”
楚蔷沉吟,看了看天色,一道阳光就要穿越云层照耀大地,透过心墙的缝隙,刺到心底最深处的冰渊:薇薇,我曾为你编织的那个美梦,你走时,我也不忍告诉你,现在我若说出来,你是否会知道,会怪我。
“说!”
楚蔷从未见过逸尘这样急切,这样慌张,她倒有些怔住了:“我……”楚楚蔷低下头都能感觉逸尘目光的灼热,“我只是猜测而已。”她忽然抬头,与逸尘对视,纵使内心翻江倒海,但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像亘古冰川,终年不化。
看得出逸尘脸上的失落,楚蔷差点要将实情说了出来,但一想到楚薇,她就又沉默了,矛盾之中,她很怕哪一次不经意就会全盘托出。
当逸尘回过神,自己马背上多了一个紫黑色小锦盒,楚蔷的话在耳畔响起,她已策马扬尘而去:“阁主,把它吃了,你的容貌体态会苍老二十载,此行,将无人能识破,蔷儿尚有要事,恕难作陪。”
逸尘更加确定,楚蔷知道一些他并不知道的故事,努力回忆,但有个片段始终不能弥补。
到了晌午,天气炎热,花瓶轩的生意冷清了不少,绣蓉在后院水榭中休憩。忽地听到楚蔷房门开了,她看去,惊呼:“你怎的回来了?阁主呢?”
楚蔷并未理睬,径自掩上了门,放下窗上悬着的厚帘。不多时,门板就砰砰作响,绣蓉急躁地说:“我方才问你,为何不说?!阁主呢?!”
隔着门窗,里面传来楚蔷沉闷的声音:“阁主武功那么高,何须我在旁碍手碍脚,他支我回来的,好了,你别敲了,我要制蛊,误了时辰就失效了。”
绣蓉气急败坏地在她房门上踹了一脚,忿忿不平。心想着:既是阁主要你跟去,他怎会这么快就把你支回来。绣蓉刚要走,不忘转身提醒道:“在他面前扯谎,后果自负。”
里面一阵冷笑:“这句话也送给你。”
绣蓉双眉微蹙,再未多语。
一路往北,马车里,雪楹带着雨苫坐在角落,任凭凌羽煊如何逗弄,她一语不发。凌羽煊给了车夫一些银两,让他离开,马车停在了半路上,前山后水,未可知。
“你怪我?”凌羽煊对雪楹说,“怪我带你离开你的仇人?怪我阻止他再来伤害你?怪我陪你去崆峒?”
“羽煊哥,为何对娘如此凶?”雨苫拉了拉凌羽煊的袖子,瞪大了眼睛说道。
凌羽煊稍稍收敛怒容,刚要伸手摸雨苫的头,注视到她的眉眼,手停在了半空,随即慢慢握成一拳,打在车板上,吓得雨苫往后一缩,雪楹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我疯了才对你那么好!”凌羽煊狂笑起来,又或许是哭,雨苫在雪楹怀里瑟瑟发抖。雪楹终于忍不住了,语带恳求:“羽煊哥,那些仇怨,可不可以不要再提,我只想带雨苫过过安宁的日子,你对我们的好,我怎会不知道,你冷静冷静,好不好。而且……”雪楹脸上有一丝失落闪过,“你说雨苫是我们的女儿,他不会再来的。”
“娘,”雨苫轻轻问道,“他是谁?”
雪楹把脸别过一侧,不让滑下的泪水被人察觉,而后冲雨苫笑了笑:“一个大坏蛋!”
“啊!那我们快走!”雨苫从雪楹怀里挣脱出来,抱着凌羽煊的手臂,摇晃着,“羽煊哥,快走,快走!”
凌羽煊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放下车帘,自己当起了车夫。车轱辘重新转动起来,在地上印上了两条浅浅的车辙。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转瞬即逝……
雪楹这一路想了很多,懒得去恨,亦说不出爱,看着雨苫在自己怀里慢慢酣眠,她浅笑着出神,雨苫的眉眼越来越像逸尘,这一世,想忘记他,已是绝无可能;不忘,放下,足矣。车窗上的软帘被雪楹徐徐拉下。
行至开封,已是季夏之月,空气渐渐变得干燥而灼热。
“不如我们在此多留几日,待这一阵暑气过了,再走,我看雨苫生了些汗疹,想告几副药给她喝,”雪楹掀开车帘对凌羽煊说,他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不过,你的毒……”
雪楹笑了笑:“残毒不至于要了我的命的,放心好了。”
傍晚时分,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如此无话。
五日过后,雨苫吃了几副药,汗疹不但未愈,反倒越发越多。雪楹忽然料到:雨苫身上起的疹子,只怕没那么简单。她和凌羽煊商量,请来了开封府最好的李大夫。
李大夫带了个药童如期而至,对雨苫望闻问切过后,脸上的愁容让雪楹心里捏足了一把汗。
“大夫,我女儿到底得了什么病?”
