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楹将包裹过白玉兰花瓣的白色绢子沾湿，在叶灵澈的额上轻轻擦拭，嘴里喃喃说道：“哥，你要坚持住，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我绝不能让你有事。”
江上的船越靠越近，楚薇示意雪楹站起来准备登船，看她弱小的身躯试图将叶灵澈架起来，楚薇心有不忍，走过去帮她一起讲叶灵澈搀着站起来，即便如此，叶灵澈的身体也不能完全直立，膝盖总是弯着的。
从船头跳下来一个姑娘，碧绿的衣裳，体态轻盈，脸上泛着笑，不知是不是因为衣服颜色的缘故，她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又或许是因为水路摇晃，没休息好。
“萱儿，快来帮忙扶雪影公子上船，”楚薇喊道。
“这就来了，”萱儿撩起碧绿的宽袖，露出一段雪白的腕子，“怎么伤得这样重？”
“先别问了，上去再说，”楚薇正要走，萱儿就势往叶灵澈嘴里塞了个东西，黑糊糊的一团，像是蜷缩起来的毛虫。雪楹见状，将萱儿推开，一脸怒容，“你给他吃了什么？！”
雪楹现在已经太过敏感，生怕叶灵澈再被不明底细的东西伤害，再找到陆众之前，她就身边就只有叶灵澈一个亲人了。
“给他吃自有给他吃的道理，”楚薇在一旁说，“我们公子怎会害雪影公子呢？”
“你闭嘴！”雪楹怒气未消，楚薇的话怎么听都像是风凉话。
萱儿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雪楹，道：“雪楹姑娘，我可是救过你羽煊哥命的，之前也从未加害你，别说我了，你想想绣蓉姐，再想想我们公子，哪个害过你们了？”
雪楹什么也听不进去，除了相信自己对哥哥定无加害之心以外，别人的心哪能这么容易摸透，就连自己母亲，也……
“我给他吃的是解蛊之物，再耽搁就逾时了，雪影公子以后就别想再站起来，快随我们上去要紧。”
终于，雪楹在犹豫之下上了那艘船，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她不知道母亲在世时得罪过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也不知道在这些得罪的人当中，他们是否还时时记挂着要报仇。
娘不在了，她的后代理所当然就成了报复的对象，险恶的江湖，她渐渐明白，有些事情绝不是时过境迁，说忘就能忘了的。
从小，她就被爹娘保护起来，幽渌山庄幽雪筑几乎与这充满厮杀的江湖隔绝，于是，她自小也不计较得失，有好东西，她会跟大家分享，即便没有，她也不会沮丧，她不需要争什么.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一切她觉得应该有的，她都有了，父母，弟弟，妹妹，还有待她如亲人的杏儿，榛儿，小福，小禄……
后来，从幽素逝世那天起，她发现以后的生活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单纯而美好了。
幽素给她定下的人生目标，是那样模糊而遥远，传授给她的武功，是那样的凶狠绝烈，还有幽素她用一生埋下的伏笔，都等着雪楹去解开，其中是苦是甜，只有雪楹经历了才知道。
目前看来，从雪楹离开幽渌山庄起，她笑的次数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她寸步不离叶灵澈身边，可即便如此她的眼神却还在四下搜寻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过，结果总让她失望。叶灵澈身上的伤口是需要清洗的，她本想不管不顾去看着，但被绣蓉劝住了。
这次见到绣蓉，她简直可以用容光焕发，丽色照人来形容，橙红色的锦袍包裹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半抹酥胸，莹润如玉。还没来得及寒暄，雪楹就说：“为了防止有人加害我哥，我得看着。”
绣蓉笑出声来，“哎哟我的傻妹妹，我代你去看着你可放心？你呀……”绣蓉打量着雪楹，分明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还没到时候。”
“什么意思？什么没到时候？”
绣蓉笑着，并不回答，身子避开让出一个人来，挺拔的身材，端正的面庞，十分和善，微笑着有股力量让人不得不相信他是个正派的人。雪楹看着对面的男子，眼里的失望显露无疑，绣蓉拍拍她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想看到谁？但我向你保证，这个人绝对不会做伤害你雪影公子的事情。瞧瞧他这副老实样，不敢的！”