“姑娘,”李大夫捻须摇头,“贵千金不是得病,是中毒。”
“中毒?!”雪楹和凌羽煊异口同声。
“这种毒,我还从未见过,看贵千金,还能撑个半月,只怕二位得抓紧时间另请高明了!”李大夫示意药童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雪楹拦住了他,道:“李大夫!您是开封府最好的大夫了,您都治不了,我女儿可怎么办?望您尽力诊治啊!”
“不是我不治,是老朽实在能力所限,无能为力啊!”李大夫将药箱挂在了肩上,不料想肩头架起一把利剑.凌羽煊浓眉一凝,喝道:“你治不治?要钱?给你!”话音刚落,将一带银锭子丢给了李大夫的药童。
李大夫惶恐跪地,双手在胸前连连摆动:“大侠饶命,我果真治不了啊!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人,他或许有法子治这种怪毒。”
“说!”凌羽煊一声喝,李大夫的药童吓得将手上端着的银子撒了一地。
“大侠,”李大夫指了指脖子上的剑,“能不能把它放下,这一紧张,我不知从何说起啊!”
凌羽煊缓缓将星移剑从他脖子上挪开,听他道:“这个人,住在开封府南郊一片密林里,林子被一片湖水环绕,因为地方太偏,鲜有人靠近那里,据说他养了一只青羽孔雀,附近的人都管他叫行雀先生。有疑难杂症的,找他治,都好了。所以,二位不妨去拜访他。”
凌羽煊送剑回鞘,说:“姑且信你。你带路!现在就去!”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是掌灯时候,雪楹留在客栈照顾雨苫,凌羽煊挟着李大夫前去南郊密林。
子夜,屋里闷热极了,雨苫睡得很不安稳,雪楹把她抱着,轻轻拍着她的背,走到窗边,开了一扇,透进来的风却并不凉爽。
“你在吗?”
雪楹不确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声音为何如此熟悉,他不可能会来,雪楹一把关上了窗,把雨苫轻轻放到榻上,她想着,一定是自己太累太急,才会胡思乱想,出现幻觉。雪楹在雨苫身边躺下,捂住自己的耳朵。
“是你吗?楹儿?”
雪楹转身,面朝里,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
“孩子病了?我能做什么吗?”
在心里,雪楹不断告诫自己: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这都是幻觉,是幻觉,一定是自己太累……我要休息,对,要赶快睡着。
雨苫本就睡得不安,她好像也被吵醒了,浑身难受得开始抽泣,这下,雪楹顿时倦意全无。
“孩子哭了,楹儿,你开门,让我看看她,”门板被人从外面推动,雪楹慌忙跑过去,背靠着门板站立,那个人还是不罢休。雪楹心底郁积多时,化作泪水,夺眶而出,她的心像被两根绳索系在天的两端,随着云层的翻涌,不断拉扯,这样的疼简直比千刀万剐还要难受:既然放下了,就去面对吧。
纵然放下,仇恨和伤害怎能忘记。
忘不掉,放不开,你的放下是给自己造了一个谎。
你要一直活在这个谎言中,带着雨苫,他的孩子,一起吗?
倘若真的面对了,羽煊哥的心伤,谁来治?
你真要这么自私吗?
…………
雪楹脑海中的这些话,就是不断翻涌的乌云,罩在心头,不见天日。她双腿失力,倚着门板蹲下来,想要声嘶力竭地找一个出口,自己的双手却抗拒一般将嘴唇捂住,声音被生吞下去。
门外安静了下来。雪楹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陷入深思,雨苫的哭声她都听不到了,抠搂了双眼,夜不成寐。
翌日,凌羽煊还没有回来。雨苫嘟囔着屋里太过闷热,要出去转转,雪楹应允,给她披了件轻薄的斗篷,牵着她来到集市上。刚出客栈不远,见一小贩推着木板车叫卖甜梨汁,知道雨苫最爱这个,雪楹拉着她快步朝小贩走去。
雨苫喝了一小碗甜梨汁,竟心情大好,脸色也比先前好看一些,她摇着雪楹的手,还想喝,雪楹于是又要了一碗。看到雨苫笑,雪楹一切烦恼都抛诸脑后了。
阳光越来越强烈,落在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怕雨苫又招暑气,雪楹带着她往客栈走。刚进门,店小二就走过来,哈着腰递给她一封信:“您就是雪楹姑娘吧?刚来了个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雪楹接过来一看,信笺上没有落款,心里有些怀疑,于是问道:“他什么模样?往哪去了?”
“穿了件灰色长斗篷,看上去年近半百吧,两鬓斑白,背有些佝,”店小二说。
雪楹道了谢,探出身子往客栈外四处瞧了瞧,果然有一个如小二描述的人侧身走近一条巷子。她本要跟去,又想着雨苫一定乏了,于是先回房再作打算。
她把信拆开一看,眉尖渐蹙,泛黄的纸张上面,只有四个字:清风小巷。
日落西山,暑气渐渐消散,雪楹思忖半日,送信的人究竟是谁,引她去这个清风小巷又有何目的。她背着雨苫下楼,向店小二打听这处地方,正撞见凌羽煊垂头丧气地进了门,他什么也没说,拉着雪楹上楼去。
星移剑被他仍在桌案上,凌羽煊十指交握撑着额头。
“你见到行雀先生了?”
“嗯。”
“他也没办法救雨苫么?”
凌羽煊沉默了,良久,长叹一口气,盯着雪楹道:“你会留在我身边么?”
雪楹诧异:“为何说起这个?”
“你回答便是。”
“我就在你身边呀,”雪楹不解地看着凌羽煊,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一些端倪,“不过……”
凌羽煊稍稍放松的心绪又随之绷紧。
“如果你刻意对我隐瞒什么而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亦无法对你敞开心扉,”雪楹说完,转身将雨苫轻轻放到榻上,“雨苫,到底有没有救?”
“有,”只此一字,凌羽煊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口。
“如何?”
凌羽煊转述了行雀先生的原话:“苫儿应该中毒不深,取中此毒痊愈之人的三滴血便可解救。”
“什么?!”雪楹随即心绪不宁,“凭什么相信他的话?”
凌羽煊看出了雪楹的惶恐:“你的惊慌是因为又可以见他,还是怀疑这个办法仍旧救不了苫儿?”
“可不可以不要提他。”
“可以!不过,我不提,只怕你自己在心里已经提了千遍万遍了吧。”
“凌羽煊!”雪楹怒目而视,她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因为逸尘而发生的争执了。她稍稍平复了心神,语气恢复平静,说道:“我去向小二打听一个地方,雨苫睡了。”
凌羽煊亦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有时太想抓住一个人,一言一行都难以控制。像在沙滩上抓起一把细沙,沙子好美,在阳光下闪着星星一样的光,抓得越紧,它溜得越快。让她留在身边,要的是心甘情愿,雪楹的个性他了解,强求也是徒劳:“你去吧,我照看她。”
“谢谢。”
这样恭敬地话语,凌羽煊并不想听到,他们朝夕相处的日子,太过相敬如宾,他那份炙热的爱,都被雪楹心里那道冰冷的墙堵在外面。她能和他说笑,仅仅点到即止。
他们也曾同榻而卧,中间隔了道低矮的云屏,他能看到她的睡颜,那么近,呼吸近在耳边,但也只能这样看着,痴痴地感受着,多少次想把那道云屏撤下,雪楹清冷的目光告诉他,他们之间有一道无形却似乎永远难以跨越的屏障。
“清风小巷,”店小二思忖着,伸手往店外一指,“不远,从这条街一直向前,右边第一个巷子就是。”
“里面有什么?”雪楹问道。
“哦,没什么特别的,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雪楹想着,既然不远,这就去瞧瞧也无妨,反正雨苫这会儿有凌羽煊照看。
等到掌灯时分,凌羽煊仍不见雪楹回来,他不免有些担心,雨苫难得睡得正熟,他在房里来回踱步,还是决定下去看看。他把雨苫唤醒,背在背上,不多久,雨苫趴在他背上又睡着了,细细的呼吸扑在凌羽煊耳后,微微发痒。从店小二那得知雪楹的去向,凌羽煊忙不迭朝清风小巷走去。
巷子很暗,只尽头处有光亮,走近一看,一家寻常客栈而已。向店小二道明来意,又打点了他一些银子,小二带着他走到一间房外。里面有低微的哭声,凌羽煊一听就知道雪楹在里面。他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口,朝里看去,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雪楹从后方搂住一个身穿灰色长斗篷的男子,他的背有些佝偻,看上去有一把年纪,他也在微微颤抖。
直到那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凌羽煊觉得周围混沌一片,心里一团怒火毫无征兆地燃烧起来。他双手骨节泛白,眉心死死打了个结,背着雨苫转身离去。
雪楹一个人回来了,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打开房门,黑黢黢的。
“羽煊哥?”
“睡了吗?”