雪楹神思恍惚了一阵，才说：“那……他怎么没一起来？”
“本来是要一起来的，从白絮烟那小贱人那听说一件神秘的事情，就把这件十万火急的事情交给我了，他认为那件事应该更加重要。”
雪楹在想究竟何事那么重要，手足之情也可以不顾了吗？想着想着雪楹疑惑地问：“绣蓉姐，您说的那位姑娘可是画屏轩的那位舞冠群芳的舞姬？”
“是啊？就是她，这次回来，她可大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更阴森，更深沉了，连我们公子也摸不清她的底。”
这么说，白姑娘也是个神秘的人。逸尘也是，两个个性相仿的人相处起来是不是更有默契，一颦一笑都能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
“她也很美啊！”
雪楹突然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绣蓉先是一愣，而后说：“是。不可否认她很美，但美得不透彻，我的意思是，她表面看上去是很美，跟玉砌的人似的，可心里太深了，看不见美丑与否。”
“手酸了！”楚薇不耐烦地喊了一句。
绣蓉下了一跳，粗声说：“哎呀，把正事儿给忘了！她拍了拍雪楹的肩，倒把你哥晾着了。杜弦，有劳你了！萱儿，你去备水，里面该放些什么药材尽管放。
杜弦默不作声将叶灵澈扶起，萱儿一边小跑着一边说：“嗯！我去取白玉兰。”
她的背影几乎看不见时，绣蓉又喊了一声，在场的人无不吓了一跳，就连昏迷的叶灵澈也微微抖了一下。只听她说：“多备点水，给雪楹妹子和薇门主！”
“知道啦！”
隔间里氤氲着热腾的水汽，萱儿撩起袖子，试着水温，觉得差不多了，打开一个包裹，里面是白玉兰花瓣。本来这花是她留着自己用的，但刚才给雪影公子探脉之后发现他也需要这个。她先放了一部分，在诺大的浴桶里，这些花瓣飘在水面，稀稀拉拉，显然不够药效。犹豫了一下，萱儿掂量着自己的隐疾应该还能忍忍，不行的话，沿途还可以买一些，眼下，救雪影公子的命甚要紧！于是整个一包花瓣都撒进了水里。
雪楹心怀忐忑，担心她哥哥，也没在水里多待，匆匆沐浴完就守到叶灵澈沐浴的门外。
绣蓉这时正往这里来送干净的衣服，在门口撞见心神不宁的雪楹，她的神态就像只担惊受怕的兔子。于是就坏笑着打趣她来：“不放心呐？随我进去吧？看杜弦怎么着你哥了？”
没想到，雪楹认真了，“好啊！”推门就要进。
“诶！”绣蓉赶紧拦住她，“我说你这么着进去看会有损你黄花大闺女的清誉的！以后还嫁不嫁人啊！？”
“嫁人跟看我哥有什么关系，哦，我知道了，放心吧，我对我哥没那个意思！清誉在的在的！”
“嗯？！”绣蓉瞪大了眼睛，不确定雪楹说的是哪个意思。
“再说了，如果我以后要嫁的人这么在乎我的清誉，那我宁可不嫁！”
绣蓉更急了，“妹妹啊！这话可不能乱说，清誉包含很多个意思的。你。。。”
“好啦！你一直挡着，我怎么进去啊！我哥有事怎么办？”
“杜弦在呢！他挺稳重的。你就放心好了，再说我们要害你和你哥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你先去外间喝杯茶，清爽一下心神，我绝对还你一个活着的哥哥，好吗？”
推搡着，雪楹不情愿地挪步到外间，在梨花木椅子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青瓷的茶盏，淡绿的茶汤，雪楹一闻，好熟悉的味道，再一看，茶汤上漂浮着白毫。
她笑了，好久没笑了，脸颊两边的肌肉有些僵硬，漓泾阁果然是有真心对她，按理说，这从画屏轩开出来的船上应该都饮龙井的，今儿个竟特别为她准备了碧螺春。
她抬眼见到萱儿过来，手里拎了柄水壶，壶嘴冒着热气，右手手腕上吊了个碧绿的锦缎小袋，跟她的服饰甚是相配。
“换茶啦！你来得有点晚了，茶味微苦了吧？”
“没觉得啊。对了，怎么你们特意为我准备这茶么？真是太客气。”
萱儿放下手里的水壶和锦袋，转向墙角走去玩，一边说着：“别这么说，其实是从某一日开始，公子命整个漓泾阁的人都饮吓煞人香的。一开始我们也不习惯，后来也都接受了。”
她从墙角的矮柜里拿出一套新的茶具，跟桌上的青瓷茶具一模一样，端上桌来。
打开茶壶的盖子，往里注了水，才打开锦袋，将细嫩的茶叶抖落进去，茶叶一碰到水就四散开去，宛如江南的春雨般柔美安闲。
“你们倒还挺讲究。”
“那可不！公子都这么要求的。”
“你们可真听你们公子的话！”
“能不听嘛，敢不听吗？”
“为什么不敢？”
尘落雪影
寒雪
2024-12-01 19:34