雪楹轻手轻脚,摸到榻上,却空无一物……
“雨苫?羽煊哥?”雪楹找到火星子,点燃了一根蜡烛,光线所照的地方一个人影也没有。她呼吸不能自己,心跳的声音清晰可见。正要往外跑,一头撞在一人怀里,烛光中,他的脸更显苍老,几缕灰白的头发垂下来,额上眼角的褶皱里盛满了阴影。
雪楹恍惚,当觉得自己再度体会到失去一切的痛苦时,抬眼看到他,竟然觉得心里空缺的一块被填满。时间似乎特别不眷顾他,让他的年华老去得这样快,只有那个眼神,未曾改变,从初识到如今。
这一刻,雪楹终于确定,自己所有的痛苦与挣扎,都源于对他的刻苦铭心,哪怕时过境迁,那份情藏在深谷,水流一点,一点,冲出一个小小的口子,在这一刻喷涌出来,冲掉了周围一切的阻挡,白浪滔天,整个世界只有她和他。
“走。”
逸尘只说了一个字,粗糙的手掌牵住雪楹。
雪楹吹熄了蜡烛,同他走进一片月光里,声声呼唤凌羽煊和他们女儿的名字。
天蒙蒙亮,他们的嗓子里泛着血腥味,双眼干涩,风一吹就要掉下泪来。逸尘抚了抚雪楹的秀额,拇指在她眼底轻轻摩挲:“你有多久未曾合眼了?”
他把雪楹揽在怀中,雪楹依靠着,身体疲累到闭眼就能睡过去。
“我不能睡,”雪楹喃喃道,“继续找吧。雨苫的身体再不救治,只怕撑不了太久了。”她的嘴唇有些泛紫,逸尘不禁凝眉,楹儿她自己体内的毒也没有痊愈啊。心疼,但逸尘并没有阻止她。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继续四处打听,找寻。
五日过去了,凌羽煊和雨苫竟不见踪影,两人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偌大的开封,人来人往,找两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雪楹忽地眼睛一亮,朝推着一个木板车的小贩跑去,抓着他问道:“你卖的可是甜梨汁?”
小贩愣了愣:“是,是啊,怎,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吗?五日前,我在你这买过的,带着一个小女孩,她素来爱喝甜梨汁,你有没有看到她?!有没有?!”雪楹瞪大了双眼,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小贩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我记得你!”
心中的希望升腾着,雪楹等着他的后话。不料,那小贩的眼神变得诡异非常,他摸着下巴,吞咽着口水,道:“你生得这样美,真叫人过目难忘!”
小贩的脸随着一声脆响,歪向一边,他骂骂咧咧回过头来,逸尘站在雪楹旁边,目光如炬,手从半空收回。
小贩踮起脚,指着逸尘鼻子,骂道:“你个老东西,老子夸你女儿长得好,不谢谢我,还打我,瞧她一副病恹恹,弱不禁风的样子,给我做老婆,我还真怕她生不了孩子呢!”
“啪!”小贩的脸上又挨了一巴掌,雪楹凤眼圆睁,手心火辣辣的:“你找死!”断烟索溜到手中,眨眼间缠住了小贩的脖子,“我问你,看没看见?!说!”
小贩这下子腿都吓软了,半跪着求饶道:“在,在那角落里,是有个小姑娘,模样,呃……”他顿了顿,“是和姑娘你有些相似,她跟了我一段路了,想是眼馋我这甜梨汁,实在被她跟烦了,哎哟!不知道的,传到我那老婆嘴里,还以为是我偷生的闺女呢!回去可少不了一顿骂!我才赏了她一碗,让她蹲墙角喝去了,就在那就在那……”小贩的手颤抖着指向一处。
雪楹顺着看过去:一段残垣下,雨苫灰头土脸,捧着一小碗甜梨汁,双眼惊恐地看着四周人来人往,她的嘴唇已成乌紫色,过往的人群中不乏有些人对她指指点点,雨苫紧挨着墙,小脚不住地往后缩。
雪楹飞奔过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没事了,没事了,苫儿不怕。”
雨苫的手一松,小碗掉在地上摔碎了,甜梨汁也混在尘土里,她小手拽住雪楹的衣裳,啜泣道:“娘,羽煊哥不喜欢我了,不管苫儿了。”
“他在哪里?”雪楹万般不解,问道。
雨苫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才三岁多一点,让她说清其中的来龙去脉,实在为难。
逸尘道:“先带苫儿回客栈休息吧。你自己也该好好歇歇了。”他一手抱起雨苫,一手牵着雪楹往回走去。
雨苫看到逸尘并不认生,好像对他很熟悉似的,她小手揽着逸尘的脖子,渐渐地停止了啜泣,反倒冲逸尘傻傻地笑。
“笑什么呢?”逸尘问她。
雨苫没说话,仍旧笑着,露出一排小巧的贝齿。逸尘忍不住用鼻尖往雨苫脸上蹭,两个人都咯咯笑出声来。
雪楹走在一侧,看着他们出神,这一刻,感觉好幸福,不自觉抓紧了逸尘的手。忽然,雪楹把脸别过一侧,不想让逸尘看到方才一瞬间,她表情的变化。
“逸尘,”雪楹抬头喊了一声,手从逸尘手中松脱。
逸尘浅笑着,说:“放心。”他复又牵起雪楹,不过,她的手上的温度已经不如方才温暖。
回到客栈,逸尘让她们母女先休息一下,自己出去了片刻,待他再次叩门进来,手里端着个小碗。
雨苫见到他立刻从床榻上跳下,抱住逸尘的腿,嚷道:“阿公,这是给我买的甜梨汁吗?”
逸尘蹲下来,把小碗递给她,笑着说:“是啊,快喝吧。”
这时,雪楹走过来,道:“你还真上心。”她的目光停在碗中,里面乳白色的汁水泛着浅红,雪楹顿时明白了,看着雨苫一口气喝下去,一丝内疚攀上了雪楹心头,她皱了皱眉,从雨苫手里接过那只空碗,随手扔在桌案上。语气一下子结成了冰:“谢谢你替苫儿解毒。我们以后不用再见了。”
逸尘半晌回不过神来,愣愣地看着雪楹的侧影,她转过身,一股寒意从她双眸中透出来:她竟像不认识他一般。
“娘,阿公很好,为什么?”雨苫睁圆了双眼,瞅着雪楹。
雪楹把雨苫拉到自己身边,和颜悦色,道:“雨苫乖啊,回榻上歇息去。这不管你的事。”
“为什么?我喜欢阿公,为什么不再见……”雨苫一直追问。忽地,雪楹把手甩开,指着床榻,呵斥道:“听话!回去!”
雨苫一脸委屈,一步两回头看着逸尘,撅着嘴爬到榻上,背对着雪楹躺下,小小的身体上下起伏着,看得出来,她生气了。
“你还在这做什么?”雪楹转而问逸尘。
一声苦笑,逸尘缓缓站起,走向房门,他将门拉开一条缝,回头问了一句:“那晚你和我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你走吧!”冷冰冰的三个字送逸尘出了门,门外空气炎热,他的心宛如埋在雪中:她说,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将来。
她说,她已经放下了恨,只想要平静的生活。
她说,雨苫就是他的孩子。
……
她还说,现在只有他才能救雨苫。
逸尘无声笑了起来,眼角的沟壑里盛满了悲伤:她说了那么多,只不过为了最后一句。难道,真的不再见了吗?
“砰!”
雪楹回头一看,门被人强行撞开,逸尘眼中,愤怒和疑惑交缠,雪楹深吸一口气,是该做个了断了。她刚要张口,“有话出去说,别让孩子听到,”话到嘴边,手腕被逸尘钳住,疼得雪楹一个字也说不住来,他拉着她朝外面走,在长廊拐角处,雪楹终于挣脱开来,不料,逸尘上前将她猛地推到一根圆柱上。粗重的气息,扑面而来,逸尘给她留的空间少得可怜,只要雪楹微微一动,鼻尖就能碰到他的脸。在他苍老的面容下,那双眼睛如同鹰隼一般,盯着雪楹。
“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说!”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雪楹心跳加剧。她不知是生气还是紧张,浑身微微颤抖,双手在长袖中握住了拳。
“你不说?!”
逸尘的目光像是刺进了雪楹的双眸,她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跳出来,想说的噎在嗓子眼,不知从何说起,进退两难:“我……”
炽热的唇压在她的微微发凉的唇上……
“不张口说话,我来帮你!”
逸尘的舌尖强行闯入,压倒一切的气势让雪楹喘不过气来,任凭她如何挣扎,整个身子都被他紧紧压住,这一刻,她连抽出断烟索的力气也没有。泪水从眼角滑落,心被掏空的瞬间又被一种莫名的欲望填满。雪楹竟然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应他,他狠一寸,她亦回敬过去,较量一般,雪楹咬住了逸尘的唇,腥甜在口腔中扩散,逸尘竟然丝毫未松开,反而越来越深入,掠夺她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逸尘才慢慢放松。
雪楹已经呆在那里,动弹不得,唯一让她惊讶的:逸尘竟然恢复成了年轻的样子。她努力眨动双眼,是,他如同鬼魅一样,恢复了。逸尘不经意地抹了抹唇边的血渍,双眼微眯,在等待她的回答。
从不由自主地回应他开始,雪楹就知道自己输了,在那场较量中输得很惨,既然发生过的一切无法从记忆中抹掉,既然他那么想分担,那……
“好,我都告诉你。”
雪楹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听上去像是没有尽头,其中,逸尘犹疑,彷徨,惊恐……这个故事很不动听,听完了,心头便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乌云:原来,他们之间的误会这么深。
“你若信我,我便解释;你若不信,我便无话可说,”逸尘说道。
雪楹缓缓抬眼,凝视着他:“既然我选择把这些都告诉你,你说我信,还是不信?”
逸尘轻轻握着她的双肩,语气变得很缓慢,很温柔:“楹,你还爱我吗?”
雪楹的眼帘微微垂下,目光停在逸尘心口,她咬着自己的下唇,闭上眼,狠狠点了点头。忽地,身子被他揽在怀中,她听见了他的心跳。
“那我便用余下的一生,好好解释。”
二人回到房中,雨苫竟和着眼泪,瘪着小嘴,睡着了。她的嘴唇恢复了红润,身上的疹子也消去大半。雪楹松了一口气,递给逸尘一个感谢的目光。
听到雨苫呓语“羽煊哥,不要丢下我……”雪楹眉头紧蹙,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他受什么刺激了。去了哪里。”
“楹,时候不早了,和雨苫一块歇息吧,我再去打听打听,”逸尘一边说,一边朝外走。
“你……”
逸尘笑笑:“以后你都是我的,我为何要介意。他,是一个珍贵的朋友,若能舍弃,你亦非你。”
听了这话,雪楹感慨万千,化作一笑,三年以来,最纯净的笑容。
次日,酷暑依旧笼罩着整个开封。逸尘一大早就出去继续打探凌羽煊的消息了。
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凌羽煊一边骂,又一边数着自己的脚步回到了开封府。当他在人群中看到逸尘,稍稍讶异了一下他容貌竟然恢复如常,随即,满腔愤怒难以自己,他飞身过去,紧抓住逸尘的衣襟,把他带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锋利的星移剑紧挨着逸尘的咽喉。
凌羽煊剑眉倒竖,一股脑骂出的话,用尽了他这辈子所会的最为恶毒的言辞,逸尘前三世后三世几乎都不够他咒的。
凌羽煊骂完之后,深吸一口气,手上的力道又添了几分,星移剑剑锋已经要嵌入逸尘的皮肤:“故意装成苍老的模样,骗得她的同情,你的伎俩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在你死前,我发发慈悲,让你留句遗言。”
“你误会了。”
“就这些?好了,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凌羽煊作势一削,却听到逸尘开怀大笑,“你笑什么?!”
“经历了这么多事,你的个性一点也没变,”尽管咽喉处的皮肤已经微微作疼,逸尘依然面无惧色,“我知道你为什么离开,又为什么回来;你应该不是因为要杀我才回来的吧?”
吹入巷子里的风,十分凉爽,清扫开了一些浮躁之气,但仍不足以扫平凌羽煊紧蹙的眉头。他说道:“你不去算卦,真可惜了!为何不反抗?!以你的功力,和我大战一场,一较高下,岂不痛快?”
“非要分出个胜负么?雪楹不是战利品。”
“我说不过你!不一定打不过!”凌羽煊把剑移开,站定脚步,“来场真正的较量!”
逸尘却拱手笑道:“凌公子,你胜了。”
“你什么意思?!还未出手,就认输?!”
“我早已武功尽失,心有所系,亦无心作武,”逸尘说得十分平静,失去那些绝顶功力,如今,他竟一点不留恋。
“又来装可怜,我凭什么信你!”话音一落,凌羽煊一掌打在逸尘右肩上。
身体被震开,逸尘重重摔在地上,口中立刻渗出血来。
凌羽煊刚要再施一掌,惊异道:“你……”他敛住内力,收回手掌,“算了,免得被别人说我胜之不武!”
逸尘躺在地上,戏谑道:“这巷子里除了我俩,可没别人。”
“你是找死是不是!?”
凌羽煊挥剑,足尖离开地面,逸尘看着那股劲风迎面而来,一道明晃晃的剑光在眼前闪过,一缕乌发掉落在地。随即一声巨响,身下的青石板路上出现一条长长的裂缝,流星划破天际一般,轻描淡写,漫不经心,但却真实的存在着。
逸尘微微睁眼,不禁在心里叹道:“也只有你才能救她。谢谢了。”
突然,眼睛里涌入了水花,紧接着浑身湿透,逸尘闭着眼,听见从高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叫骂声:“吵死了!!”
“砰!”一扇窗被重重地关上。
凌羽煊双手叉腰,顶着一头湿发,挥剑上扬:“信不信大爷我把你家房顶给挑了!?”
那个声音隔着窗户传来:“切!!你要敢挑,我就告到衙门去,说你在此意欲杀人!”
“哟!大爷我会怕你告?!……你笑什么?!”凌羽煊转眼瞪着逸尘,“别以为有人我就下不了手了。”
见逸尘的狼狈模样,凌羽煊思忖了片刻,手里的剑时而握紧,时而放松,他终于向前走了几步,把逸尘从地上拉起来,说道:“看来你没骗我,以你的身份,武功尽失还出来乱走,算你有种!你仇家可多了去了,对了,算我一个。你的命暂且留着,现在,我也有了些兴致,想知道你对过去的所为,能作何解释?”
“我是不是要多谢凌少侠?”
“逸尘!你就是个混蛋!!”凌羽煊忍不住骂了一句,而后,他不知为何越走越慢,深深叹了口气,语气骤然变得平缓,“我何尝不是呢,丧心病狂,竟然把……”
逸尘一手捂着右肩,腾出左手搭在凌羽煊肩头,拍了拍,安慰道:“没事了,雨苫找到了。”
凌羽煊“蹭”地跳开,离逸尘一丈远,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他,道:“你,是人是鬼,怎么把人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还是原先那句话,你不去算卦,真可惜了!!”
“哈哈!”逸尘开怀一笑,“是人,但差点成了你的剑下鬼。”
返回客栈的一路,凌羽煊一直和逸尘保持一丈的距离,还时不时瞪逸尘两眼。到了雪楹房门外面,凌羽煊居然掉头就走,逸尘抓着他的衣裳,道:“如此扭捏,难成气候。”
“你!”凌羽煊一回身,刚要开骂,雪楹已经打开了门,站在那儿望着他,那双眸子里的火就像要蔓延出来。凌羽煊低着头,已做好心理准备,等雪楹说出责怪地话语,令他意外地是,他听到了雪楹悦耳的笑声:“行了,羽煊哥!我们都一笑泯恩仇好了。欠不完的情,还不完的债……”她拉起凌羽煊的手,“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债主!他……”雪楹看着逸尘,盈盈一笑,“要还我一生的债!”逸尘扑哧笑出声来,扯动右肩的伤口,眉心微微一凝,但还未等人察觉,就已然掩饰过去。看着眼前两个人相视而笑,凌羽煊黯然,自己真的无法插足,既然雪楹都能释怀,他也只好放手,若强带她走,硬留她在身边,每天也必定愁容以对,毕竟,她和雨苫,都不是他的。
“哎!”凌羽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忧,“得,陆雪楹啊,从认识你开始,我就偏了正道,管了这么多年的闲事……”他转而看向逸尘,“这闲事,往后都交给你了!我可要办正经事了!”不知他从哪儿掏出一封赤金信柬,开始大声读:“六月十五,赤岩山庄,武林大会。
英雄毕至,盟主之位,能者居之。”
雪楹把信柬从凌羽煊手里抽出来,摇晃着道:“韩墨会送这个给你?没门没派的。这个从哪来的?”
凌羽煊又从她手中抢回来:“抢的!又不是永远没门没派,等着!哥自己创一个!誓把那姓韩的踩在脚底下!”
逸尘在一旁点点头:“凌少侠,往后还得多仰仗你啊。从今往后,我的手下,也就是你的手下了。”
凌羽煊白了逸尘一眼,连连摆手道:“哪里敢,你那都什么手下啊。狮子吼?玩毒女?还是算了吧。”
在开封又逗留了两日,一行人启程去了崆峒。
三年里,凌羽煊和雪楹都没有落下练功。
凌羽煊的星移剑已经练得炉火纯青,最高重“斗转星移”使出来也已不觉吃力;而雪楹的云浅笛也已练至顶重,纯阴的内力混着笛音,每每让凌羽煊都觉得不适应,需用棉絮紧紧塞住双耳才能稳住内息。二人的灵蛇步也丝毫不输对方,行云流水,所行之处,无痕无踪。
崆峒守卫再森严,也防不住他二人。
笛音所到之处,胭脂河畔那些守卫纷纷倒地。
涉水到了凤凰山脚下,就算飞云子亲自坚守,也奈何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从一片彩雾中将两株新开的惹霞草摘去。
阳光不再炽热,浅金色的柔光在湛蓝的天空中弥散,万花开遍,翠色无垠。一切在初秋凉爽的风中浸润,变得清新,安宁。春天里播下的种子,经过风吹日晒,终于等来了收获,让人心满意足。
窗外暖暖的阳光透过纱帘轻抚着仍在睡梦中的雪楹,她懒懒地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雪肌朱唇,黛眉蝉鬓,睫毛卷翘如蝶翼,透过轻罗床帘,朦朦胧胧向里看,她宛如海棠春睡,不胜娇美。
一只骨节分明,手指纤长的手挽起了帘子,用铜钩带上,另一只手不安分地停在雪楹脸上,细腻地摩挲着,羊脂白玉也不过如此了吧。
手的主人注视着雪楹,溺爱地笑了笑,在她身边悄悄地坐下,一点,一点,垂下了头,浅浅地吻着她的唇,一小口,一小口,轻啄着,就像在含一朵花瓣。
“嗯。”
雪楹觉得脸上痒痒的,微微一声,听在他耳中却似莺啼,充满诱惑。他把自己的脸深埋在雪楹颈窝里,吸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梨花香,嘴唇经不住轻轻吮吸起来。
“谁啊?”
雪楹一声娇嗔,他抬起头来,玩味一笑,眼神无比邪魅,“是我,你羽煊哥。”
雪楹眼睛还懒得睁开,可明显感觉怒气在她周围聚拢,她蓦地一抬腿,狠狠踢了他一下,他丝毫没有防备直接从床沿飞出门外,脸朝下落地,地上扬起一片尘土。“啪”地一声,门板被雪楹从里面关紧了。
“凌羽煊!去死!”
一个人本来在园子里悠闲地踱着步,听见雪楹这么一叫嚷,脚步匆匆朝雪楹房间跑来,一边喊道:“我的个天神祖奶奶的!你干嘛啊!陆雪楹!大早上叫我去死!?我来你家做客的好不好!出来出来,赶紧给我赔礼道歉!不然我立马就走!”
凌羽煊刚走到门口,看见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的那人,“哈哈!!哎哟喂!你替她给我赔这么大一礼!够意思!哈哈,行!我决定了,不走了!”
逸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用袖子擦了擦脸,没好气地对凌羽煊说:“你还是走吧!看看她对你有多么防备。刚才我装成你,与她好玩,就这样被踹出来了,”逸尘扶额,不解道,“怎么成亲了以后,她脾气不减反增啊!”
“你说啥?不仅她要踹你!我也要!”凌羽煊抬脚就要踢向逸尘,刚碰到他膝,就停下了,“算了,她知道还说我欺负你!”
逸尘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你还笑!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么做毁了我的清誉!!”凌羽煊瞪着逸尘道。
“啊?”
“我堂堂江南松翠楼之主怎会调戏有夫之妇?传出去,我的脸往哪里搁?”
“我们家可以让你搁。”
“你们家?只怕你们家地方还不够大呢!”凌羽煊轻蔑地挑着眉说道,口气无比傲慢。
“那,你的脸可真大!”逸尘说得十分认真。
“你!!”凌羽煊说着一掌朝逸尘胸口推去,突然脑子里响起雪楹对他的警告:“不许欺负逸尘!”那犀利的眼神,凌羽煊想起来都后怕!于是,本来就是玩笑的一掌变得更加绵软,方向也稍稍一偏……
这时,雪楹已经穿好衣服正开门从房里出来,见到这样“真实”的一幕:凌羽煊狠狠摸了一把逸尘的胸!
一股杀气从雪楹眼里腾地聚起,她大叫一声:“凌羽煊!”
“干嘛啊?!别老对我大吼大叫的!我可是客人!”
“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
看雪楹的样子,还真不像是开玩笑,当凌羽煊注意到雪楹眼神的方向时,他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停留在逸尘胸前,于是赶紧抽回手来,三步两步跑到雪楹跟前,嬉笑着说:“嘿嘿!你别误会啊!你可别在心里毁我清誉啊!我堂堂江南松翠楼之主怎会勾搭有妇之夫呢?嘿嘿嘿!消气,消气……”
见雪楹仍旧瞪着眼睛,里面火苗乱窜,几乎要迸射出来,小脸微微泛红,样子十分可爱,凌羽煊不禁又逗弄道:“发,你发,尽管发!你有火不妨全都发出来!最好把你男人也吓跑,让他休了你,这样他就又恢复自由身啦,哈哈!凭他这姿色,说不定,我堂堂江南松翠楼之主可以考虑接受……”
凌羽煊嘴半张着,仍要继续说完,却万般无奈,有一大一小两只手,齐齐将他的嘴死死捂住……
三个人扭打成一团。
秋色那么静,那么美,让人渐渐沉溺其中,忘记接下来的寒冬,和刚过去的酷暑。
很多时候,生活并不像一池静水,一石也可能惊起千层浪,而且来势汹汹,让人无法预料。
天,晴得万里无云。
一个男婴呱呱坠地,雪楹虚弱得卧在榻上休息。
一片阴影在天边隐隐而现。一声孔雀的嘶鸣凌空而下。
楚蔷出现在雪楹房门外,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华。她推开了门,雪楹熟睡,身边襁褓里的男婴瞪着大眼四处望着,雨苫坐在地上触弄他的小脚丫子,咯咯地笑。
一抹冷笑如紫色曼陀罗绽放在楚蔷嘴角,雨苫笑着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她一身紫色缎袍在阳光的照耀下煞是好看。
“阿蔷姑姑!你干什么?!放开我弟弟!”雨苫突然失声大哭,楚蔷像拎一捆稻草一样,将襁褓拎在手里,莞尔一笑,目光森冷。雪楹惊醒了,忍着身下的疼,从榻上飞身而下,抓住了楚蔷的手腕,楚蔷淡淡地笑,一掌打在雪楹腹部……
她倒在地上,仍旧死死抓住楚蔷的衣角,慢慢站起来,奋力想把襁褓中的孩子抢回来。
雨苫哭喊着,看到阿蔷姑姑一掌朝她脑门劈来,雪楹侧身一挡,将雨苫护在自己身下,一片血色模糊了雨苫的双眼,她知道娘流了好多好多血,她的唇边,手上,脚下……
乌云拉起了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遮住了阳光,雨,在一瞬间,疯狂地落下,雪楹隐隐约约听到窗外一声:“青儿,过来。”
孔雀的嘶鸣再次响起,楚蔷像听到了召唤,一阵风一样,甩门而出。
那个降生未及一日的男婴,被雨水沾湿了眼睛,不知被带去了哪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